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琨钰扬唇:“那么,借你一会儿。”
“啊?”
周琨钰叫她:“上车。”
辛乔愣了。
周琨钰的眼尾略略挑起来:“怎么,不敢啊?”
辛乔这人看着颓,实则倔得要死,最受不得有人激她,尤其是周琨钰激她。
几步跨过来,拉开副驾的门便上了车。
周琨钰笑了笑,跟着坐上驾驶座,发动。
“不问我去哪?”
“不问。”
问了,显得好怂。
可若要说实话,不是不紧张。这是周琨钰对她妥协后,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车内空间又紧凑,总觉得周琨钰身上的淡香,一阵阵萦过来。
她扭脸望着窗外,好似脖子天然就这么长的。
周琨钰的调子被暖气熏热,一笑,缱绻意味露出来:“不敢看我?”
辛乔对着车窗低低的说:“在看。”
周琨钰在一个红灯前点一脚刹车,眼尾瞥向辛乔这边。
喔,是在看的。
暖气刚在侧边车窗上淡淡铺一层,不严实,好似半透,周琨钰扶着方向盘的侧影打上去,和辛乔的倒影交叠,像二次曝光。
周琨钰轻笑了声,柔润的指尖探过来,点了点手机。
一阵悠扬的乐声,透过车载音响放出来,飘荡在车厢里:
“If I'm a slave,
Then it’s a slave I want to be,
Don’t pity me,
Don’t pity me……”
周琨钰问辛乔:“会觉得吵么?”听说有些排爆手习惯了高度集中注意力,所以不大乐意耳旁有声音。
辛乔却道:“不会。”
周琨钰笑笑:“对我这么好啊。”
看来辛乔是不介意的那一类,她却这么调笑一句,带一丝疏慵。
交通标志灯转换色泽,她点一脚油门继续往前。外科医生平时也够忙的吧,这会儿趁着夜色,踩着年根,才能松一松自己的神经。
也许是两人的话终于说开了,周琨钰显得比平日里放松许多。她开车的姿态也是好看的,很娴熟,细瘦的腕子轻搭在方向盘上,纤细的食指尖循着旋律,在方向盘上轻点,跟着旋律的调子轻轻哼唱:
“Don’t pity me,
Don’t pity me……”
她的英文发音跟说中文时不大一样,没那么规整,像杯煮透了的热红酒。
辛乔不喝酒,这种感觉对她有些陌生而新奇,像解锁了周琨钰全新的一面。于是在又一个红灯时,她终于忍不住扭头,看向周琨钰。
周琨钰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肘撑着车窗,手背抵着脸,软唇微微翕动着吐露那些零碎的英文歌词句子,双目望向前方微微有些失神,前车刹车的一片红色尾灯透过来,染红她白皙的脸。
甚至没发现辛乔在看她。
辛乔心里总是有那种感觉,周琨钰的脸上好像总罩着一层迷蒙的雾,她好像在这里,又好像不在这里。
直到交通标志灯再次变色,周琨钰回神,点一脚油门继续向前。
又开了一段,辛乔反应过来了:“这是……要去你公寓?”
“刚才让你问,你不问。”周琨钰说话间微蜷了蜷舌尖,像在刻意逗人:“这会儿害怕了?”
她转了转端雅的下巴:“可是不好意思辛小姐,上了贼船,就没那么容易下去了。”
第43章
周琨钰说的“贼船”, 不属于江洋大盗,属于美人鱼。长发如诗如画的垂在船侧,不染海水也湿漉漉的旖旎, 轻轻的哼唱间,固然有人来自投罗网。
辛乔抿唇望着窗外。
直到车被开入地库, 她随周琨钰一同上楼。站在电梯里,还是不说话。
每次来这间公寓, 都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以前周琨钰给她闪一个电话便挂断, 她过来, 怀揣的是愤怒。
后来辛木情绪崩溃, 她带着辛木来找周琨钰,那时是无奈和绝望。
可绝望与希望瞬息转换的季节是什么呢,是春天。
燎原野火一起,春风便重新吹生了原上草。
到这次她再来,便是要和周琨钰开启她们关系的一个新阶段了。
进了玄关, 周琨钰关门,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来给她换。
还是她以前那双拖鞋,明明两人上次分开,打的是“再也不见”的主意。不知这双拖鞋, 周琨钰怎的还没扔。
她踩进去,软绵绵的质感, 像一片流沙地,把人劝告自己“慢慢来”的决心往下陷。
她要扶住玄关几才能开口问:“带我来这儿, 干嘛?”
周琨钰本已往客厅走了, 这会儿转回来, 抱着双臂微偏着头瞧她:“不是一路都不说话吗?”
