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这段时间不接电话。”总统的面色依旧从容,语气中却已暗含不悦。
“可是,”事务员面露难色,“这通电话是以12位议员的名义联合拨打的,他们强调请您务必接听。”
总统瞪了一眼事务员,然后礼貌地对叶辉做了一个表示“稍等”的手势,转身拿起手机。
叶辉双眸微颤,像是猜到了总统那边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地环视四周,果然发现,刚刚还在身边的艾尔斯已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阴影下一道道庞大而幽暗的藤蔓状黑影。
总统很快就打完了电话,却没有转回身,而是站在原地,抿唇皱眉,显出一副堪称“紧张”的表情。
一抹黑影蔓延至她的身边,将一道声音传至她的耳畔:
“我不杀你,是因为叶辉会不高兴。但是你再多说一句话,等待你的就不仅仅是单纯的弹劾调查。”
那声音细微而飘渺,却令人不寒而栗:
“希望你没有忘记这二十年来死在你手下的无数冤魂。”
远在几米外的叶辉听不见这道声音,也看不见总统身前的黑影。他只看到,总统全身一僵,随即转头瞥了他一眼,又望了望周围潜藏在阴影里的巨型藤蔓,然后挥手示意警察撤退,她自己则踩着“嗒嗒”的高跟鞋走回直升机。
螺旋桨快速旋转。叶辉被风吹得衣衫凌乱,身形摇晃,如烛火般好似随时都将在风中消散。而他却只是垂着眼睑一动不动,任由狂风鞭笞蹂躏。
阴影下的怪物逐渐隐去形状,被唤作“艾尔斯”的人重新站在了叶辉的身边。艾尔斯揽住叶辉的肩膀想要帮他恢复平衡,却被一只几乎没力气的手轻轻推开。
“宝贝?”
“这也是你的计划?”叶辉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声音却仍带着一丝哭腔——尽管他已经极度克制,“为了继续把我囚禁在你身边?”
“宝贝,我……”
“别叫我‘宝贝’!”叶辉瞪大了眼睛,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得以鼓起勇气对艾尔斯大喊出声,“难道我没有自己的名字?”
他拼了命似的吸上一口气,颤声质问:
“艾尔斯,对你来说,我到底是‘叶辉’,还是你的‘宝贝’玩物?”
艾尔斯紧抿嘴唇,不再说话——言语已然失去作用,而是再度用力环住叶辉,似是要就此将他抱入怀中。
叶辉力量不敌艾尔斯,便只得任人摆布。但艾尔斯强势的动作激起了他心底最后的不甘与委屈,引得他眼眶通红,嘴唇抽搐,胸腔剧烈起伏。
下一秒,叶辉就咬紧牙关,攒足力气狠狠地甩开艾尔斯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向黑暗中跑去。
第59章 老公变前夫
就如其他所有大城市一样,东亚聚居地内的道路错综复杂,建筑也基本大同小异。叶辉逃命似的在大街小巷间奔跑了十几分钟,最后终于耗尽体力,倚在一根路灯杆旁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慌慌张张地望了一眼自己来时跑过的路,没发现疑似艾尔斯的人影。阵阵凉风扑面而来,吹得他连连打颤,仿佛骨头都在发抖。
三月是南极的日落之时,大洋洲的秋季,亚欧大陆寒冷的早春。在艳阳高照的一月,他遇到了艾尔斯;在温暖的二月,他以为自己拥有了世界上他最爱也最爱他的人;在冰冷的三月,他得知那些“爱情”都是精心设计出来的圈套。
手脚累得发软,身体各处都在散发着疼痛。叶辉顺着路灯滑坐到地上,失神地望着坑坑洼洼的地面,像一个被夺走了灵魂的布娃娃。
他知道艾尔斯设计这一切,是因为爱他,想和他在一起,他也愿意满足伴侣的一些小小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但现在这份感情本身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艾尔斯拥有完美爱人的所有特质——温柔、包容、强大、做饭好吃、会哄人高兴……
然而艾尔斯越是完美,就越让叶辉在这段恋爱关系中显得被动且无助。年龄、阅历、心智,这三种人格特征中的任意一个,但凡横亘在他们两个人之间,都会成为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在足足活了46亿年的艾尔斯面前,年仅27岁的叶辉就如一个初生的婴儿,懵懂无知,轻易地就任人摆布。不可否认,他身为弱势的一方,可以享受到更多的照顾,更多的宠爱,但永远也不可能与艾尔斯站在平等的地位上交往。
他伤心,难过,生气,其实是在气他自己。他太年轻,太单纯,看不穿艾尔斯的心思,遇到问题只会乱发脾气。
艾尔斯大概会很伤心,会很失望吧。
艾尔斯不会再追过来了。
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了身上,浸湿了发丝,沾湿了衣袖。春雨裹挟着冬末的最后一丝寒意,悄然沁入骨髓深处,疯狂地吸取着身上的每一分温度。叶辉一下一下地抽着气,手指和脚趾都被冻得颤抖不止。
不能继续待在外面。他用他那副快要冻僵了的脑袋思考道,要找个临时住处,至少找个避雨的地方,否则会被冻死。
于是叶辉扶着路灯杆摇晃着站了起来,艰难地迈开双腿,缓慢地向灯光比较亮的方向走去。走了大约十几分钟,路边渐渐多了一些商铺,叶辉找了一家挂着“民宿”招牌的小院,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民宿”是东亚聚居地的特色旅游项目,简而言之就是在当地居民家中经营的连锁酒店,能够让游客更真实地体验到东亚的风土人情。
但叶辉已然万念俱灰,只想找个有屋顶的房子捱过这寒冷的雨夜,然后……
然后呢?
