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晚沐以为,让修真界的人去抢夺司翎萝那点微薄灵力会刺激绍芒的慈悲心,从而再度飞升,但她想错了,这一次,绍芒只会因为司翎萝的遭遇而入魔。
不论是绍芒还是荊夜玉,爱恨都是分明的。
云曦宁想了想,道:“我们还是……相信绍芒吧。”
聂神芝苦恼道:“早知今日,三十年前……”
让荊夜玉魂飞魄散即可。
云曦宁劝解她:“她若是死了,翎萝怎么可能活下来。”
***
漪沧殿。
九尊会审。
韩吉勋两眼运精光,道:“墨红的供词已呈上,诸位,可见禁地一事是袁恒驹自导自演,他要将闯禁地一事嫁祸给司翎萝,再名正言顺用食灵符吸食司翎萝的灵力。可惜食灵符被甄丽冰窃取,现今不知所踪,”
荊晚沐立于高位。
她不说话,其余人也都不作声。
这不是件简单的事,若当真坐实了,袁恒驹还哪来的福享。
墨红在底下瑟瑟发抖。
她能感受到,毒蛇一样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那日早晨,她在宗府收拾行装。
甄丽冰回来后,她们便要回镜姝城。
但她总觉得晕晕乎乎,好像忘了什么事一样。
另外两名随侍也有同样的感觉,她们在一块儿商量了一会儿,没得出任何结论。
就在这时,身边蓦然出现一道传送阵,荊晚沐缓步出来。
三人大惊,立即跪下行礼。
荊晚沐一言不发,视线在她们三人身上扫视一遍,最后对着她说:“你好像机灵点?”
墨红未及反应,就见荊晚沐抬手,那两名随侍已经直挺挺躺倒,一丝气息都没了。
荊晚沐说,会审她两次,第一次她什么都不能说,第二次就说出袁恒驹和甄丽冰的阴谋。
她颤颤巍巍问:“丽冰仙子……”
荊晚沐云淡风轻地道:“啊?她死了。”
墨红呆呆道:“死了……”
荊晚沐说道:“即使绍芒不杀她,我也要杀她的,打谁的主意不好,非要针对我想护着的人呢。”
……
墨红知道,她一定活不了。
因为荊晚沐给她的保证是……安乐死。
韩吉勋迟迟没得到回应,又逼近一步:“宗主?”
荊晚沐若有所思地道:“难怪我问及禁地,袁宗师总说自己已有打算。”
韩吉勋道:“宗主,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袁恒驹要怎么处置?”
荊晚沐道:“这……他毕竟为我们璇衡宗鞠躬尽瘁。”
韩吉勋立即道:“宗主,不可心软啊……”
荊晚沐便将难题抛给其余八位宗师:“诸位认为应该如何?”
“这……”
“不如宣袁恒驹上殿内问话?”
“就是就是,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
“我赞同。”
众人七嘴八舌,其实就是想看袁恒驹下台。
…………
寝院这边已经知悉漪沧殿的事。
云宝鸢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袁恒驹的惨状,看向绍芒,道:“他被拖下去的时候还在骂你,说一切都是你的手笔,你这个人看上去懵懂纯真,其实野心勃勃,还让荊宗主小心你。”
绍芒挑眉,半开玩笑地道:“袁恒驹人品不怎么样,看人还挺准的。”
众人一笑,接着审判袁恒驹。
但到最后,话题未免要落到司翎萝身上。
绍芒将司翎萝护在身后,随意说了两句,两人便回了房。
云宝鸢也哀叹。
这件事有好有坏,虽说袁恒驹失权,但也将司翎萝立于危险之地。
别说整个修真界,只这个寝院内,多少人已经对司翎萝生出恶心。
这个诱惑太大了,谁能抵挡得了。
袁恒驹虽惹人嫌,但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他绝不会给自己用差的。
既然他自己都备了食灵符,那此事便假不到哪儿去了。
此时此刻,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司翎萝。
殷彩和她想法一致,默默朝她打手势,两人进到云宝鸢的房间,思索应对之法。
云宝鸢苦笑:“这些人修仙的执念强到我们无法想象,翎萝姐姐这下有难了。”
殷彩道:“璇衡宗会不会帮忙?”
云宝鸢智商不高,但这会儿莫名的清醒,坚定地摇头,“不可能。”
她甚至觉得,这件事就是某个人的手笔。
但荊晚沐图什么呢?
殷彩道:“我有个主意。”
云宝鸢一喜:“你请说。”
殷彩道:“向我师尊求助?”
