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压低声线:“嗯,她平时学习太拼,放松下来就容易困。”
“要不要让她回卧室?”
辛乔摇头:“她要守岁,就让她这么眯会儿吧。”
她起身,走进房里拿了张毯子,轻手轻脚搭在辛木身上。辛木转了转颈,没醒,发出小猫叫一般的一声鼻息。辛乔低低笑了声,绕回自己这边的小靠背椅坐下。
周琨钰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把电视里春晚的音量调到最低。
于是那些笑语成了低迷的背景音,屋子里忽地陷入一片安静,好似能听闻心跳声。
辛乔微微站起来,对着周琨钰的方向,勾腰。
周琨钰的呼吸倏然一紧,才发现,她是越过自己去摸茶几上放的那碟花生。
周琨钰穿着辛乔的外套,闻惯了其上沾染的淡淡柠檬味。
直到这会儿辛乔为了拿花生,俯下身子,一瞬与她挨近。
周琨钰这才发现,人身上的香味,到底跟衣服上的香味是不一样的。
沾着体温,更鲜活些,那香味便似有了自己的意志和心跳,扑扑扑地,往人鼻腔里钻。
直到辛乔拿完花生以后坐下,她的体温和香气才又淡了些。
周琨钰把自己的呼吸放出来,徐徐的。
辛乔微垂着眸子,好似借着小太阳的光,一颗花生攥在手里,另一颗捏在指间,轻轻一捏,花生壳迸开发出细碎一声响。
辛乔抬眸望辛木那边一眼,唇边溢出抹轻笑。
周琨钰也不知她这是难得放松下来的小小恶作剧,还是试探辛木到底睡熟了没有。
心里冒出个莫名想法:像颗小小烟花。
在辛乔手里迸开,又有流光一般的红色花生衣子自那白皙指间簌簌而落,落进下方的垃圾桶。
然后辛乔轻声问:“吃么?”
周琨钰摊开一只莹白的掌心。
其实那一瞬,辛乔的眼神落进来,深深看了眼她的掌纹。
想着以前念中学时,同学们说过的那些生命线、感情线。
她看过自己的掌纹,很复杂,错综盘亘一如她并不怎么顺隧的人生。又看一眼周琨钰的,线条明晰,连掌纹生得也是清逸。
这样的生命线,能互相缠绕么。
这样的感情线,能互相交叠么。
但辛乔什么都没说,只把手里的两颗花生仁放进去,指尖轻轻擦过那掌纹。
一定能,必须能。
如若新年真能许什么愿望的话,让她贪婪一点,第一次没有把她的愿望匀给辛木,而为她自己来许。
指尖与掌纹的相接,便是她们今晚肢体最亲密的瞬间了。以往她们的亲近很激烈也很急切,好似要借着那一刻的神魂颠倒去掩盖某些呼之欲出的感情。
到了这会儿她们开始直面自己的感情了,又变得很慢很轻,甚至小心翼翼。
周琨钰抬手,把两颗花生仁送进嘴里。
后齿一嗑,是淡淡原香,没加什么调味。可空气里还弥散着方才的八宝饭味,甜滋滋的。
辛乔把手里的另一颗花生剥了,喂到自己嘴边,无声的拍掉指间的花生衣,又把垃圾桶挪开,自己往取暖器这边凑了凑。
两人还是没什么接触,除了辛乔的拖鞋尖抵过来。
灰色,看起来穿挺久了,茸茸的毛面就被磨得有些张牙舞爪。抵着周琨钰脚上所穿、辛木挑的那双小黄鸭拖鞋。
她的靠近是一点点的、渐进式的,居然先是从一双拖鞋开始。
周琨钰有一些想笑。
她就看看,辛乔能跟她耗多久。
她眼尾瞥着辛乔。年轻女人睫羽垂着,小太阳燃得久了,那光便稠了些、又暖了些,好似挂在睫毛上,让眼神显得很浓稠,时光显得很浓稠,甚至这一刻的静默,也显得很浓稠。
周琨钰忽然冒出个想法——她喜欢的人,是很好看的。
这句子来得有些突兀,甚至让她微滚了滚自己的颈根。让人不适应的并非“好看”这种字眼,生活中哪里缺乏好看的人呢。
问题出在前半句——“她喜欢的人”。
周琨钰发现自己有些接受这件事了,从脑中自然流淌的句子可见一斑:她好像,真的要去尝试着,喜欢一个人了。
她唇角勾了勾,却见辛乔跟着她扬唇。
辛乔知道她在想什么吗?就跟着笑?
