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番话在说什么呢?
是在说,她们这种人的婚姻,与感情没什么关系。
是在说,她们这种人的婚姻,都是为家族利益服务的。
是在说,她们这种人是没感情的。是在提醒辛乔,没有必要真的喜欢她这种人。
周琨钰那么聪明,当辛乔终于想明白自己早已动心,她不可能一点都没感觉到。
但辛乔觉得,周琨钰是在提醒她不要说,也不要表现出来。
这样她们的关系,才能维持下去。而一旦真的触及到感情,对周琨钰来说就太危险了,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切断。
辛乔只说:“那我先走了。”
“嗯。”周琨钰抱起双臂,复又转眸望着窗外的落雪。
辛乔在玄关换鞋时,忍不住回眸,又看了眼周琨钰的背影。
巨幅的落地观景窗太大也太空了,周琨钰一个人站在前面,仍是显得很寂寞。
“周琨钰。”
周琨钰望过来。
“我能对你提个要求么?”
“你说。”
“不要再表现出,你好像对我有点在意的样子。”
辛乔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
夜班公交仍在运行,辛乔在路边等了会儿,跳上车,习惯性坐在倒数第二排。
暖气在车窗内侧罩了层白雾,纷扬的雪片就显得朦朦胧胧的。
辛乔一手蜷在自己的膝头,指节轻轻的敲。陷诸府
她发现自己也有自私的一面,心机的一面。
喜欢周琨钰又怎么样呢?她好像没办法想象自己真的跟周琨钰这种人在一起,毕竟周琨钰来自她最厌恶的那个阶层,她现在连周琨钰到底是好是坏都很难下定义。
既然周琨钰本就要离开,既然两人本就没可能,这个问题好似就简单得多。
饮鸩止渴是慢性毒,等到周琨钰要承担起家族义务、去同什么人订婚的那天,这杯毒酒,辛乔就不必再喝下去了。
她不用对周琨钰低一低骄傲的头,承认自己的喜欢,直到离场时,她也不必输。先驻夫
慢性毒的作用戛然而止,也许还没侵入她血脉,她还有劫后余生的可能。
辛乔回到家,辛木还在写卷子。
抬眸望她一眼,应该是想问同学会怎么样,但先就“哇”了一声。
“?”辛乔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用我送你的口红了?”
“嗯。”
“好看。”辛木连连点头:“不过是不是着色力不好啊?我瞧着掉了不少。”
“没有,挺好的。”辛乔交代:“你继续写吧,早点写完早点睡,我先去洗个澡。”
取了浴巾睡衣,走进浴室,辛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口红着色力当真挺好的,被周琨钰那样揉擦,仍剩下丝丝缕缕的绯色嵌在唇纹里,像什么永远不能说出口的话,就那样永远的藏在里面了。
辛乔伸手触了触自己的嘴唇。
又把下唇咬进去,总觉得还沾着周琨钰指尖的香,温润的冷调。
******
文人说,世界上最不可能藏起来的,是咳嗽、贫穷和喜欢。
“咳嗽”的确很难。
“贫穷”也很难。总有洗得软塌塌的袖口、大衣上结出的难看毛球来泄露端倪。
但“喜欢”,辛乔觉得,自己占了这张天生淡漠的脸的便宜。
那之后周琨钰和辛乔见了两次,绝口不提那个两人都表现得奇怪的夜晚。再然后,就真的要过圣诞节了。
辛木的学校要开圣诞晚会,小姑娘早早的就开始兴奋。
当天下午放学,辛木先回了趟家,换掉校服,辛乔下班回来的时候她问:“我能用一下口红么?”
“辛木,你才十四。”
辛木撇嘴:“得了吧,我们学校不知多少女生偷偷化妆。”
“为什么想涂口红?”辛乔笑了下:“去给你喜欢的人看么?”
辛木捂住胸口:“你别这么笑,好吓人,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套我话呢。”
辛乔望着她。
辛木直摇头:“哪有什么喜欢的人啊。”
辛乔继续望着她。
辛木又点头:“真的是真的。”
辛乔扬唇,走进自己房间拉开抽屉,取了口红递给辛木:“少用一点点,不然会显得有点艳。”
辛木反倒意外了:“你真让我用啊?”
