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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立刻地，叶辉牵上了艾尔斯的手。伴随着一个强有力的拥抱，身体完全腾空，下一秒，失重感与坠落感便汹涌地席卷全身。
蓝色与白色愈来愈近，地球渐渐占据了叶辉的全部视野。他真的跳了下去——艾尔斯带着他从空间站上一跃而下，和他一起投向母星的怀抱。
但叶辉并不觉得害怕，也未感到灼热，只感觉有一股暖流在包裹着他。恍惚间，他好似见到了清朗的天空，混沌的大地，听到世间万物的交响啼鸣，沉浸于灵魂毁灭与新生的永恒轮回之中。
他降落在了一片翠绿的茶海里。
茂茂盛盛，层层叠叠，如烟波浩荡的江河，如波澜壮阔的大海，从山巅铺洒而下，滚滚奔腾至千里之外，用柔韧的线条，将地面绘成一幅绚丽的画卷。
芬芳的茶香萦绕在周身，柔软的绿叶轻抚着手腕与脚踝。阵阵暖风吹来，带来早春的露水、盛夏的烈日、深秋的丰收、冬末的祈愿，拂过面颊，掠过大地，吹得枝叶摇摆，候鸟扇动翅膀。
叶辉缓慢地行走在其中，行走在绿意盎然的田野里，直到抵达山脊间，抬头即可望见那稀薄的云层与温和的太阳。
他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地方与方才所经过的海洋和宇宙都不一样。地球的记忆清晰且冰冷，仿若荧幕上的影像，或书中所记录的文字。但这里的一切都暧昧而莫测，蕴含着一丝欢欣，一丝哀愁，简直就像是——
人类的记忆。
是谁的记忆？
远处显现出一座小小的房子，房门外的院子里站着一男一女，像是夫妇。夫妇边谈笑边劳作。不一会，房门被推开，一个小男孩走了出来，与夫妇交谈后，便跑向一望无际的茶田。
叶辉凝视着小男孩，瞳孔微微颤抖。尽管五官都略显稚嫩，那副古典美人的骨相仍是他在脑海里描摹过无数次的。那个小男孩，无疑就是……
“是12岁的我。”
艾尔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叶辉骤然回头，正撞见那一双盈着笑意的深绿色眸子。
艾尔斯同样望向远方，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怀念：
“每到暑假，我都会回到故乡的茶田，或是帮助父母采茶、筛茶，或是避暑纳凉，品尝新鲜的茶叶。”
叶辉张了张口，看向艾尔斯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诧：
“所以，其实你……”
“对。”艾尔斯浅然一笑，宛若茶枝上的新芽被春风吹起的弧度，“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和你一样，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第61章 小太阳
“大约四百年之前，在千禧年前的最后一年，我出生在长江流域的一座小山庄里。”
两人慢慢走到院子里，坐到门前的青石板台阶上。
“山庄远离城市，人烟稀少，我们的房子更是位于杳无人迹的山脊。一开始我并不理解父母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定居，后来才知道，我的父亲并不是人类，而是‘地球意识’，不会像人类一样衰老或死亡。”
叶辉略微低头，默默地听着。指尖触到石缝间零星的几团苔藓，柔柔软软，湿湿润润。
“但他们还是把我送到了城市里，希望我好好读书，认真地体验普通人的生活。我在老师和朋友们的陪伴下，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十几年。”
艾尔斯眨了眨眼睛，眸色略显黯淡。
“可是我一直不敢和任何人亲近，因为我知道我在不久后就要与他们告别。然而离别终究还是逃不过的。几十年后，母亲逝世，父亲选择了陪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手心贴上手心。叶辉悄悄握住艾尔斯的一只手，将肌肤的温度分享给他。艾尔斯则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用更紧密的力道回握着叶辉的手。
“自那以后，我就像鬼魂似的在人间飘荡，几乎周游了整个世界，也学着其他游客，买了很多纪念品，拍了很多照片。但无论我怎样尽力模仿，都再也找不回身为‘人’的感觉。”
叶辉并未言语，只是用相贴的肌肤给予艾尔斯一些微不足道的安慰。两人互相依靠，互相温存，看着小院里的夫妇在谈笑间背上茶筐，目送他们一起走向苍茫的远方。
仿佛许久后，叶辉用拇指挠了挠艾尔斯的掌心，轻声开口：
“‘人’不是孤独的。你需要和其他人建立联系。”
艾尔斯却无奈地笑了笑，微微摇头：
“这意味着无尽的伪装、谎言、伤害，以及必定的不欢而散。我想，与其事后为此感到悔恨与痛苦，不如一开始就避免接触。
“后来，我慢慢地发现，我好像变了，变得冷漠，变得麻木，就连看着年幼时最好的玩伴被黄土埋没的时候，也只不过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而已。
