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芒敛眸,瞧着她的面色,忽地想到什么。
在肤施城时,她就猜测周扶疏有什么把柄落在荊晚沐手上了,现在想来,周扶疏倒真算不上是贪财贪宝的人。
能牵制住她的……难道是殷元洮?
绍芒正色,出声道:“周扶疏,殷元洮已经死了。”
周扶疏无所在意:“我知道。”
绍芒道:“我的意思是,她却是被荊夜玉救活过,还成了陆月莲的徒弟,但你在厌次城把她杀了。”
莺蝶飞歇,虫声不绝,花香穿榭,花影倚园。
天色冷清,璇衡仙府终于还是有些冷意袭来。
绍芒试着预测,周扶疏会是什么反应。
但一盏茶的时候过去,周扶疏面色不变,笑意吟吟:“是啊,我知道呢。”
这让绍芒惊得无法回话。
周扶疏此人心机之深无法猜透,可恨她面上看去如此淡雅明净,像为但行好事的仙子。
“我可能没有表达清楚。我的意思是,你想要找的人,她死了。”
周扶疏不以为意:“我知道。你说的是殷元洮,也就是陆月莲后来的徒弟,她被我杀了,就在厌次城葑家。”
绍芒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不懂人话了,“你说什么?”
周扶疏以诚相待,“我说的是真的。你肯定要问我为什么,其实也没什么,我自认为做了正确的事。她不是殷元洮。或者说她是殷元洮,但不是我的殷元洮。”
绍芒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她是不是殷元洮有什么要紧,难道她千辛万苦得到重活的机会,就是为了扮演你心中的殷元洮?”
周扶疏笑着说她不懂。
在她见到复生后的殷元洮时,第一眼看到她身上飘飘的仙气。
那种历经磨难后的平和,像齿雨城的天气一样让人烦躁。
那样波澜不惊的容色让她伤心。
她知道殷元洮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杀了她。
绍芒惊道:“我修行之路尚且没走到头,说出的话不会很有建设性,但一个人能复生,只能说明她今世命不该绝,你怎么能……滥杀无辜!”
周扶疏盯着她的双目,从她眼底看到了久违的、对生命的怜惜。
她还为自己辩解:“倘若是真的殷元洮,那她今世就是与我的缘分,可她被陆月莲教坏了,对我很冷漠,也不是冷漠,就好像对待一个平常的人,我不喜欢,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她。她既断了和我的缘分,那就该死了。”
绍芒突然觉得困惑:“你当真是疯了。”
周扶疏也道:“我还以为你要和我说什么秘密,原来是这个。真没趣。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你愿不愿意跟我合作,一起去闯禁地。”
绍芒不解。
这怎么能是小事。
她原以为殷元洮对周扶疏而言是如刀刻痕的存在,可三言两语之间,她就知道周扶疏的冷漠。
“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她甚至都不愿再探究,究竟是什么人能成为周扶疏的软肋。
周扶疏顿了顿,“明明你之前还挺有兴趣的……就为了殷元洮吗?”
她道:“翎萝不也一样?她和你的缘分止于一百年前,若不是她想强行让你复生,你现在哪里用得着再尝人世之苦?她不也是逆天而行,只为全一己私欲?”
绍芒道:“你怎知我不想活?我只是不想再以荊夜玉的身份而活,有师姐在,我怎么都愿意活下去的。”
周扶疏蹙眉:“怎么会这样想?那你认为你还是荊夜玉吗?或者,翎萝爱你还是爱荊夜玉?荊夜玉博爱柔情,你冷漠自私,你和她完全不同,翎萝难道会爱上这样两个不同的人?非要深究,我们岂不是都不好过。”
绍芒不知如何反驳她,但却清楚地知道,她的话一定是错的。
第91章 荧棺
璇衡仙府沉浸在宁静假象中, 不过也算相安无事了几日。
之后大半个月,修真学院的课程都由韩吉勋代上,学员们课上昏昏欲睡, 他也不放在心上,互相糊弄着。
云宝鸢上课本就容易打瞌睡, 韩吉勋照着书读几个时辰,她日日都在课上睡饱, 晚间又丝毫不困, 作息全然乱了。
这夜, 她实在无法入眠,只能外出赏花。
天渐渐凉下来,她折回去披了斗篷,在院中发呆。
方适出来时见她独坐院中, 怅然若失, 便过去相陪。
“明日要上早课, 你还不休息?”
