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乔压了压下颌。
“还真有啊?”周可玉这下真笑了,手机掏出来:“加个微信吧?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
辛乔迟疑一下:“我用微信用得少。”
对方听出她的婉拒之意,收起手机又弯弯唇。
到了晚上,辛乔同辛木一道吃完饭,正洗碗时,有人敲门。
辛木去应门。门口是个长相端丽的年轻女人,典型水乡养出的温婉,噙着笑问:“是辛木吗?”
辛木怔了下。
“我是刚搬到楼下的邻居,我叫周可玉。”她手里拎着一兜苹果,递上来:“你姐今天帮我搬了行李,你的名字我是听她说的。我思来想去,还是得谢谢她,就简单买了点水果。”
辛木噗地一笑。
周可玉不明所以看她一眼,辛木抿着嘴角摁下笑意,接过苹果:“我姐在洗碗,你进来坐呀。”
“不了,太晚了,改天吧,改天请你们到我家吃饭?”
“好呀,改天去打扰你。”
辛木弯着唇清甜甜的,送走了周可玉,把苹果拎到厨房,听辛乔小小的叹了口气。
又是苹果。
辛木住院期间,她真是吃够苹果了。
辛木一般不收人东西,只是周可玉说明缘由,她知道不收的话,周可玉一定过意不去。辛乔问她:“吃苹果么?”
她连连摆手,她也吃够了。
辛乔最讨厌浪费,自己洗了个拿到客厅,辛木开始做卷子,她靠垃圾桶坐着开始削皮。
辛木转了下笔,第一次在做卷子时走了神,转回身来望着辛乔:“老姐,新邻居姐姐长得挺漂亮的,对吧?”
辛乔直言:“辛木,你好像那种生怕我嫁不出去的家长。”
辛木抿着唇角笑,转回身去,不再说什么了。
小而促狭的客厅里静下来,只剩笔尖在纸面磨出的沙沙声。还有刀刃擦过苹果,辛乔习惯把果皮削得很薄很薄,这样不浪费,所以她削得很慢,沙沙的声音不似落雨,似阳光。
落雨声不会这样一顿一顿。反而是阳光,辛乔想起那天她坐在病房里削苹果,阳光被叶片滤过,风吹一下,便晃进来一寸,像温暖又柔韧的刀片,把这世界切得很薄很薄。
于是世界就变成了一幅画,薄薄的铺在她手指间,伴着苹果清甜的汁液。
周琨钰便是那时从病房外走了进来。
她抬一抬手,世界软塌塌地搭在她手上。她把苹果扬起来问周琨钰:“吃么?”
现下里想着这些,她把苹果送到嘴边,咬一口。走了神,齿尖堪堪擦过,像那日刮在她指尖的阳光。现猪付
客厅里吸顶灯不亮,但辛木写字桌上的是最好的护眼灯,把辛木的影子打过来,圆圆的一团。辛乔盯着瞧了一会儿,直到手中苹果的咬痕处微微氧化泛黄,开口:“辛木,打扰你一分钟。”
“嗯?”辛木本来也有一点点走神,放下笔转回头。线朱付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辛木惊了:“你喜欢谁了?”
辛乔舌尖顿了下,方才开口:“没有。所以才问问。”
“你问我啊?”辛木虚虚点一下自己鼻尖:“我才十四。”
辛乔勾了下唇角:“你不是看过不少小甜剧么。”
有些心酸的理由是,她的生活里向来只有她和辛木。她知道问辛木不太合适,却又找不到其他人开口,这个问题在她心里反反复复的磨,她不知如何是好。
“大概就是,”辛木忖了下,认真答:“会为对方做一切不愿意的事。”
“比如?”
“比如你不喜欢吃辣,偏偏愿意和她一起吃火锅。比如她最喜欢吃辣,偏偏舍得跟你说,好嘛,鸳鸯锅就鸳鸯锅嘛。”辛木说着笑起来:“这是熊猫省的一个段子。”
辛乔扬扬唇站起来,晃了下手里的苹果:“你写卷子吧,我进去吃,不吵你。”
辛木这答案对她没什么意义。
因为她和周琨钰,远远没进展到这份上。
进了卧室关上门,点了下自己手机屏,没电话,有条信息,是每月套餐捆绑的手机报。
她推开窗,现在还没到冷得不能开窗的时节。以前总觉得生活沉甸甸压在她胸口,所以总喜欢开着窗透气,现在好些了,开窗的习惯却留了下来。
周琨钰没有联系她。
如果周琨钰起先看她是一场挑战,一场游戏,周琨钰是放弃这场游戏了么?
还是说,周琨钰对她的想法也变了?