然后就回家吧。他笑着对自己说,回南极,回基地,回到实验室里,继续日复一日地研究那些已灭绝的植物,争取早日把它们带回到土地上——这是他的事业,也是毕生的愿望。
至于艾尔斯,还有这次旅行,就只当是一场缤纷的梦。或许若干年后的夜晚,他会在临睡前忽然忆起这场梦,而后带着梦里这些或美好或悲伤的场景,独自一人陷入沉睡。
“先生,一晚一共340元,开通会员卡并充值8888元可以再打8折,并获赠免费三餐和饮料。”
民宿主人的话将叶辉拉回现实。叶辉怔了几秒,摆摆手道:
“不了,我很少有机会能来。”
这时叶辉心里一“咯噔”,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没有随身带现金的习惯。基地里吃喝都刷卡,出门以后一直是由艾尔斯负责保管钱财和其他贵重物品,他只在需要的时候伸手索取。
还真是被养成了一个废物。他自嘲道。
但他还是伸手摸了摸口袋,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摸到了一个皮制小包。他瞪着眼睛把皮包掏出来,再打开,发现里面居然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沓现金。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叶辉无暇思考,因为民宿主人已经在用眼神催促他交费。他从中数出340元递了过去,收到一张写着房号的小卡片和一把钥匙。
他拿好东西,边走边寻找着自己的房间。民宿整体为双层别墅,上下共6间客房。他在一层闲逛了一会,被一道洪亮的女声叫住:
“新客人?欢迎!这么晚,早就饿了吧?快来餐厅坐坐。”
叶辉回头,看到了一位身着围裙的中年女性——想必是这间民宿的厨师。经她这么一提醒,叶辉还真觉得肚子饿得很,就欣然跟了过去,到餐厅找了个位置坐下。
“小伙子,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厨师二话不说,走进厨房,很快地就给他炒好了一荤一素,又盛了一碗米饭,一齐为他端了上来。
叶辉低垂着眼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送到嘴边,却怎么也吃不下去。喉咙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胸口闷得好似压了千斤的重量,就连肠胃也跟着隐隐作痛。
他想起艾尔斯做的菜,眼眶就又湿了起来,怎么用袖子擦都擦不干,便只好先放下筷子,抽出一张餐巾纸捂住自己的脸。
“哭成这样,跟女朋友吵架?”厨师解下围裙,坐到叶辉对面,关切地问道。
叶辉使劲吸了几下鼻子,做了几次深呼吸,待情绪平定后,才闷闷地回答:
“男朋友。”
说完以后,他似是觉得有些不对,就又从嘴里蹦出两个字:
“前夫。”
女厨师安慰性地笑了笑,温柔地问:
“前夫怎么欺负你了?跟阿姨说说。”
“没有。”叶辉擦干眼泪,摇了摇头,“是我突然对他发脾气。”
也许是因为被别人关心让他心里好受了许多,他把今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阿姨倾诉了一遍,当然,略过了关于“地球意识”、“总统”、“怪物藤蔓”一类听起来就离谱的事,着重讲了他和前夫之间的感情和矛盾。
他越讲越饿,就先扒拉一大口米饭到嘴里,嚼完后总结道:
“我感觉,我太依赖他了。”
“依赖?”阿姨见他吃得急,又给他倒了一杯鲜榨西瓜汁,“依赖别人,为什么觉得不好?”
“因为……”这个问题倒把叶辉给问住了。他想了一会,才缓缓回答,“这让我觉得我跟他差距很大。”
“有差距很正常啊。”阿姨似是被他的话逗笑了,“俗话说: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擅长做的事,也有不擅长做的。结婚就是找个和你互补的人,你在这些事上依赖他,他也会在某些方面依赖你。”
艾尔斯也会依赖我?
