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辉就算再傻也能听出,艾尔斯就是在跟他打哑谜,不想直接告诉他答案。他张了张口,还想追问,却被艾尔斯抢了话:
“到达北美实验室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的确是个关键问题。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抵达目的地,总不能鲁莽地冲进去然后被抓或者被赶出来。
然而叶辉一向不擅长制定科研以外的计划,便皱着眉苦恼道:
“我思考过,可是没想出办法。”
艾尔斯耐心地引导:
“先回答一个问题:你想要达成什么目的?拆除实验室?阻止总统?杀死所有参与实验的人?抑或都有?”
“我想,”叶辉低头思索,半晌,答道,“我想救出那些被关在里面的人,还有‘地球意识’,如果他们都还活着。”
“好。”艾尔斯回以一个肯定的眼神,“我会帮助你救他们。”
两人又交换了一个浅尝辄止的亲吻,而后十指相扣,阖上眼睛,一同将意识浸入广袤的“地球意识”之中。
视野里呈现出万米高空之上的壮阔景象。叶辉沉下一口气,循着耳畔回响着的哀鸣声找到北美实验室,通过其他“地球意识”共享的视野探查实验室的基本情况和内部结构。
实验室位于世界联合政府总部正下方一百米处,出入口只有一部电梯,电梯隐藏于政府总部地下六层的总统办公室内,电梯间设有人脸和指纹识别锁,除总统以外无人能打开。
叶辉并没有冒着枪林弹雨闯进总统办公室的打算,所以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于是他又在附近观察了一会,发现了一条尽管迂回曲折,却能从地表通向实验室内部的道路——通风管道。
通风管道约40厘米高,60厘米宽,成年人——尤其是连走路都会摔倒的叶辉——基本不能通过,但藤蔓可以。艾尔斯表示他可以单独进去尝试救人。叶辉虽然对艾尔斯的实力有百分百的信任,但还是暂时搁置了此项提案。
实验室既然能秘密建成并运行多年,那么就必定有一套完备的防卫系统。
实验室唯一的出口是正门,那也是研究员平日进出的途径。正门由四名手持反物质枪械的警察把守,走廊里还有数十名警察在按无规律的路线巡逻。
也就是说,偷偷溜进去很简单,但要带着很多人和“地球意识”逃出去,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正当叶辉一筹莫展时,旁边的艾尔斯漫不经心道:
“我可以暗中‘清除’所有驻守的警察,并夺走他们的武器,确保你我的安全。”
“清除”这个词语轻描淡写,表达的意思却令人胆寒。然而这一次叶辉却没有急于开口,而只是咬着嘴唇犹豫不决。
他无从反驳,也找不到理由否决,因为他想不出更简单、更周全的方法。
就在这时,一个弹头形状物体的影子从“地球意识”的视野中掠过,正在以数倍音速向这架飞机所在的方向飞来。
叶辉脸色骤变。他在历史书上见过那个形状的东西。那无疑就是——
一枚导弹。
至于导弹是谁发射的,想都不用想,百分之百是总统。发射的目的也不言而喻,就是要将叶辉和艾尔斯乘坐的这架飞机碾作齑粉。
“真是疯了!”叶辉呢喃,“她到底把权力和人命都当成什么……”
当成什么?工具?玩物?恐怕什么都不是。对她来说,人连棋子都算不上,只能勉强说是为了她的“理想”而焚毁殆尽的燃料罢了。
事后她大概会像二十年前一样,凭空捏造出一个恐怖组织,再杀几个“恐怖分子”以平民愤。身为总统的她甚至能借此提高民众支持率。
“导弹预计在十分钟内击中这架飞机。”艾尔斯的面色略显凝重,“叶辉宝贝,我们撤退。”
“撤退?”叶辉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怎么撤退?这里是北极上空,高度足足有一万米……而且就算我们能撤退,其他人呢?”
