一听此言,那婢女差点头一歪要晕。
云宝鸢揪住她的耳朵,“快说吧,我也不忍心挖你的心。”
终于,在双方的友好沟通之下,绍芒听到了来龙去脉。
***
靳复谙派人杀廖冰绮的事过去整整一个月,靳羽只才肯见靳复谙。
靳复谙接见她,两人分明不如从前亲近。
竟然就为了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笨丫头。
靳复谙无法接受,自然也无法理解。
“我们一同长大的情分,还比不上廖冰绮?你们才认的多久?”
靳羽只认真解释:“阿姐,我一开始就不是因为她才和你置气。小时候你教我的,要惩奸除恶,为人不可不守信,不可欺凌弱小,当有所为,为而不有。”
“我一直记着这些话。这些话的意思是,我们出身仙门,理当勤奋修炼,造福人世,要有所为,但不会迷失于权势。即便我们因为做了好事而受到尊重,但绝不会将这些尊重化为自己的权势去滥用。”靳羽只说完,等待回应。
靳复谙没料到她今日这般真诚。
沉沉叹气,道:“我是落枫岛的岛主,难道还能像以前一样只想这些吗?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
靳羽只更加困惑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什么?阿姐,当有所为,为而不有,是你告诉我的。”
靳复谙道:“我曾听生灵神说的,现在生灵神已经消失了,她的话也不必记着,你只要知道,我现在做的事都是为你好。”
靳羽只之所以能在那些流言中坚守本心,就是因为靳复谙告诉她的这些道理。
可现在靳复谙又告诉她,这些话不必记着。
靳羽只不明白,也无法接受。
当有所为,为而不有。
靳复谙否认这句话,难道这句话是错的?
那新的、正确的又是什么?
她到底也不能明白,便直截了当问了,“阿姐,廖冰绮她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你这么讨厌她?”
靳复谙耐心劝她:“不是说她一定得做些什么才会让人讨厌,让人讨厌的原由很多。”
靳羽只不肯让步,“你说了我会明白的。”
靳复谙便道:“据我所知,她自小算得上无父无母,听上去是廖府的娘子,其实过得还不如肤施城一些普通人家的女娘。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地位,她却来引-诱你!她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况且,她对她父兄的态度也让我瞧不上,若她期待温情,便和亲人心平气和相处,早晚人家也会发现她的真心,对她更好,若她打定主意要离了廖府,那就不声不响走掉便是,现在弄得不上不下,我看了都难受。”
靳羽只这次来,准备了满腹的劝说之语,其实存着让阿姐和廖冰绮冰释前嫌的心,但听完这段话,她就知道,再无可能。
阿姐说得很好,也很有道理。
靳羽只回去的路上失魂落魄,连大雨滂沱也不躲,就这样一连病了几日。
在阿姐看来,廖冰绮没有父母兄长疼爱,算作无爱之人,即便有人路过她时给了个眼神,她都得感恩戴德,阿姐将廖冰绮看得如此卑微,甚至不愿意设身处地为廖冰绮想一想。
廖冰绮又不是出身仙家,也没有武艺傍身,更无钱财,她若真的与廖府一刀两断,这世道之中,她一个女娘要怎么过?
先生教课时说过,要想让心怀苍生四个字不成为空话,就得面面俱到,真正体会到天下万民之苦。
阿姐从前也这么教她。
可是现在……
即便出身不好,不被亲人关爱,那也理所当然能为自己博一条最好的路。
阿姐却认为,廖冰绮这样的人不应该要求太多。
既然众生平等,为何廖冰绮就要将就?