云宝鸢见是她来, 半分好脸色都没有,俨然是把袁恒驹的账算在她头上。
不过这几日各种怪异的目光和歹毒的言论没少听, 方适习惯了,“入冬了还是要下雪,花鸟鱼虫看多了也烦。”
云宝鸢翻了个白眼:“这也是袁恒驹教你的?”
方适无奈道:“我实在冤枉, 他根本什么都没教过我好吗?我纯粹自学成才。”
袁恒驹在吝啬一事上造诣破丰, 每次练功都要清场,就怕别人看到他的‘绝世功法’。
哪怕是对大徒弟方适,也是能避则避。
云宝鸢道:“我阿姐怎么也要来璇衡宗, 荊宗主又有新想法了吗?”
方适笑道:“原来你想找我问点什么的时候还挺和颜悦色的。”
云宝鸢道:“……”
方适道:“内情不好说, 但应该都是为了翎萝仙子吧。”
这些日子大家都看在眼里, 不少散修对着司翎萝眼冒绿光。
若非绍芒护的紧,指不定就有人动手了。
她们二人都修行多年,修为不算高,但胜在见识广,哪里都有贪心的人,古往今来,多少大灾大难都因贪心而生。
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
据说齿雨城近日外客甚多,想来仙府发生的事早已传了出去,也对,纷纭镜上哪有秘密。
寡不敌众。
云宝鸢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
那么多人啊,翎萝姐姐可怎么办?
方适也跟着叹息一声,忽然问:“绍芒还没回来吗?”
云宝鸢愣了愣:“没见她出去啊。”
方适道:“哦……”
半个时辰前,她看到绍芒离开寝院,不知回来了没有。
应该回来了,不然谁保护司翎萝。
储物袋中,司翎萝和小黄四目相对。
绍芒上回来萤林时记了路,此行算是畅通无阻。
司翎萝道:“要是被人发现怎么办?”
绍芒安慰她:“就算有人夜访,他们也不敢惊动旁人,否则还要解释为何夜访的事。”
大家都听过那个谣言,大半夜去绍芒和司翎萝的房间,即便不是为了灵力,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倒为她们前往禁地提供了好时机。
司翎萝盘膝而坐,小黄蹲在她身侧。
“禁地那个怪物不容易对付,实在打不过,就让暮荷剑把褚含英逼出来。”
正在剑中打坐的褚含英闻声,冷漠地想,真是个好主意。
萤林森寒,怪鸟怒鸣,便如鬼泣。
绍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很平静,“要是褚含英也打不过怪物呢?”
司翎萝想了想,道:“丢下她,我们俩逃。”
绍芒道:“……”
她失笑道:“师姐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一路用暮荷剑开道,用了避灵法障,安然无恙到达禁地入口。
看到眼前这座茅草屋,绍芒结结实实震惊了一把。
说这是茅房也有人信。
好潦草的禁地。
来之前她有意无意打听过了,禁地加固无数封印,恐怕机关陷阱也不在少数,绍芒定了定神,抬步往里面走。
茅屋摇摇欲坠,还散发着难以描述的气味。
就在绍芒挨近之时,一道透明法障将她阻住。
绍芒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运灵力试法。
在确定这只是一道简单的法障后,才施法将其劈开。
动静不大不小,茅屋却没有任何变化。
司翎萝出声:“总共八十一道封印,这是第一道。”
绍芒轻声道:“就当练手了。”
自打来了璇衡宗,她已经很久没和人交手,幸好还未生手。
就在茅屋的小门被推开之际,无数利剑飞刺而来。
绍芒连暮荷剑都未出,只结印扭转阵法位置,那上百的利剑当场折断。
然而断剑砸地之际,自门中又疾疾飞出无数长剑。
绍芒一边结印运灵,一边思考如何破除这个法阵。
当第二波长剑断砸在地时,她飞离地面,祭出暮荷剑,用灵力拢了拢茅屋,一剑穿过去。
茅屋登时化为碎灵消失了。
司翎萝见状,有些担忧:“这些阵法不简单,你小心一些。”
绍芒心里有底,温声回了话。
她心里知道,这次不能失败。
若是真的能找到三个小天灾,又找到褚含英的尸身,她难道还怕璇衡宗这些人吗?