路上不说话,归路上。
可周琨钰这间公寓, 身体的每个毛孔都熟识这里的空气,一踏进来与周琨钰独处,便叫嚣着想要靠近。辛乔内心说着“嘘”,一个个把它们摁下去。
嘴里放慢了语速道:“是你自己说我们需要时间互相了解的。所以我总得问清楚,现在带我来这儿,干嘛?”
周琨钰的视线,饶有兴致绕着她那双纤长的腿打量一圈,柔润的唇瓣一翕:“把裤子脱了。”
辛乔傻了:“啊?!”
******
周琨钰终于放松抱着的手臂,指节蜷起抵住唇边,露出真实的笑意。
辛乔不高兴了:逗我,很好玩么?
可她又着实喜欢看周琨钰这么笑。
不做作,柔润润的,好似周琨钰天然就该这么笑。她的笑和她乌色的长发雪色的肌肤相得益彰,像幅装裱得宜的古画轴,铺开来,淡雅清润间却又活色生香,让人一秒浑忘了现实生活。
周琨钰起着调子问她:“你在想什么?”
“我……”
“辛小姐。”语调又压下来:“好不正经啊。”
辛乔:……
她叫人家脱裤子,她还说人家不正经?读者来评评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周琨钰勾勾手指,把她往走廊里引。
这高端公寓的格局阔绰,长长一条走廊,告别了客厅餐厅这般的公共区域,再往里走便是主卧书房一类的私密空间。
辛乔以往来的时候,迈到走廊口便停下,转进客用洗手间。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跟着周琨钰往里走。
周琨钰掌着门把手,推开左手边的第二扇门:“请进。”
自己倚住门框,目送辛乔进去。
辛乔扫一眼格局,发现这是周琨钰的书房。
原来除了客厅里那面巨大书架,周琨钰还有这许多的书,看来说医生需苦读这句话真不是虚的。除此之外,一张电脑桌摆置着苹果一体机,人体工程学的转椅,另有张窄窄的床。
不似沙发床,更高些,倒似理疗床,旁边一盏红外线理疗灯。
辛乔对它挺熟,因为她训练时受伤也不在少数。这会儿回眸瞧了周琨钰一眼。
周琨钰轻描淡写的说:“前年去镜山义诊,要走山路进村子,雨天路滑,跌了一跤,左胯留了些旧伤。”
镜山的话,辛乔知道。那儿有片至今未清理干净的残存雷区,是每个排爆手心中的禁地。
那儿穷,闭塞,因着交通不便,村里老弱妇孺如要出村看病,极为不易。
没想到周琨钰看起来金尊玉贵,也去过镜山义诊。
周琨钰倚在门口问她:“你呢,你的腿怎么回事?”
辛乔完全没料到周琨钰能瞧出来。周琨钰的这双眼,实在太毒。只怕以后有什么小秘密,都瞒不过去。
辛乔老实交代:“训练里的旧伤,两年前了。今年冬天雪多,阴冷,就有点儿发作。”
她其实很擅于假装。因为不想辛木担心,偶尔训练受伤,衣物一挡,回家忍忍也就过去了。
周琨钰能发现,是因为周琨钰有双医生的眼睛,还是因为周琨钰把很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会儿周琨钰迈进来,从墙边立柜取出只小药箱,放在理疗床上,又指指一旁的红外线理疗灯:“用什么药你自己知道,还有理疗灯,你应该用得熟。”
她又踏出去,替辛乔关上门。
辛乔凝神听了会儿,没有走远的脚步声。
也就是说,周琨钰应该待在门口,等着辛乔有什么事叫她。
辛乔打开药箱,找了找对症的喷雾,解开自己的牛仔裤,上完药,理疗灯预热也差不多了。她趴上去,周琨钰的这盏理疗灯很专业,融融的暖意似往人骨缝里钻。
这会儿已是凌晨一点过,人一放松,漫上些昏昏的睡意。
辛乔把手机拿起来。
点开键盘,把周琨钰的手机号输进去,新建联系人,名字一栏先是打了“周医生”。
删掉,改成“z”。
又删掉,最终还是改为了“烟”,保存。
烟是什么呢。
有瘾,欲罢不能。
她点进微信,搜到周琨钰,发送好友申请。
这种感觉很奇妙,周琨钰就在门外,隔着薄薄一扇木扉,还能听到周琨钰手机响起的提示音。
尔后响起的,是她的手机。在昏昏的黑夜里并不振奋人的精神,像小时玩过的八音琴,“叮”的一声,愉悦的碎响。
周琨钰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辛乔想了想,在对话框里打字:“你在做什么?”发送。
门外又隐约传来周琨钰手机的信息提示音。
尔后便是她的手机响,似回应。
周琨钰回复:“看文献。”
那好吧,辛乔决心不打扰。
可周琨钰又发来一条:“你呢?”