唔,有点乖。
只是她们年夜饭准备了太久也吃了太久,没等两人耗到底,电视里忽而热闹起来,主持人声音激昂,在极低的电视音量下也能听清:“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在这辞旧迎新的日子里……”
说完早已背熟的串词便开始倒数,舞台上一众演员齐整站在台上,铺开如同复制粘贴的笑脸:“十,九……”
唉,装不下去了。
辛木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睁开眼:“倒数了?是不是倒数了?”
她方才有那么一会儿是真睡着了,不多久便醒了,留神听着这两人的动静,还趁着这两人都没注意她,睫毛间翕出一条缝。
结果这两人坐得端端正正,跟要互相抽背核心价值观似的。
干嘛啊?上辈子都是忍者吗?能不能珍惜一下她创造出的机会啊?装睡还要努力拖缓自己的呼吸,很不容易的!
结果直到开始倒数,这两人还没动静。
辛木横不能错过跨年吧,叹了口气,把眼睛张开了。
周琨钰拿着遥控器,把电视音量放大。
“四、三、二、一……”
倒数总是充满仪式感的事,电视里主持人互相祝祷:“春节快乐!”
辛木带着一点点装睡太久的愣怔:“老姐,琨钰姐姐,祝你们新的一年万事顺意……”
周琨钰柔和的笑看着她。
这样明亮的年纪,的确可以真挚的把各种吉祥话脱口而出。而从什么时候人开始懂得,“万事顺意”、“天天开心”这种说来容易的话,几乎是很难实现的呢?
但周琨钰并不想提前预告这些,她以同样真挚的语气回应:“木木,也祝你心想事成。”
这时,周琨钰靠在沙发边的包里,手机响了声。
辛乔坐得靠近她这边,所以听到了。
周琨钰应该也听到了,眼睫翕了下,暂且坐着没动。
辛乔心想:周琨钰为什么不看?
踩着零点发来的祝福,应当是最真心的吧。
周琨钰坐了会儿,双手交叠于腿上,望着电视里继续说新年串词的主持群。
尔后才转身,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解锁,去看方才的信息。
辛乔忖着:是谁发的?
为什么总觉得周琨钰看信息的眼神,有那么一点……落寞?
她也不确定这个词是否妥帖。
若描述得再细一点,周琨钰此时的眼神,让她想起第一次去周家老宅做客的时候,在精致鸽舍里望见周承轩豢养的那些鸽子,纵然玉粒金莼,可都有着灰扑扑的一双眼。
好似那细细的趾爪上,拴的并非只是鸽哨,还有更沉重的什么。
周琨钰收起手机一抬眸,才发现身边的辛乔一直瞧着她。
周琨钰手机,笑着跟辛木道别:“不早了,我得走了。”
辛木“啊”了声,有点舍不得。
但她知道周琨钰留下来是不可能的,她的床那么小,难道周琨钰跟她老姐睡么?哈哈哈哈哈,她那纯爱战士的老姐还不得吓死。
于是辛木小小声说:“好。”
又催促:“老姐,你赶紧送送。”
辛乔本来都跟着周琨钰站起来了,听辛木这么一说,又坐下了。
嘿!辛木直瞪她:这会儿玩什么反骨?
好在辛乔挑挑唇,又站起来了。周琨钰站在小太阳边,重新换上自己的长款大衣。辛乔走到门口换好了短靴,等着她。
周琨钰过去换鞋,辛乔交待辛木:“别在沙发上睡了,赶紧去床上睡,电热毯一早给你开好了。”
“知道啦。”
她姐就是这样。明明是关心人的话,说得一点不软乎,这以后谈起恋爱来怎么了得。
她有点儿愁,苦着张小脸就往自己卧室走去。已经洗过澡了,这会儿不用再麻烦,于是全心全意惦记着,也不知她那不怎么争气的姐去送周医生,能不能送出什么花来。
另一边,周琨钰同辛乔一起下楼。
明明在屋里觉得暖气不够,这会儿一出门,又觉得冷冽的空气刺得人一激灵。
辛乔听着周琨钰在她身边细碎的脚步,先前脑子被暖气熏得太混沌了,这时才对这奇妙的一晚生出些许实感。
她成功了。
她的坚决。和她的倔。
她把周琨钰推到悬崖边,换来了两人之间一个真正的机会。
路灯坏了大半,显得窄街里幽暗一片。而今晚的邶城是不沉睡的,处处流光溢彩的璀璨远远映过来,倒像她们身处的这片黑暗是从时光里偷出来的。
辛乔默默往前走着,直到不小心踩到一枚小小摔炮,先前哑了火,这会儿不知怎的又爆了。辛乔想着心事,没留神,忽而啪的一声令她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踩在一颗小圆石子上,重心一歪。
周琨钰伸手,轻轻拉了她一把。
柔润的手指在她手掌边轻轻一擦,旋又放开。
她听到周琨钰的轻笑,于是开口问:“你笑话我啊?”