她一定能保护好师姐。
禁地的阵法是用了心的,并非简单的搏斗便能破阵,大多数都是阵中阵,再加上真正的禁地入口不明确,便是难上加难,两个时辰过去,绍芒才数到第八十道阵法。
让褚含英惊讶的是,她竟然丝毫未伤。
到底是生灵神,和凡人不一样。
这样的阵法,哪怕是荊晚沐自己来闯,没个三天三夜搞不定。
就剩最后一道阻碍了。
褚含英有些激动。
她真的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吗?
在破阵期间,禁地以无数的形象出现过,茅屋、浮楼、洞穴、甚至是鸟巢……
但到了最后一关,面前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绍芒不觉握紧了剑。
往前走了几步,四周毫无变化。
她心想,难道只有八十道阵法?
但怎么想也不应该,即便最后一关是吃碗大米饭,那也得有,否则岂非不全。
绍芒神经紧绷,每一步都走的谨慎。
司翎萝也摸不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暗自担忧,就连小黄都为绍芒捏了把汗。
走了一路,一直到了尽头。
绍芒看到幽暗的天色,惊觉天已经亮了。
她细细算了下时辰,还不到卯时。
抬头一瞧,见萤林的高树已经远在天边,她站在一大片麦田里,麦子没黄,青绿一片,麦穗轻薄地低垂着。
她轻声道:“师姐,这里是哪儿?”
话音刚落,耳边响起自己的话。
“师姐,这里是哪儿?”
像是波浪翻涌一般,停不下来。
绍芒一惊。
她不知不觉已经进了最后一道阵法中,却一无所觉。
当声音退去,四周突然出现重重水镜,里面映着无数个她。
“看我,看我——”
“看我!”
“快看我!”
“别听她们的,看我!”
……
每一面水镜中,都有一个她自己在喊叫。
绍芒大脑混乱起来,眼花缭乱。
她不禁往后一退,发觉撞到了什么,惊猝回身,看到身后这面水镜中的自己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苦笑凄然:“你看这就是下场——”
绍芒不知怎么,再也转不了眼睛。
那颗心,是她自己的。
她曾经用暮荷剑剜出自己的心?
她额上冒出细汗,几乎要忍不住将暮荷剑丢出去。
水镜中那个人狞笑,忽然就将那颗带血的心往她身上丢。
绍芒一阵恶寒,偏头要躲,猝不及防又在旁边的水镜中看到另一个自己。
那是一座小院,草木枯败,瓦色苍冷,她闭眼散魂,灼热的、跳动着的灵力……慢慢离开她的身体,额上青筋暴动,魂魄化为利刃,割破她的肉身,一片片碎着抛出来,以一个被丢弃的姿势。
一瞬间,绍芒仿佛感同身受。
是……是她经历过的。
应该阻止这个人。不能这么做!
那些人不值得救,飞升成神是劫难而不是恩典!
然而,水镜中那个人义无反顾。
绍芒面色苍白,眼睁睁看着她死掉。尸骨无存。
愤怒、悔恨……无数的情绪积压在心头。
恍惚间有个人在和她说话,她循声看去,见头顶还有一面水镜,镜中的人仍然是她自己。
这道嗓音轻缓柔和,仿佛耳语:“你看看,这就是世人给你的回报。”
“现在可以重来一次,或许能够改写一切,难道你还要重蹈覆辙吗?不要为了世人做出任何牺牲,你明白的,世人宁愿相信那些伪善的神,宝山宝殿用来供奉,也不愿将你的付出当成一回事,你应该报复他们。”
“现在就有机会,只要你再次成为生灵神,聚齐小天灾,就能与神界抗衡,到时你自己就是天地之间唯一的神,哪怕神君也得听你的命令,你想救的人都会活下来,你恨的人都会死。”
绍芒心弦微动。
只是那点心动转瞬即逝。
她不需要!
若非璇衡宗压制,各方虎视眈眈,她宁愿做一个散修,和师姐一起修行。
她不想被任何人压制,也不愿成为压制别人的人!
那道嗓音越发缠绵悱恻:“听我的话,不要害怕,绝对的权力面前,流言蜚语什么都不是,那些人背地里侮辱谩骂,到你跟前不也得恭恭敬敬?你想一想,这些年你吃了多少苦,师姐为你吃了多少苦,师姐何其无辜,你还记着在魔界见到她时的场景吗?她糊里糊涂做了新魔尊,神界不愿意处置老魔尊,却要杀了她这个无辜的人,你又记不记得,魔族之乱平反之后,符离城的百姓是怎么对待魔族俘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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