也在犹豫,也在理清。
她一手捏着苹果斜倚在窗框,另一手捏着手机在桌面轻轻一磕,窗外的路灯很远,打在街尾两个巨大刺目的绿色垃圾桶上。
她忽然想,要是周琨钰再也不联系她了呢?
在她平稳下来的生活里,周琨钰成了唯一的不稳定因素。
在排爆中她们面对炸弹,教官教授的原则是,如果拆除时有危险,而确信它不会被引爆,可以转移到安全处,放弃拆除。
如果周琨钰不再联系她,是不是就变成了这样一枚不会引爆的炸弹。
她该放弃对周琨钰的探索和琢磨,放任她安安静静存在于世界一角。
她关上窗,扔了苹果核去洗手。
又好几天过去,周琨钰仍是没有联系过她,当辛乔脑中“周琨钰再也不会联系她”这个想法越来越明晰的时候,她遇见了周琨钰。
******
那是在一个繁华的CBD街区,高耸的商业楼有着精致的玻璃外墙,悬挂着不知什么品牌的巨幅海报。辛乔平时是不大来这种地方的,总会不自在,不过这天她从一间麦当劳里出来,没买到想要的东西,双手空着,空得她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插在棒球外套的口袋里。
走下台阶后一抬眸,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她望见了周琨钰。
指尖下意识在口袋里蜷起来。
当世界幽暗的时候,周琨钰是彩色的。
当世界纷杂的时候,周琨钰却又是淡色的。
辛乔不知周琨钰怎么会在这里,但她出现了,带着她那双如诗清润的眸子。
她也看见辛乔了,就那么湿漉漉地望着辛乔。
那一刻,脑子里的想法没经过什么分析,霓虹一闪,晃得人恍了一下神,思绪失于防备,一个念头便那么猝不及防的往外冒。
“周琨钰,我好像有那么一点……”
这句话在辛乔脑内还没完全成形,像一块雾蒙蒙的玻璃里藏着一行字。辛乔是在这句话开始往外冒的同时,本能地向周琨钰那边走。
每走一步,霓虹一闪。
夜空中瞧不见身影的星跟着一闪,那块雾蒙蒙玻璃上的字就被多擦出一个。
就在这时——
“哇”地哭声传来,人群开始朝周琨钰那边聚拢。
辛乔蹙了下眉,加快步子往周琨钰那边走去。
拨了拨人群走进去,发现周琨钰面前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可能比辛木还小那么一两岁,但瘦小,个矮,身上的衣服能看出很旧了,就那么站在瑟瑟的秋风里也显出可怜。
反观小女孩对面的周琨钰,衬衫还是辛乔印象中的样子,像流淌的白月光,一字裙,配一件轻薄的中长款风衣,踩着双精致的高跟鞋,露出盈盈一握的脚踝。
辛乔上前,先是把小女孩拉到自己身后。
然后轻声问对面的周琨钰:“怎么回事?”
明明周遭围着那么多人,她那句话的声音很轻。
轻到她自己都意外的地步。轻到像,一句耳语。
第25章
回到周琨钰这边, 在辛乔没找她的这段时间,她的确忙于理清自己的感受。
因为她不习惯失控。
辛乔带给她的失控感,那日玄关落于颈间的吻, 是第一次。
而被打那夜来找她时说出的一句“问心无愧,夜夜安枕”, 是第二次。
前者让她拎了拎脚踝,难耐地蹭在自己细瘦的脚腕。后者让她……她也说不好。
关于王敏辞的一位患者辞世这件事, 周琨钰的确不大需要安慰。她是十分成熟的医生了, 记得尚且青涩的时候, 有次跟着老师俞怀远上手术台, 那时她还不是一助。
俞怀远提前找过她:“风险预案记熟了么?”