病愈之后,靳复谙为她安排了一桩亲事,结亲对象大有来头,和璇衡宗关系匪浅。
身边的人都在夸对方,说什么俊美无俦、知书达理。
大意是她高攀了。
她和靳复谙提过很多次,但每次都以争吵结尾,无甚进展。
最后,她就自作主张,退了璇衡宗的亲,进了廖府的门。
那时她还没想过嫁到廖家,只是护送廖冰绮回来,帮她退了亲。
靳复谙听说以后,亲自到肤施城来请她回去,当日二人又是一番争吵。
情急之下,靳复谙还说出了断绝关系的重话。
靳羽只却没有任何挽留,导致靳复谙也没有借口反悔,匆忙离开肤施城。
廖冰绮当然知道,如此一来,她们谁都不开心。
她甚至已经准备好带着靳羽只去落枫岛请罪,可没料到,次日一早,靳羽只竟然告诉她,要嫁廖景明。
她不知在和谁置气,说她们二人都要名正言顺留在廖府。
她固执的可怕,哪怕廖冰绮以死相逼也不能让她改变想法。
从前靳羽只虽犟,但别人的劝说多少会听进去一些,这次却像是着魔一样,也太反常了。
一直到亲事说定那晚,廖冰绮偷偷去找靳羽只,却在房里见到了周扶疏。
而靳羽只正在和她说什么,聊得很投机。
廖冰绮自己就不是好人,很快在周扶疏身上感受到同类的气息。
周扶疏一定——
她还没得出具体的结论,周扶疏已经转脸看了过来。
那双眼漂亮温润,眼神清明,莫名有种对月谈经的孤独怅然。
“你好像有朋友来了,那我不打扰了,改日再来。”
知礼仪,识进退。
廖冰绮一下子就知道周扶疏是什么人了。
就算是在自己的杀亲仇人面前,她仍然能这样有礼有度。
谈笑之间杀人者。
不应该、靳羽只不应该和这样的人来往。
听了她的见解,靳羽只却不以为然:“你若了解了她,就知道她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好人。”
廖冰绮知道靳羽只是极重情义之人,硬说是行不通的,便想着先解决她和廖府的亲事,“既然她是个好人,一定也不会同意你嫁到这儿对吗?”
靳羽只道:“不,正是她劝我,她很赞同。”
廖冰绮忍耐着没再说话,回去后哭了一晚上,紧接着到处打听周扶疏的一切。
这个人太能蛊惑人心了,靳羽只近日心志不稳,最容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周扶疏一定是有备而来,只是却不知她为何要让靳羽只嫁给廖景明。
过了半个月,她才了解周扶疏的底细。
璇衡宗宗主的徒弟,早些年和她的师姐陆月莲闹了些不快,陆月莲愤而离山,另立仙门,只是经营的不如意。
而周扶疏,在修真界几乎是人人喊打。
廖冰绮着急将这一切告诉靳羽只,可靳羽只已经被周扶疏言语迷惑,哪里会听她的。
她没办法,只能问:“她到底每次都跟你说什么?”
靳羽只面色温和:“生灵神。”
她拿出一本笔录,里面写的全是生灵神。
生灵神是怎么离家的,又是怎么修仙的,之后如何飞升的,事无巨细都写了。
靳羽只已经彻底着魔了。
所以,三年前她们虽然都在廖府,但其实靳羽只一直都在跟周扶疏谈生灵神荊夜玉,和廖冰绮说话不多。
她们甚至开始慢慢疏远起来。
一直到廖景明死后,这个僵局才被打破。
廖景明的死和他这个人一样,没什么深度。
府里人都知道,靳羽只和他这段姻缘根本就是意兴为之,没人当真,但他有一次醉酒,回府就往靳羽只的院中走去。
廖冰绮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可能是这些日子太压抑,廖景明适时出现,就成了廖冰绮的刀下亡魂。
靳羽只那晚出去赏花,回来时,看到院中的血迹,循着过去看时,见廖冰绮在廊道里坐着,脚边是廖景明。
一块一块的。
夜色助她完成这场谋杀,血液的流动都在廊芜中留下斑驳碎痕。
靳羽只静立片息,随后走到她身侧,直接坐了下来,摸到她的手,在手心焐热了些。
廖冰绮轻声问:“我这样,你不生气?”
靳羽只是修仙的,何况廖景明还是廖冰绮的兄长。
不论怎么看,这件事都是她不该,要是被人发现,她就要坐上那种再有钱也不一定坐得到的囚车,满城观光,临了还能攒一袋菜叶子出去卖。
靳羽只半响没话。
血腥味被夜色稀释到不剩什么了。
“我怎么会生气?”靳羽只唇弯着,低眸看她的掌心纹路。
廖冰绮的双手已经温热起来。
她的双眼像是掉入柳叶的午后湖水那样,涟漪阵阵,波纹轻缓。
“你懂我为何这么做,对吗?”
靳羽只却没她这样激动,不可思议地平和,“我想,我懂。廖景明无恶不作,本就该杀,生灵神就是这么嫉恶如仇。”
听到生灵神,廖冰绮心中的希冀全都破裂了。
她难以置信,一个那样沉静温善的人竟然能变成如今这样。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不好。靳羽只只是暂时这样,她早晚要恢复过来,她不会永远信什么生灵神的。
靳羽只自己还不知道,她已经疯了。
廖冰绮尽了全力,心平气和,道:“你那些关于生灵神的笔录,我可以看看嘛。”
靳羽只面上不显,但眼神却润亮,立即将自己记录的那些簿子找了出来,小心翼翼给了廖冰绮。
廖冰绮再也气不起来了。
她自己在一边伤春悲秋,觉得靳羽只变了,但是对靳羽只而言,她何尝不是失去了从前的体贴。
她们都难受。
廖冰绮轻轻往她肩上靠了靠,翻着看那些簿子。
夜色与月亮相融,弄得庭院浓暗起来。
廖冰绮靠在她肩上时,心下有些异样。到底为什么不能像戏文说得那样做神仙眷侣呢,什么廖府什么落枫岛,管那些做什么?