辛乔盯着那两个字出了一阵神。
大概周琨钰那把林籁泉韵的嗓音太动听,看着她发这么简单两个字,仿佛也能听到她微一蜷舌尖,加上她今晚姿态更放松些,带着些懒调,在你耳边说这两字似的。
奇了,还能有人不发语音,却跟发了语音似的。
辛乔下巴抵着理疗床微硬的皮料,双臂圈在眼前握住手机:“就,趴着。”
她忽地把手机关了静音,留神听着门外的动静。
她这三个字说得好傻。
轻泠的气音足以穿透门扉么。她会听见周琨钰的一声轻笑么。
没有。不知是周琨钰“善心”的没有嘲笑她,又或是她没有捕捉到。
周琨钰没再回复,大约专心去看文献。辛乔忖了忖,点进周琨钰的朋友圈。
辛乔自己绝非电子人。一来她工作时训练居多,没什么拿手机的机会。二来下班后大量琐事湮没了她,闲下来时,没太多玩手机的余力,她就喜欢靠住沙发,又或者倚住自己房间的窗口,发呆。
她自己从不发朋友圈,现在看来,周琨钰倒是要发的,并且没设置“仅三天可见”什么的,可以一路往下滑。
但周琨钰的朋友圈,像她这个人。太漂亮了,也太规整了,一丝瑕疵都没有。
朋友圈拍她自己的书桌,有她最近攻读的文献。拍周承轩所饲的鸽子,振翅飞过北方冬日苍渺的天。拍她与代珉萱去参加时尚晚宴,两人妆容近似,穿同样妥帖的高跟鞋与一字裙,前两张是两人的合照,尔后第三张,多了周琨钰的大哥周济言。
周琨钰的朋友圈,是人人所需要看到的“周家三小姐”朋友圈。
不知为什么,辛乔觉得真实的周琨钰躲在后面,沉默得不发出一点声响。
又想起方才坐在周琨钰的车上,周琨钰右手搭在方向盘,左手肘撑着车窗,手背抵着脸,软唇微微翕动着吐露那些零碎的英文歌词句子,双目望向前方微微有些失神。
那一刻的周琨钰,更接近真实的周琨钰么?
渐渐的,辛乔的思绪被那漫延于窗玻璃上的一阵白雾浸染,眼皮逐渐发沉。
再一睁眼,是周琨钰在外轻轻敲门,唤她的名字:“辛乔?”
辛乔倏然清醒,才发现理疗灯的时间差不多了。再烤下去,非得灼伤皮肤不可。
她爬起来应一声“嗯”,动作太急,难得带一些将醒未醒的迷糊。这一次周琨钰笑了,在门外,清泠泠的,她听到了。
关了理疗灯,系好自己的牛仔裤,将周琨钰的小药箱规规矩矩放回理疗床上。
周琨钰听到辛乔的脚步声了,但没想到她一时没开门,反而隔着门扉叫了声:“周琨钰。”
“怎么?”周琨钰应了声。
“或许我还没那么了解你。”辛乔低低的问:“但,你是个好人吧?”
周琨钰呼吸一滞。
辛乔拉开门,望着她,笑了,一双眸子亮闪闪的。
“只要你是个好人就行,其他的都没什么要紧。”辛乔走近她一步,站到她面前,气息有一些些灼热,齿尖咬了咬下唇,又放开,但看着她眼神没闪躲。
有时候周琨钰觉得辛乔像什么野生动物,锋利而孤孑,可这会儿她在走廊淡黄顶灯下笑出些暖调,眼神像小狗,对信赖的人便会全心信赖,露出肚皮来给你摸的那种。
“你不是喜欢逗我么?”辛乔用很低的声音说:“没问题,你怎么欺负我都可以,只要你不骗我。”
周琨钰自认是个心肠很硬的人。
无论从小家境的教养,让她忽视感情。又或者长大后拿起手术刀,让她必须狠心。她都是一个心肠很硬的人。
她忽而发现,或许她对辛乔的心动,比她自己以为的要早得多。
在她于医院花园忍不住拥抱辛乔的时候。
在她于雪片纷飞的露台,问辛乔要不要做朋友的时候。
以及现在,她看着辛乔小狗一般诚挚的眼神。
她发现自己屡屡被辛乔勾起的情绪都可被归为一类——“心疼”、“心软”、“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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