云宝鸢愣了愣,摆手道:“这时候别开玩笑了,快说,你真正的主意是什么?”
第90章 共闯禁地
殷彩无奈道:“你对师尊有偏见, 她是很有能力的人。”
云宝鸢道:“那还是算了,指望宋婉叙,不如找只斑点狗, 至少点子多。”
***
是夜,绍芒宿在司翎萝房中。
她清楚地感觉到, 门外有人影来往。
屋顶上也有不速之客。
司翎萝已经歇下,她心想着用最小的动静揪出这些夜访者, 蓦然间, 屋顶鸳鸯瓦滑落, 落地之前被人接住。
绍芒小心翼翼起身,往床边施了一道隔音法阵,走到门口去瞧。
只见方才来往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一个熟悉的人站在门口, 轻轻叩门。
绍芒认出是周扶疏, 衡量之下还是将门打开。
周扶疏唇边携笑, 却无端给人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这副表情就像是从荊晚沐脸上拓下来的。
不愧是师徒。
绍芒皱眉,朝四周瞧了瞧, 让开门。
周扶疏见缝都能插针,又怎会拒绝绍芒的邀请。
绍芒将门关好,走到桌前, 很有礼地邀周扶疏坐下来。
周扶疏看了看床上的司翎萝, 道:“翎萝不愧是翎萝,这时候还能睡着。”
绍芒未回。
上回师姐调了安神的药,晚膳时她骗师姐喝下的。
周扶疏自己倒了杯水, 语带嘲讽:“瞧现在的世道, 真是让人心寒啊, 你们在修真学院好歹相处了个把月,情分还不如一则谣言。”
绍芒道:“关于人情冷暖、人心易变的词句少说也有千万行了,有什么好惊讶的?”
周扶疏微微一惊,轻轻歪头,视线微妙的落在她身上:“真的不一样了。”
绍芒似是不解,“什么不一样?”
周扶疏移开眼,晃了晃水杯,将隔夜水喝的像名品佳酿一样优雅。
这一百年,唯有绍芒能让她感觉到人事无情变幻。
明明已经过了一百年,她却总觉得一切都在停滞。
好像离周宅那场大火才刚刚扑灭。
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荊夜玉失去了信仰。
在彼此失意时,她们在齿雨城相遇。
那时候齿雨城风调雨顺,岁岁如春,一到午后,带血的阳光沉在地上,窗棂繁树的影子映在墙面上,偶尔有只玳瑁猫一窜而过,身姿矫健,一切都那么平和。
周宅的火也不再成为众人的话题,茶楼里有了新的爱恨连续戏文,周府种种意未宁也都随着被风吹散的灰烬一同消失了。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她知道璇衡宗那些修二代会来的。
她整夜整夜睡不着,那些人又怎么能过得好?
她就在茶楼边上等。
荊夜玉一身素衣,和她一起挤在墙边,听里面的说书先生讲一些神魔志怪,并夹带私货乱评时事。
有一只玳瑁猫很通灵性,经常扫在荊夜玉脚边,赶也赶不走。
荊夜玉日日夜夜不进食,她也不进食。
起初以为是同病相怜的流浪人,偶然被人家赏了一个白饼,经过多番纠结,还是撕给这个素衣女娘一半。
她私心里希望,冥府里也有人能这样对她的小娘。
荊夜玉拿到那半块白饼时,一脸茫然。
事后,周扶疏才知真相。
荊夜玉不进食是因为神不食五谷。
她竟然把一位神当做天涯沦落人。
这真是滑稽。
传闻中,一些人面临人生巨变时,必降大雨,又有六月飞雪之说。
然而齿雨城这个地方太过温和,像一个处变不惊的修道者,不肯为她的磨难刮点狂风,更别提暴雨。
她至今记着,茶楼外那面墙上总有树影摇晃,傍晚的霞光浸染墙面,鼻尖充斥着阳光的味道,一切都那么散漫平和,仿佛万事万物无坚不摧。
而周扶疏心中的恨意却丝毫未减。
过了两日,荊夜玉终于出手相救。
她救了殷彩,还说殷彩有仙缘。
她帮她铸造断水刀,让她手刃仇人。
她仿佛比周扶疏还恨。
可她在恨什么,不知道。
很久以后,周扶疏才明白,荊夜玉恨的是人世间作恶多端的一切生灵。
她是生灵神,她当年死身救世,为的是让所有无辜的生命有一条生路。她散魂前从未想到自己会飞升。
而神界对人的冷漠、世人自相残杀,都让她十分疲惫。
后来,听说她在葬神台大开杀戒,引得神君大怒,受万剑穿心之刑,革除神籍,贬至凡尘。
她理应活不下来,可司翎萝却费尽心力保存她的魂体,甚至要动用禁术为她要寿。
璇衡宗那些要寿之术可都是她所撰。
而就在她即将成功时,一个无名小卒突然出现,猝不及防刺碎了荊夜玉的魂体。
一个自诩为侠的人,听说荊夜玉所做一切都是为了飞升,铁了心认定荊夜玉无恶不作,就这么断了荊夜玉的生还之机。
周扶疏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心不能说毫无波澜。
她总能想起当日和荊夜玉一同蹲在茶楼墙角的时候。
带血的阳光溶在她的素衣上,脸颊透红,明眸削肩,意气低落,似蒙尘宝玉。一只玳瑁猫扫在她脚下,她偶尔抬手摸摸猫头,神情怅然,不知在想什么,明明近在眼前的人,却总如幽幽远山,那么迷蒙。
死亡?