第66章 坠落
飞机上除了他们两人,还有数百名乘客和机务人员。那些人无一例外,都会因受到他们的牵连而惨死。
叶辉脸色苍白,似是再也承受不住这残酷的现实。肩膀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上,他抬头,望见艾尔斯那极具安全感的眼神。
“我会尽力救他们。”艾尔斯语气沉重,却不显得绝望,“人类的武器无法杀死‘地球意识’,这一点总统早就知道。她的目的应该是向我们施压,逼迫我们屈服于她。”
错综复杂的藤蔓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延展开来,悄悄将整个客舱包裹在其中。一些乘客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却也无从寻得异常之处,只是偶尔好奇地四处张望。
叶辉则一直坐在原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在他短短27年的前半生里,他经历过无数个七分钟,但从来都没有一次像这样惊心动魄。
尽管知道艾尔斯会保护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叶辉还是对即将遭遇的灾难感到无比恐惧。心脏仿佛要冲出胸腔,全身都抖如筛糠。他就像是一个等待执行的死刑犯,畏惧着死亡,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祈祷着铡刀能快一点落下。
“别怕。”粗壮的藤蔓在他不知不觉中缠遍全身,令人安心的声音传入耳膜,“我在。”
下一秒,“轰隆”一声巨响炸裂开来,伴随着熊熊热浪与几乎将人撕裂的冲击感。无数的尖叫与哀鸣回响在耳畔,一时间,周围仿佛化作了人间炼狱。
很快地,灼热感渐渐消退,失重感席卷了所有人的感官。人们被捆绑在一团巨型藤蔓之中,正以人体所能承受的最大加速度下落。大部分人都早已陷入昏厥,只有体验过一次高空飞行的叶辉能勉强维持清醒。
下方呈现出一片蔚蓝,那是地球极北之地最小且最冷的海洋——北冰洋。如无意外,他们应该能在藤蔓的保护下坠入大海,不会直接被坚硬的陆地撞成碎片。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终于脱离导弹的冲击波范围后,叶辉却感觉胸口的心悸感仍未消失。他稍稍望向远方,发现那翻滚的云层中,竟潜藏着一架无人战斗机。
瞳孔剧烈震颤。直至此时,叶辉才意识到,自己此前低估了总统的做事手段。总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恐怖分子、反人类罪犯……为了达成目的,她会毫不犹豫地屠杀所有挡路的人。
刹那间,无人战斗机已然逼近,无数枚子弹如暴雨般倾盆而下,直直地冲向坠落中的巨大藤蔓。枪声与爆炸声在上方响起,而后迅速蔓延至周围,此起彼伏,久久未能停歇。
即便不借助“地球意识”,叶辉也能感知到艾尔斯的艰难与痛苦。子弹落在藤蔓上,就等同于落在了艾尔斯的身上。艾尔斯明明可以收回藤蔓躲避爆炸,却为了里面的人——为了叶辉而一直独自承受着比皮肉撕裂更甚的苦痛。
“艾尔斯,”叶辉焦急地呼唤着伴侣的名字,“艾尔斯……”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倘若他能像艾尔斯一样伸出藤蔓,或者变成别的什么生物——至少是个强大的巨型怪物,那么就可以给艾尔斯提供帮助,而不是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受苦。
他和艾尔斯明明同为“地球意识”,明明是同胞,为何只有他这样脆弱,这样单薄,这样总要别人保护?
叶辉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
随着“砰砰”的一阵枪响,周身缠绕着的粗藤开始强烈震动。子弹与火药慢慢地在藤蔓上炸出一道道伤痕,直到撕开一条长长的裂口。
原本粗壮的绿藤被烧成了一抹抹漆黑的灰烬,紧密编织着的藤条也随之变得灰黄枯萎。至此,保护人们的藤蔓似是耗尽了力量,在愈发激烈的轰炸中逐渐土崩瓦解。
凛冽的寒风呼啸在耳畔,叶辉用尽全部力气在风中睁开眼睛,看到深蓝的海面已然近在咫尺。
他蜷缩起身体,等待落入海水的那一刻,同时默默祈祷着艾尔斯和自己,还有那些无辜的人能活下来——哪怕只剩一口气。
但是残忍的敌人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们留下任何活命的机会。新一轮的枪声再一次鸣响,盘旋于上空的无人战斗机仿若死神,接连不断地收割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一幕幕凄惨的景象展现在视野里。叶辉哀叹、愤怒、悲鸣……但终究对此无能为力,甚至连自己都挽救不了。
此时突然地,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不远处与他一同坠落的人。那是一对母女,母亲虽已昏迷,一双手臂却仍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在她们的上方,一颗呼啸着的炮弹即将抵达。
在大脑作出反应之前,身体就率先动了起来。叶辉紧盯着那两人,然后微调姿势,猛地蹬了一脚身后的残骸,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过去。