“再后来，那些与我或熟识或仅有一面之缘的人都纷纷离去。我就像是一具失去了生命的空壳，不会再难过，不会再欢笑，不会同情别人，不会怜悯弱者，直到某一天，我开始怀疑：
“我真的是人类吗？”
艾尔斯的声音渐渐沙哑，一向平静从容的眼眸也略微颤动：
“显然不是。我在刚懂事时就被父亲告知：我不是人类。最后，所有的‘联系’都逐渐消逝，我心灰意冷，恰巧那时正停留在南美，就独自走进热带雨林，化作一株植物，准备永享安眠。
“那时我心想：如果我无法再和其他人建立‘联系’，那么在未来的几十亿年里，与这些动植物相伴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到这里，叶辉不禁长叹一口气，惋惜道：
“只是人类实在是太过残忍，连你的安眠之处都要夷为平地，陪伴你的动植物也一并消灭。”
艾尔斯沉默了一会，而后释怀般地笑了起来：
“但是我在苏醒后，遇到了此生最幸运的事，那便是你的诞生。”
墨绿的眼眸波光流转，宛如阳光下青翠欲滴的绿宝石。
“你的母亲对我说，要是有空就来陪你聊聊天，如果能和你成为朋友那就再好不过。你一个人要度过那样漫长的时光，想必会十分寂寞。”
“原来是这样。”叶辉也笑了，“所以从那时起，你就开始计划和我结婚？”
“那是在第一次见到你之后才有的想法。”艾尔斯搂住叶辉的肩膀，珍重地将他抱进怀里，“你明明狠心打了我，却又抱着我说‘对不起’，被我强吻也不生气，反而还在第二天热情地回吻了我。”
叶辉满脸通红，急忙反驳：
“不是！我其实快气死了！我是想报复你的，谁知道你……”
说着说着，他自己就先语无伦次，只能吐出一些谁也听不懂的抱怨。艾尔斯似是听得不耐，干脆用唇瓣堵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湿热的一吻过后，叶辉伏在艾尔斯的怀里轻声喘气，双颊的红晕久久未能散去。艾尔斯再度收紧怀抱，让胸口贴着胸口，脸颊摩擦着脸颊，彼此心跳的节奏都清晰可闻。
“你这样温柔，这样可爱，就像一颗小太阳一样，照进我的内心，瞬间就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稍微有一点‘活着’的感觉。
“你就是我的生命。”
叶辉被说得脸更红了，把脑袋埋在艾尔斯的肩膀上不愿抬起来。亲昵的话语伴随着温热的气息扑撒在耳畔：
“从那时起，一些扭曲的想法就在我的脑中滋生。我……不想离开你，不想从你口中听到拒绝的话——我无法想象被你抛弃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我不会死，但是或许会堕落成最丑陋的怪物……
“所以我想尽办法挣扎着，费尽心机成为你的枕边人。但在得到你的喜欢后，我却越来越贪婪，我不想再要这种算计出来的感情，我想要你真正地……真正地……”
艾尔斯的声音有些哽咽，之后的话也许久没能说出。
叶辉缓缓抬起双臂，紧紧地回抱着艾尔斯，将刚刚遭受过蹂躏的双唇移到艾尔斯的耳边，笑着吹出一口气：
“傻瓜。”
怀中人的身形猛然一颤。叶辉感到颈窝似乎有点湿润，便轻轻抚了抚艾尔斯的后背，又道：
“你虽然总是惹我生气，但是又漂亮又会哄人，对我用心且专情。就算你只写一封简短的情书，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爱上你。”
第62章 复婚第一天就差点又离婚
眼前的一切景物都渐渐褪色，世界仿若散沙般随风消逝。视线慢慢恢复清晰，现实的色彩映入眼帘。
叶辉盯着上方绿竹编成的天花板，一动不动。也许是因为梦境中的一切都过于真实，他即便已然清醒，意识却仍沉浸在梦里的那片宁静的茶田里。
不，那不是梦。他默默摇头否定道，那是地球的意识。“地球意识”将他和艾尔斯连接到一起，让他得以看到艾尔斯的记忆，感知到艾尔斯的情绪。
“我们是同胞。”
梦中艾尔斯的这句话轻盈而随意，仿佛只是闲聊中的一句无心之语，但此时到了叶辉的耳中，却如惊雷般在他的心底激起狂风骤雨。
是的，艾尔斯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同胞”，与他同为人类，也同为“地球意识”。在上亿的人类与无数的“地球意识”个体之中，唯独他们两人，是能够与彼此共享情感、分担痛苦的“同胞”。
他们是意外，也是奇迹，是地球在数十亿年的漫长岁月里，向孕育出的生命开的一个有趣却稍显恶劣的玩笑。
叶辉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呆，然后才想起来昨晚自己在梦里还对艾尔斯说了一些软绵绵的情话，脸颊又不争气地泛上了一抹红晕。
他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发现小藤蔓已经消失不见——大概是被艾尔斯收回去了。没来由地，心跳漏了一拍。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偷瞄着玄关，不知是在期待着什么。