成神的人也会死亡。
何况人。
周扶疏之后一连几夜都做着这么一个梦。
梦里,她请求荊夜玉救救殷元洮。
殷元洮的肉身已经毁坏,魂魄更是重伤,回天乏术。
荊夜玉顿了半响,告诉她:“有生必有死。”
周扶疏觉得自己好像在流泪,但往脸上一摸,发现一滴泪都没有。
上天真是无情。
让她遇到了殷元洮,却让殷元洮成了她的小娘。
荊夜玉总是对她重复那一句话:“有生必有死。”
周扶疏后来尝试修心时,对这句话翻来覆去地解读。
有生必有死,从生死上看,意思是人必然得死,迟早的事。
从存在与消亡的角度看,因为存在生,所以存在死,若无生,即无死。
换个思路想想,没有善,就没有恶,反之亦然。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她请教了不少人,也读了不少书,终于有一日,在一位名家的自祭文中读到一句话:死去何所在,托体同山阿。
她似乎对生死一事有了新的看法。
殷元洮只有一个。
亿万丈红尘翻涌之中,她只做一次周凉茵,她此生也只有一个小娘,即使她像司翎萝那样不顾一切去救人,那救回来的也不一定是殷元洮。残酷的地方在于,她们只有这一次的缘分。
从那以后,她就不再执着于复生殷元洮。
这段缘分就是手掌拨水,最终必要流逝的。
司翎萝勉强救活了荊夜玉,让她的魂体在一个婴孩躯体里长大,一直到了现在,十八年过去,眼前的绍芒可还是那个慈悲为怀、为世间一切苦厄悲痛的荊夜玉?
这让周扶疏有些不解。
司翎萝爱的是什么?
当时的荊夜玉博爱世人,甚至不惜为凡人命运而反抗神君,那么现在的绍芒呢?
她野心勃勃,面热心冷,不干己事则三缄其口。和荊夜玉的嫉恶如仇完全不同。
司翎萝爱的究竟是什么?
她试着想了想,假如殷元洮复活,却对她佯佯不睬,她一定不会再爱她。
她爱的是那个保护她的殷元洮。
有时候周扶疏自己也不清楚,她和司翎萝究竟谁对谁错。
绍芒见她神色迷惘,出声提醒:“你来应该有事要说吧。”
周扶疏回神,放下水杯,双眼莹净,“我来,是给你出主意的。”
绍芒冷笑:“我承受不起。”
周扶疏劝道:“还没听到我的主意呢,怎么就否定我了。”
绍芒细思一阵,道:“你为我出主意,难道不怕得罪荊宗主?”
周扶疏道:“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嘛。”
绍芒挑眉:“说来听听。”
周扶疏道:“禁地的那个怪物,你可以把她带出来,哦对了,里面还有褚含英的尸体,她是妖族,魂体和尸身结合,修为丝毫不损,可是一大助力。”
绍芒皱眉:“禁地?”
周扶疏抬手在桌面敲了敲,嫩红的指甲在夜里也格外鲜明,“我知道,这些天闹了一下,禁地肯定会严加防守,但我会帮你的,届时褚含英的尸身、旱妖、水沫、邪祟,我一个都不要。”
绍芒震惊:“你就不怕荊宗主杀了你?”
周扶疏微微笑道:“杀我?我怕死吗?我只是……算了,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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