周琨钰点头。
“好,我坦白告诉你,这孩子病情复杂,我们是从死神手里抢人,上了手术台, 无论面对什么情况,看清我的动作,记清我的每一步处理。”俞怀远问:“知不知道要当好一个医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周琨钰望着他。
“是狠心。任何时候, 不要让你的感情影响你。”
周琨钰记得很清楚,那场手术持续了九个小时。
最后的最后, 那个孩子没有救过来。
病床空掉的那一夜,周琨钰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俞怀远走进来, 递给她一个红豆面包、一盒牛奶:“忘掉那个孩子。”
他的语气很平稳。
周琨钰接过, 俞怀远在她身边坐下, 撕开红豆面包大大的咬上一口:“忘掉那个孩子,吃好你自己的饭, 睡好你自己的觉。等下一次拿起手术刀的时候,手不要抖,心也不要抖。”
“把这些全部吃完,不然,不放你走。”
周琨钰一口口把红豆面包往嘴里塞,觉得糊在嗓子眼,又用力吞一口牛奶。
直到俞怀远站起来,拿走她手里空掉的包装:“好,你回去吧。”
路过洗手间的时候,她在门口站了半分钟,细瘦的手指紧攥成拳,然后一脸平静的走进去。
把方才尽数堵在嗓子眼的红豆面包,哇地一声全吐了。
她漱了口,又洗了手,一脸平静的走出来。
走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医院超市,又给自己买了个红豆面包,坐在超市门前的长椅上。
她记得那天风很大,深秋的夜里刮着西北风,不断从她身后吹来,把她的黑发往前撩,以至于大口大口吞咽红豆面包的时候,不断咬到自己的头发,又被她伸手揪出去。
她狠狠动着后腮,在心里对自己说:周琨钰,要是再吐了你就给我滚去辞职。
有人站到她面前,很轻的叹了口气。
她抬眸,是俞怀远。
俞怀远放低了声音告诉她:“我有一个玻璃罐子。”
后来,周琨钰也有了个像她恩师一样的玻璃罐子。对离开的那些人,她不记名字,用张空白细长的纸折颗星星放进去。
合上盖子,就忘掉。
不是什么浪漫情怀,而是面对死亡,是每个医生的必修课。她从前不曾失眠,失眠,是从知道周承轩的某件往事开始。
所以当辛乔来找她,对她说出“问心无愧,夜夜安枕”这句话时,她的眼神落过去。
那张清秀的脸上,一双眸子亮得如天边寒星。
周琨钰的心被刮出了一层毛茸茸的边,不是从辛乔用指腹轻揉她的下颌开始,而是从她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望向这双寒星般的眼开始。
走到玄关,她关了灯,说不上是不想再看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还是让那双眸闪耀得更分明。
世界是片混沌的灰,就像此刻裹住她们的夜色,她周琨钰藏在里面,周承轩藏在里面,她身边所有的人藏在里面,适应得好似变色龙。
唯有辛乔。只有辛乔。
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干净?
凭什么她可以这么干净?
每每对上那双眸子,周琨钰总忍不住问自己,如果辛乔置身于她的处境,辛乔会怎么选、怎么做?
周琨钰一时也说不清,自己是想保护,还是想破坏。只知道身体向辛乔的靠拢,是本能。
失控的感觉第二次袭来。
辛乔的皮肤很烫,脉搏鲜活地跳。她忽而觉得卑怯。
是的,优渥的家境助长了周琨钰的骄傲,她并没有想过某天面对一个人,她会生出类似于卑怯的情绪。
知道周承轩的往事后,至少到目前,她并没有站出来。她像藏在一片灰雾里一个灰淡的影子,这样吻上去,会不会弄脏了辛乔。
她有些难耐地喘两口气,揿开玄关的灯,抬手,指腹贴在辛乔的颈间,轻轻地揉了两下,方才退开。
辛乔起先闭着眼,往后退了一步,一手压在自己身后,抵倚住墙,缓了会儿,方才张开眼。
清亮仍是清亮,只是眼尾染了一点欲念的绯,望着周琨钰,很轻地抿了下唇角。她还穿着跟周琨钰同款的拖鞋,鞋尖在木地板上轻轻蹭了下,目光先是落在周琨钰下颌有伤的那一块,用目光轻揉了揉。
在周琨钰的鼻尖停一停,那鼻尖方才在她颈间蹭过。
又在周琨钰的睫毛停一停,那睫毛方才在她颈间轻扫,像蝶翼。古代诗人弄错了,春日的花不是被风吹开的,是蝶,蝶翼在那花瓣尖轻轻一扫,那尖尖的一小处便透了绯色。
她不去看周琨钰的眼,让视线悬停于周琨钰的睫毛。这其中的差别很微妙,像是有人迫不及待想要看清你,又不敢真的太快知道那答案。
因为她的心脏跳得有点快。她需要多一点的时间,去消化,去感受。
周琨钰方才贴着辛乔时,并未跟她心跳同频。
反而是这会儿望着辛乔的神态,心脏跟着她一同,抢拍似地跃了下。
直到辛乔盯着她的睫毛说:“不早了,我先走了。”
周琨钰抿了抿唇瓣,轻轻“嗯”了声。
不对劲。
辛乔走后,周琨钰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是一个最不应该失控的人。在她这样的家境里长大,人生是一眼望到头的顺遂,每一步被规划得清清楚楚,顺着走下去,便可拥有毫无荆棘的人生。
所以辛乔没来找她的这段时间,她也没去找辛乔。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把自己的感受理清楚。
直到某天宵夜桌边,周承轩问她:“这周日不值班吧?”
“不值。”
“好,跟我去个应酬,钟文教授也在,认识他,对你的下篇论文会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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