第60章 诞生
叶辉边吃边思索,但直到吃完,也没能想出他到底哪里被依赖了。他礼貌地感谢了厨师,并支付了饭费和饮料费——因为没充值会员卡所以晚餐仍需额外付费,然后才摸着吃得饱饱的肚子,慢悠悠地走上楼梯,找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不大也不小,舒适又温馨,进门后就是一间小小的起居室,再往里便是卧室和阳台。阳台镶着两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种着一些花草树木,树林里隐约传出潺潺流水声,颇为悦耳。但由于当前已是夜晚,远处的风景完全看不清。
窗户上最清晰的,反倒是叶辉自己的身影。这道身影狼狈不堪,活像是被龙卷风卷过一样。他又累又困,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便只得无力地笑了笑,转过身向浴室走去,简单冲了个澡就躺到床上入了睡。
再次恢复意识时,叶辉看到的却不是民宿的天花板或墙壁,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
大概又是在梦里进入了“地球意识”的视野。他想,过一会就会自然苏醒。
他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开始在沙滩上悠闲地散步。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海水所呈现的颜色并非深蓝,而是一种浅浅的粉红,耳畔也不再如从前那样喧嚣而嘈杂,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番长久的寂静。
于是叶辉转头,望了望周围,这才发现,比起之前在梦里看到的景象,这一次的梦显得单调许多——没有飞鸟,没有树林,没有野兽,甚至连那本应随处可见的杂草也并未现出身影。
万籁俱寂之下,唯有微风轻拂与海浪鼓瑟的声音传入耳膜,为听者演奏着永恒的自然旋律。
“这是地球的记忆。”不知何时,艾尔斯来到了叶辉的身边,与他一同漫步在沙滩上,“这里是原始海洋。大约38亿年前,地球上的第一个单细胞生物诞生于此。”
淡红色的海水漫过脚踝,微凉的触感通过肌肤传入心底。行走的步伐渐渐停止,叶辉转身,略微抬头,望向身旁站着的艾尔斯。
他的心里产生了很多疑惑,比如自己为什么会看到地球的记忆,艾尔斯为什么能在梦里与他相遇,以及一个一直悬在他的心口,随着心跳的节奏而鼓动着的问题……
但是在发出声音之前,嘴唇就被一根修长的手指轻点了一下。艾尔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眨眨深潭般的墨绿色眼眸,随即再度迈开步子。
叶辉默默地跟了上去,与艾尔斯并肩前行。两人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在沙滩上留下两排或深或浅的脚印。
他们仿佛走了很长时间,走过白天,走过黑夜,踏过冷硬的岩石,漫过温暖的海洋,飘过广阔的天空。
直到周围尽数被深邃的幽黑所浸染,漫天星辰都好似近在咫尺之时,前方的艾尔斯才缓缓停下脚步,微微仰头望向远方。
叶辉顺着艾尔斯的视线看去,便见一轮圆月位于视野正上方。圆月庞大而沉寂,如神明般恒久高悬在上,无言地旋转着。
脚下传来钢铁坚实的触感。他随之低头,发现自己正站立于一座飞鸟形状的巨型建筑上。建筑的主轴呈圆柱形,被一个巨大的圆环所包围,四周环绕着数十块墨蓝色的长方形板。
叶辉怔怔地望着脚下的圆柱与圆环,就连呼吸都近乎停滞。他在历史书和资料库里见过类似的建筑,它叫做……
“国际空间站,”艾尔斯走到一个有高低差的舱室上方,用手扫了扫高处的灰尘,然后优雅地坐在了上面,叠起双腿,“于22世纪初建成,50年后被改造为卫星轨道武器,能将核弹发射至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毁于内部军事叛乱,化作残骸坠入太平洋。”
艾尔斯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招呼叶辉过来坐。叶辉仍沉浸在人类科技所带来的震撼中,许久后才走了过去,坐到艾尔斯身边。
“地球一直记得它。”叶辉仍未移动目光,只是呢喃道,“你一直记得它们,记得所有的事物,从诞生到死亡,再到诞生,死亡……”
视线沿着空间站的主体向下望去,见到的便是美丽的地球。纯白的积云时而汇聚,时而飘散,显露出蔚蓝的海洋与灰绿的陆地。海陆之上,无限的生机与活力正蓬勃发展。
叶辉鼻子一酸,几近热泪盈眶。倘若如今的现实中仍有空间站,而且有人能站在上面看到这幅景象,那么他今生的夙愿就已达成,也不必眼睁睁地看着人类走向灭亡。
凝望着脚下的蓝色星球,叶辉甚至产生了一种跳下去的冲动。他想亲眼见一见那雪白的冰川、翠绿的树林、澄澈的海洋,繁华的高楼大厦……
“你也将会‘回忆’起一切。”艾尔斯站了起来,稍稍躬身,将左手背至后方,微笑着向叶辉伸出右手,宛如一名邀舞的绅士,“我们是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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