“嗯。”
辛乔在客厅窄窄的沙发坐下,望着辛木对着小镜子抹口红。
辛木有没有喜欢的人,说实话,她不知道。她察言观色的能力,总比不过她在排爆场上的观察力。
她只是想着,万一有呢。
难得的圣诞晚会,留下些美好的回忆吧。
她有些遗憾,也有些后悔,在十四岁的年纪并没有品尝过一份单纯的心动。并不是说要早恋什么的,而是那种纯粹悸动的心情,等你长大以后,好似就不可能再拥有了。
等到二十多岁才第一次喜欢上什么人,她已经变得太复杂了,生活也已经变得太复杂了。
喜欢就不再是纯粹的喜欢。夹杂了酸涩,难言,变成一个只能藏进夜色里的秘密。
送走了辛木,家里一下变得空荡而安静下来。
安静是种相对论。因为旧筒子楼隔音不好,远远的街道上,传来不知哪家店办圣诞活动的乐声,还有人群欢呼,一阵阵的。
辛乔坐在沙发边,太窄也太矮,她的腰天然往下陷,但她习惯性尽量挺直。
双肘搁在膝头,两手的手指交叠着。
其实她不喜欢一切节日。
总有人用欢乐来提醒你的孤独。总有人用团圆来提醒你的失去。总有人用兴高采烈来提醒你的失魂落魄。
越过节,她越显得格格不入。
正当辛乔坐着出神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
她还是一下便听出,那应当是周琨钰打来的电话,响一声,便挂断。
她勾了勾唇角。
没想到周琨钰今晚会联系她。
怎么,有钱人家不过这些洋节的么?
其实周家要过圣诞,不是什么盛大庆祝,只是往来的圈子里有些移民国外的,总有庆祝圣诞的习惯,他们得有份参与感。
周琨钰知道缺席不好,却实在不愿去听其他人对周承轩的吹捧,便借口医院有事,躲了。
她是个细心的人,先查了查辛木学校今晚有活动,辛乔应当是一个人,才给辛乔打了个电话。
想起辛乔无故失约的那两次,她忽然想,今晚辛乔会来么?
应该会的。
她能感受到辛乔的心境微妙的产生了一些变化。但就在辛乔同学会的那一晚,她们好像隐秘的、不言传的达成了某种默契。
辛乔不会往“喜欢”的方向再跨一步,这样才能让她们的关系维系更久一点。
又下雪了。周琨钰站在窗边。
当第一场雪簌簌而落后,天空好似不再藏着憋着了。周琨钰望着窗外的一阵纷扬,听到身后传来电子锁解锁的声音。
顿了两秒,才回头。
辛乔那双黑白分明的闪耀的眸子,便是那样闯入她眼底来的。
大概她看了太多模糊而混沌的东西。比如雪,比如灯,比如夜,比如周承轩那张向来儒雅的脸,那些事物都像罩着层雾。
唯独辛乔的一双眼。明亮的,直接的,不闪躲的。
周琨钰的心脏每次望向那双眼时,总会被牵扯一下。
那样的跃动与心动有什么区别?周琨钰从不去细想。
她擅于忍耐。不去纠结没意义和没结果的事。
辛乔站在玄关边,没换鞋,望着周琨钰的那双眼。
周琨钰现在面对她,脸上那种刻意的笑好似少些了,让她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好像可以窥得周琨钰的一点真实了。
可那又如何呢。辛乔蜷了蜷指尖。
这样的喜欢,是一件毫无道理也毫无意义的事。是一件从诞生之初你便知它注定要夭折的事。
心里不知怎的就想起自己准许辛木涂口红,那一刻她暗忖的是,留下点美好回忆吧。
那她和周琨钰呢?
她们在圣诞节见面,等到分开的那一天想起来,留下的会是美好回忆么?