还有生灵神,早已经消失那么多年的人,跟她们又有什么关系?
但心里暗暗发泄完,她又其实是明白靳羽只的。
靳羽只在落枫岛出生,自小修习仙术,廖冰绮在想怎么捉弄廖大廖二时,靳羽只想的是扬名修真界,她可以随时放下自己的执念,可靳羽只有自己的志向,难道要随她一同隐匿?
打马长街、御剑飞行……
若非过分痛苦,她又怎么会被周扶疏欺骗至此。
廖冰绮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看完那些簿子。
阅毕,她心中感慨良多,思索一阵,才低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迷信荊夜玉,但是,你绝对不能成为下一个她。”
靳羽只微怔:“为何?”
廖冰绮叹了声气:“没有任何修真名录中记载过她,你知道原因吗?先不谈别的,只说她当时在符离城杀了那个为父亲求药而效忠魔族的男人,就已经注定将来要与整个修真界反目。”
靳羽只还没听过这种见解,便不急躁,洗耳恭听。
廖冰绮道:“你想想,那时候和荊夜玉一同去符离除魔的人里,有几个没做过亏心事?他们护着的不是那个男人,而是他们自己,各怀鬼胎罢了,荊夜玉看到恶人就杀,那谁敢和她同路?人无完人,凡坐高位者,手上都沾了血,要是拥护荊夜玉,那不是把自己的命送出去了吗?”
靳羽只默然一会儿,才道:“以前没这样想过,还是你看的透彻,不过,我想她心甘情愿。”
廖冰绮劝道:“可是荊夜玉那样的传奇只能有一个。再者,她的事迹落在纸上时,我们读来唏嘘悲叹,可她本人又有多少我们不知的难平之事?”
将到天亮,两人才记起旁边还有个死人。
处理完毕,又各自回去。
廖景明的事在三天后被廖霜明发现。
但他伪君子当久了,竟然压而不报。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也以这样的兄弟为耻,廖景明死不死对他影响不大。
他后来为廖景明发丧,借机接近靳羽只。
廖冰绮多番阻拦,他不乐意了,想把廖景明的死安在廖冰绮头上,熟料歪打正着,人还真是廖冰绮杀的。
肤施城轰动了一段时日。
后来传着传着,凶手就成了靳羽只。
这桩事疑点重重,廖府有意压下去,官府找上门来,就搪塞回去。
按照这样的情势,廖府还能平和一段时日,但紧接着发生了一件大事,让先前和平的假象全都消失殆尽。
廖老爷年纪一大把,天下男人的弊病学了个遍,心血来潮要干点伤天害理的事,岂料让靳羽只撞见。
靳羽只救下那些女娘,对着廖老爷略施法术,若非廖霜明突然出现,她一定把人杀了。
靳羽只就和廖霜明打了起来。
他们修为差距不大,靳羽只即便无法遥遥领先,胜出是一定的。
可那日,廖霜明大概是害怕死爹,异常厉害,竟然把靳羽只打的几乎魂飞魄散。
婢女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眼泪横流,“我看到了……那个仙姑、仙姑在帮大公子……”
绍芒皱眉:“你的意思是,当时杀了靳羽只的,是周扶疏?”
婢女凄然点头:“我亲眼看到的,她用仙术在暗处相助,靳娘子就死了……死的好惨。”
“我跟女郎说了,她却哭个不停,也不信我。而且没多久,仙姑就找来了,说能救靳娘子,但要女郎答应她什么条件……我该说的都说了,没有隐瞒……”
听完后,就连摩芸都一阵后怕。
这根本就是周扶疏的计谋!
她早就挑中了廖冰绮,要让她成为旱妖,接近靳羽只,只是想办法让廖冰绮流眼泪,当廖冰绮泪尽时,就化为旱妖。
周扶疏果真知道什么才能让人伤心落泪。
第64章 “我不是有心瞒你。”
摩芸瞬间不寒而栗, 司翎萝与绍芒也都面露怜悯之色。
被周扶疏盯上,那比阎王索命还死的麻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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