“排爆手,”周琨钰跟她独处的时候,就调出这种上扬的尾音:“不是挺厉害的吗?”
“不是,这两码事吧?我走神了,哪儿想到那哑炮会突然炸了。”
“走神去想什么?”
辛乔一时没应。
“想刚才是谁给我发信息?”
辛乔踢着步子,看着鞋带一晃一晃。
“你不问,我怎么告诉你呢?”周琨钰柔柔的似在启发她。
“我问了,你就告诉我?”
“你问问看。”
辛乔心想:我才不问。
我问了,你不答,岂不是又着了你的道。她本能就觉得,就算以后正式交往了,她肯定也玩不过周琨钰。
可猫有九条命尚能被好奇心害死,她终是忍不住:“谁发的?”
周琨钰笑了。笑声里似有钩子。
完蛋。辛乔心想,果然又被周琨钰逗了。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周琨钰却开口答了:“是我阿姐。”
辛乔觉得奇怪。
代珉萱要发些什么,才能令周琨钰露出那样的神情呢?
再追问下去好似有些越界,可周琨钰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解了锁翻到微信界面,直接递到她面前。
就这样看周琨钰的手机,不太好吧?
辛乔跟自己心里的原则较着劲,可到底是没忍住,垂眸。
居然是很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只是那时间,踩着准准的“0:00”。辛乔不知这是否难做到,只觉得看起来像什么人一直捧着手机,甚至提前打好了那四个字,只等秒钟一跳,点按发送。
看起来是诚心诚意的祝福,为什么会让周琨钰……落寞?
周琨钰跟她家里人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
她斟酌着问:“你阿姐也回南方过年了?”
周琨钰把手机收起来:“嗯,向来都是两家人一起。”
“你工作很忙,所以走不开?”
一阵短暂的静默。
周琨钰只是说:“我想留在这里。”
辛乔有点难描述那一刻的感觉。
她就是觉得,她对周琨钰的了解的确太少了。
比如她不知道周琨钰会弹钢琴,不知道周琨钰穿晚礼服是什么模样,甚至也是最近刚刚才知道了周琨钰的忌口。
比如她也完全不知道,周琨钰跟家人的关系怎么样,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藏在背后,让周琨钰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人会喜欢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人么?
她们的关系开局太奇怪,让“喜欢”远远的跑到“了解”之前。
她想着这些,送周琨钰走到车边:“开车小心。”
周琨钰一手掌着驾驶座半开的车门,唤她一声:“辛乔。”
辛乔已准备转身往窄街深处走,这会儿转身,望向她。
一盏路灯恰好亮在辛乔头顶,纤而分明的睫毛一翕,在眼下漏出片片光影。
周琨钰忽然问:“是不是从现在开始,无论我什么时候叫你,你都会回头?”
辛乔笑了。
低而笃然的说:“是。”
她望着周琨钰,周琨钰却抬眸。辛乔追着她视线一仰颈,才发现下雪了。
不大,一点点雪沫随夜风打着旋儿的飞扬,要借着那一束淡黄的路灯才能瞧分明。在没有路灯的地方,看不清雪,只能感到皮肤上这儿一点凉、那儿一点凉,像什么人在同你闹着玩。
辛乔莫名觉得,那是辛雷在同她闹着玩。
辛雷从小跟她讲过许多的故事,说人去世后最终都会变成天上的星。可在这之前,会是雪,是风,是雨,落在地面蒸腾而起又一个轮回,在舍不得的人间逗留。
最终舍得了,才杳杳的升到空中去当星星。
辛乔觉得自己二十多岁的人了,这想法有点矫情,可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说:爸,她叫周琨钰。
我现在还不知如何更多的介绍她,因为我还不够了解她。
可你先记住她的名字,她的样子,她叫周琨钰。
你不是常说,排爆手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吗?其实我知道,她在那样的家庭长大,背后肯定很复杂。
但是我不怕慢,也不怕这一路很长,最终我会问心无愧的把她介绍给你。毕竟,她有着那样的一双眼,她会是个好人。
她忖着这些的时候,周琨钰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问她:“木木睡了吧?”
“睡了。”县逐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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