命运似乎总喜欢捉弄人。叶辉瞄了半天，也没瞄到想瞄的人，便轻叹一口气，一脸失落地走进了洗手间。然而就在他匆匆洗完脸，把牙膏挤到牙刷上，边挠头发边举起牙刷往嘴里捅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那声音大小恰到好处，节奏也不急不缓，显得敲门的人彬彬有礼。叶辉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蹭地跳了起来，想都没想就冲到了门前，“唰”地拉开了门。
只见艾尔斯穿着一身飒爽的正装，梳着英气的短发，手捧一束鲜红的玫瑰，正用一双炽热的眼眸注视着他，见他开了门，又魅力一笑，用富有磁性的嗓音道：
“早上好，叶辉宝贝。”
在美貌与热情的双重攻势下，叶辉两眼发直，脑袋晕乎乎的，立刻缴械投降，恨不得现在就扑进老公的怀里。这时嘴角却忽然一湿，一片牙膏泡沫顺着牙刷滑下，无声地滴到了地上。
叶辉心里“轰隆”一声，好似上千颗核弹同时爆炸。他瞪着面前容光焕发的艾尔斯，又转头瞥了一眼镜子里衣服和头发都乱糟糟、嘴里还插着一根冒着泡的牙刷的自己，顿时倍感无地自容。
他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不想让艾尔斯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不巧脚趾似是踢到了地毯的边缘，他整个人都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但身体总能在危机时激发自我保护的本能。手指在万分之一秒内准确地扒上了离他最近的物体——门，随即使劲向后一推，借力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
几秒后，“咚”地一下，门由于惯性而被猛地关上了。一阵“嗖嗖”的冷风随之袭来，吹得他全身一激灵。
叶辉呆若木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短短的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等他终于回过神，才发现他心心念念了一早上的老公就在刚刚，被他狠狠地关在了门外。
怎么办？他低着头捂着脸，几乎要哭出来，不会复不了婚吧？
如果艾尔斯真的生气了，那他们确实有概率复婚失败。但叶辉觉得自己若是一直这样又笨又邋遢，失去对老公的吸引力——包括身心两方面的，那么这场婚姻才真正地玩完了。
因此叶辉的第一反应不是再跑去开门，而是冲进洗手间赶紧刷牙洗脸梳头，顺便把蹭到衣服上的牙膏也用蘸水的毛巾擦掉。一番折腾后，他总算把自己的脸收拾得干干净净，转而开始站在镜子前抱着啫喱水研究发型。
然而学术天才叶教授在发型方面可谓一窍不通，搓了半天也没能搓出一个能看的造型，结果只能继续顶着那窝翘着轻微自然卷的头发走了出去，怀着忐忑的心情望向门口。
门口一片平静，倒是起居室里飘来了幽幽的茶香。叶辉转头一看，果然看到艾尔斯叠着腿坐在藤编沙发的正中央，悠闲地品着清茶，神色淡然从容，仿佛他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只是那双一向温柔如水的墨绿眼眸，此时却阴沉得可怕，好似随时都会将叶辉吞噬殆尽。
叶辉咽了咽口水，内心无比惊恐，双脚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小半步，随即整个身体就被自家老公的一个极具威严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半晌，艾尔斯缓缓阖上眼睛，将眸中的一切情感都敛在眼睑下，而后轻声开口：
“过来。”
叶辉如蒙大赦，顺从地走了过去，坐到艾尔斯目光指示的位置，而后似是觉得不够亲近，就又往艾尔斯身边挪了几厘米，直到身体触到身体，肌肤贴上肌肤，他才安定下来，像一只慵懒的家猫一样黏在艾尔斯的身边。
直至此时，艾尔斯的脸色才终于有所缓和。叶辉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场破碎的婚姻不出意外应该是能保住了。
两人默默依偎在一起，望着袅袅水汽从茶杯上方飘散而开。火红的玫瑰静静地躺在茶桌上，娇俏的花瓣含着早春的露水，显得既热烈又惹人怜爱。
这时叶辉才意识到，艾尔斯大概也是想挽救婚姻的，却被方才那扇门无情地一撞，可能连说话的欲望都失去了。两人之间陷入一片死寂，就连空气都仿佛被冻成了冰。
叶辉默默地咬着嘴唇绞着手指，一遍一遍地在心里为自己的蠢笨而忏悔。但他也深知忏悔无用，想办法弥补才是最应该做的。
一段激烈的心理活动过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率先打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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