一阵撼天动地的轰鸣过后,叶辉好像再也听不见声音,看不见前方,摸不到自己的手指,也感觉不到刮刺着脸颊的冷风。唯有意识依旧清醒,空灵地漂浮在半空中。
他向下望去,看到那对母女仍然安好。在她们的身旁,他自己那副破碎的躯体正加速落入海面。
冰冷的海水迎面袭来,猛烈的冲击震得眼前的整个世界都近乎分崩离析。一排排巨浪如千军万马般四散奔腾,在辽阔的海面上激起层层闪耀着银光的水波。
第67章 死与新生
无边无际的深蓝漫过全部视野,意识的边界变得暧昧不清。身体仿佛浸入了一片汪洋之中,渐渐与无形的海水融为一体。
叶辉却不觉得窒息,也不觉得冷,只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柔和而温暖,好似父亲的胸膛,母亲的怀抱,抑或原始海洋孕育生命的摇篮。
五感仿若流水一般慢慢脱离身体,视线也在暖洋洋的大海中逐渐模糊,疲倦与睡意悄然蔓延至全身,带走了形体中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
永恒的安眠即将到来。叶辉不自觉地阖上眼睛,安静地等待世界消散的那一刻。
一幕幕或温馨或苦涩的记忆涌上脑海:日复一日地埋头做实验,闲暇时与同事和学生们聊天,直到有一天他在外出考察时见到了一团绿色藤蔓,终于与他的另一半灵魂相遇。
“叶辉宝贝。”熟悉的呼唤声穿透海水,直接传入内心深处,“我的叶辉宝贝。”
更加温暖的感触萦绕在周身,缓缓地将叶辉包裹在其中。强有力的话语击退层层睡意,不容抗拒地把他从安眠中彻底唤醒。
“想象,”低沉的絮语如同爱侣间的枕边情话,“想象你的面容、手臂、躯干、双腿,还有那颗火热而鲜活的,一直‘砰砰’跳动着的心脏……”
四周的海水微微流动,缓慢地汇聚至这一片暖洋的正中央。指尖的触觉重归于大脑皮层,细微的神经悄悄延伸至薄薄的肌肤之下。
“想象你所经历过的人生:美好的童年,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实验室里忙碌的工作……还有那些你在意过的人:爱你的亲生父母、养父,时常关心你的朋友,最亲爱的伴侣……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一部分。”
意识从混沌中挣脱而出,聚为有形之物中的一颗璀璨的核心。霎时间,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叶辉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身下薄雪覆盖的乌黑岩石。
这里是……
全身的骨头和肌肉都在“嘎吱嘎吱”作响。叶辉强忍着疼痛,用手支撑着地面慢慢起身,抬头,望见了远处白雪皑皑的山脉与山峰之上变幻莫测的多彩光带。
那是北极极光。
即便不使用GPS,他也能通过“地球意识”确定自己当前所处的位置:北美大陆的最北方,古时被称作“阿拉斯加”的地区。
他已经抵达北美。
山脉下的谷地中闪烁着零星的火光,像是人为点燃的篝火。叶辉走近一看,发现篝火周围已然支起几顶帐篷,空难的幸存者们陆续醒来,走动,或者坐在火堆旁取暖、烧水、进食。
人们的脸色依旧憔悴,但面颊已渐渐恢复红润。叶辉刚刚松下一口气,心就又好似被提到了嗓子眼。
艾尔斯呢?
他尝试借助“地球意识”与艾尔斯联系,却没感应到任何信号,而后睁开眼睛快速环视四周,也没找到与艾尔斯相似的人影,或翠绿的藤蔓。于是他焦急地迈开脚步,跌跌撞撞地在雪地上奔跑。
然而在周围找了一大圈,最终叶辉还是哪怕一丝迹象都没能看见。他慌不择路,每遇到一个人,都会祈求般地询问:
“你好,请问你见到过艾尔斯吗?比我稍高一点,身材瘦削,亚洲人面孔,深绿色的眼睛,是我的,我的老公……”
眼泪“哗啦哗啦”地掉了下来,落在积雪之上,结成细碎的冰晶。人们纷纷围到他的身边,一边软言安慰,一边给他递上保暖的大衣与热乎乎的水和食物。
但叶辉完全没心情吃东西,满脑袋只想着艾尔斯,所以只是用同样结了冰的袖子擦干眼泪,接过大衣,礼貌地谢过周围人,便又急匆匆地四处奔走搜寻。
直到跑到小山的另一边,他才在山脚下看到了一点点绿色。那绿色被压在一堆钢铁的残骸下。残骸的形状酷似战斗机的尾翼,应该是方才在空中发射炮弹的那架无人战斗机。
他用尽最后一点体力,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那抹绿色所在的地方,只看了一眼,就又“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
只见那原本郁郁葱葱的绿藤,此时已被烧得只剩下短短的一截,颜色也不复从前的翠绿,而是变得灰暗焦黄,显然已就此枯萎凋零。
艾尔斯死了。
眼前的景象真实又残忍——艾尔斯保护了大家,又拼尽全力摧毁了无人战斗机,自己却被烧成了灰烬。叶辉彻底崩溃,两腿一软,“咚”地跪在了厚厚的雪地上。
“艾尔斯……”他捧起那仅剩的一小截藤蔓,颤抖着搂进心窝里,早已泣不成声,“老公,艾尔斯,老公……”
被冻得通红的面庞上布满了泪水。叶辉吸着鼻子想要擦一擦,却又被袖口的冰碴划得脸颊生疼。这时手心里被塞进了一张柔软的纸巾,他顺势放到脸上,没几分钟就把整张纸巾洇得全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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