“等到分开的那一天”。
辛乔暗数了数,这句话一共有八个字。
尔后她茫然地低了一下头。
果然,她的大衣胸口处果然沾着一片雪,这会儿踏进暖气融融的室内,雪化开了,便散成一滩小小的水渍,一点点往里浸。
要不辛乔怎么会觉得心脏也凉浸浸的呢。
当她想起那句话的时候——“等到分开的那一天”。
第35章
也许辛乔在玄关处站得太久了, 叫周琨钰都瞧出了她的异常,周琨钰要往她这边走过来了。
可她忽然地开始换鞋,动作甚至有一些仓促, 周琨钰便停下步调,站在原处望着她。
她才不要注定会失去的安慰。
从很久以前她便坚定这一点了。
比如她妈跟别人走之前, 企图摸一下她的脸说“我会想你的”,她毫不犹豫的躲开了。
真正会想念的人, 又怎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相信那句虚假的安慰, 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可悲而已。
所以。
她换了拖鞋, 一步步走向周琨钰。
不要给我注定会失去的安慰。
让我们简单一点, 单纯一点,不要拥抱,不要接吻,不要表现出任何一点对我的在意。
周琨钰的唇角动了动,这时, 忽然一阵手机铃音从周琨钰包里传来。
周琨钰收回望向辛乔的视线,走过去接起:“喂。”
又望了一眼辛乔。
辛乔站在原处,垂眸,望着精致木地板间毫无瑕疵的拼缝。
那一刻她便在心里想:周琨钰要走了。
其实离开的人都有征兆的。
比如当年她妈离开以前, 就有那么几次,用这样的眼神看向她, 欲言又止的。
辛乔的心里有点烦。
有什么好欲言又止的。要真是不想走的话,就不会走了。
周琨钰讲了几句, 收起手机:“今晚聚会我本来说好不去, 但大哥他……”
辛乔的嘴角勾了勾。
周琨钰没继续往下说了。
辛乔唇瓣翕了下:“我说过了吧?不要表现出你好像对我在意的样子。”
“所以, 也不要跟我解释什么。”
她抬眸望向周琨钰:“我们之间,是需要解释的关系么?”
周琨钰的眼神望过来, 很轻也很柔,像一阵春天里的风,抚弄过辛乔根根分明的睫毛。
辛乔又一次挪开眼神,心想:装什么温柔。
明明周琨钰,是天底下最残忍的人。
周琨钰空咽了下喉咙:“好,不解释。”
辛乔点点头。
她也是真的不想听周琨钰解释。那些豪门世家的礼尚往来,纵横捭阖,她是一点也不想听。
周琨钰拎起自己的包:“那我先走。你……”
她跟辛乔说:“你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毕竟从辛乔家过来这公寓,距离还挺远的。
这算关心么?辛乔嘴角漫出一丝嘲讽。周琨钰不说了,拎包走向玄关。
******
一直到坐上自己的保时捷,周琨钰还在想:为什么自己非走不可。
方才周济言给她打电话,是告诉她,几个世交家的女儿突然决定去今晚的聚会,如若她忙完的话,能否去帮着应酬下。
她从小在周家那样的家庭长大,察言观色的能力是一绝,很知道什么要求是不容回绝的,又有什么要求尚有回旋的余地。
如果她没听周济言的话去聚会,周承轩会对她不满,但也不至于大发雷霆。
周琨钰发现自己必须要走,是因为她不敢留在那里。
她发现辛乔今晚的情绪不太对劲。
好似孤零零的人,总会害怕一切欢乐的节日。
更不对劲的是她自己。
当辛乔用那种眼神看向她时,她发现自己想抱一抱辛乔。
这很不对劲。
她对辛乔,可以挑逗,亲昵,妩媚,可以让皮肤的纹理摩擦相接,可以攀援着汗浸浸的手臂一同沉沦,但,不可以是温情的拥抱。
就像辛乔欲把吻留给一段更纯粹的感情一样,周琨钰后来跟辛乔相处,给自己划下的底线是不要再拥抱。
周琨钰从小很不理解,为什么她妈从不抱她。
沈韵芝像一切周琨钰熟识的贵妇人一样,穿绸缎套装或旗袍,戴翡翠发簪与和田玉手镯,偶尔周琨钰靠她近一点,会被她轻轻推开,柔润的指尖轻扫一扫裙摆被周琨钰靠出的褶。
周琨钰一直觉得她和沈韵芝的关系有点怪。
直到有天,周琨钰看见帮佣阿姨的女儿从老家来邶城,两人约在周宅见面,阿姨一下子抱住那与周琨钰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周琨钰突然就明白了,她和沈韵芝的关系怪在哪。
因为沈韵芝从不抱她。
那时她刚上小学,还没熟练掌握后来虚与委蛇的那一套。于是她找到沈韵芝问:“为什么从来不抱我?”
沈韵芝刚下一节古琴课,望着她好像她问了一个蠢问题。
“你需要我抱你么?”沈韵芝问。
周琨钰蜷了下垂于裤缝边的指尖。
“你不需要。”沈韵芝摇摇头:“其实人不需要拥有太多感情,那只会让你变得软弱。”
那一幕在周琨钰心中留下的印象很深。
如果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从此在她潜意识里,“拥抱”和“感情”是划等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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