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父叹了口气,搬来两张颇有分量的木椅,挑了左手边的那张坐下,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陈郁:
“你是说,这辆车是冲你来的?”
陈郁颔首。
“怎么还杵着,我又不讨厌烟味,进来坐着吧。”陈父拍拍身边的椅子。
陈郁应道:“习惯了。”
陈父闻言一僵,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因为纪惜桐养成的习惯。
“好好一个囡囡,抽什么烟。”陈父撇嘴,“抽多了身体不好,老了跟我一样。”
陈郁矮身坐下,小臂抵着膝盖,掩面养神。
“我有时候没法冷静。”陈郁恹恹道,“我已经让人去了解了,是与不是,明天应该就有判断。”
陈父眼眸微动:“今天这个事情万一就是意外呢,那你现在就成了胡思乱想。”
末了陈父又补充道:“当然,小心还是要小心的,你这次弄上这么一出,多少人要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那边做生意本来就是一片连一片,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断他们财路,他们说不定真能整出这些歪门邪道。”
陈郁自然知道陈父说的是真的。
上一世纪惜桐一家的结局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爸,我很清楚这些。”陈郁抬首,眼眸平静,“但是这些都是次要的。”
“我只想要他们伏法”
安静了片刻,陈郁缓缓道:“这是有法律的约束,如果没有,我只想他们死。”
她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少年人的清透,反而有着洗尽铅华后的淡漠和轻蔑。
一阵风过,探入花窗的枝叶轻曳,光影似在流动。
这样鲜活的画面里,陈郁的面色却蒙着阴翳。
陈父望着女儿,喉头发哽。
他不想把女儿和“疯”这个字眼挂钩,但听到陈郁说出这样的话时,心还是狠狠一颤。
眼前这人,不太像他这么多年所了解的女儿了。
“陈郁!”陈父腾地起身,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陈郁的掌心碰到了自己的眉骨,轻轻揉着。
“你说的前半句话我认同。但是后半句,我得告诉你,他们这些人该不该死是国法决定的,自然有该走的程序,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陈父待人接物一向是以宽厚人道著称,因而人脉很好,在政商两界都能说上些话。他对家中子女的教导也一向注重宽仁,他实在想不到陈郁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说的你听清楚没?”陈父拔高了音量道,“咱们陈家,不把人往死路逼。”
见陈郁许久不说话,陈父以为她有所松动,因而不再说话,留下时间让她思考。
不想陈郁坐了良久却什么都没说,不久便起身去找陈聆。
陈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忧心忡忡。
*
上楼前,阿姨交给了陈郁一碗决明子枸杞茶。
陈郁端上,轻敲陈聆的房门,等到允许后才入内。
“姐,我已经缓过来了,就等着吃饭了。”陈聆扬着笑道。
瓷杯和桌面碰撞出一声短促而清脆的声响,陈郁立在她身侧,揭开了杯盖。
“小聆,我明天不能去送你了。”陈郁道。
陈聆的笑意耷拉下来,她不解道:“为什么呀?”
陈郁怕告知太多影响到她明天的发挥,只道自己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不能抽身。
“好吧。”陈聆虽然失落,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又道:“等我考完,你和惜桐姐能一块来接我吗?”
陈郁敛眸,满怀歉疚道:“我们尽量去。”
她怕打扰到陈聆最后关头的复习,匆匆解释完后便离开了。
同一时刻的柏林。
纪惜桐点开了自己的工作邮箱。
她前段时间和国内的出版社合作,翻译了一本德文小说,这几天都在等出版社的回信。
邮件提示图标亮起时,纪惜桐立马点了进去。
这是一封陌生邮件,纪惜桐意识到不对劲时候就已经点进去了。
一张张相片浮了出来,有刘彦临被打得鼻青脸肿跪在角落里求饶的,也有纪秉怀卧底黑心代工厂时的。
刘彦临的相片要比纪秉怀的清楚,纪秉怀的看着更像是调取的监控录像的截图。
纪惜桐继续下滑,很快便看到了纪母曾经的工作证上的相片。
再往下,她看到了自己进入单位的相片。
几个月前的记忆再次复苏,纪惜桐记起了这是陈郁在四月底的某个清晨送她上班时的场景。
这张相片像素不算高,构图也不算完整,看着像是一个人躲在远处的偷拍。
纪惜桐背脊发凉。
手腕发了软,操作鼠标的动作变得笨拙。纪惜桐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这张照片放大,强忍着恐惧搜寻着相片上是否存在陈郁的身影。
几番寻找,纪惜桐只看到了陈郁那天驾驶的汽车的一角。那时的陈郁正降着窗,探出一点小臂朝她挥手。偷拍者只拍进了陈郁的衣袖和微泛红的掌心。
“万幸。”
纪惜桐靠上椅子,终于松了口气。
她整理着思绪,正思考着怎么把这件事转述给陈郁,房门忽然被敲响了。门外人等不及她的回应,立马走了进来。
“小桐,你看这个信息。”纪秉怀举着手机阔步上前。
“你刘叔这次是惹上大麻烦了……”说着,纪秉怀顿住了。
余光里映入了熟悉的场景,纪秉怀本已低下头,旋即凑近了观望纪惜桐的电脑屏幕。
他握着的手机滑了下去,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咳嗽许久,纪秉怀的眼睛里泛出了血丝,他沙哑道:
“这些照片,都是哪里来的?”
作者有话说:
久等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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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六十亿◎
在这个各种信息一齐涌来的时刻,纪惜桐知道慌神是最不管用的。
她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问题。
“这些照片是邮件里的,发信人不详。”纪惜桐道,“你的这个信息确定是刘叔发的吗?”
“我今天清黑名单信息看到的这条,他的号码是你那天帮我拉黑的吗?”纪秉怀晃着手机,想不通纪惜桐为什么这么做。
邮件和刘叔的求救信息放在一起,仔细思量,其实就解释通了。
陈郁让她拉黑刘叔一家的号码应该就是让纪家人置身事外,不会被再次拉进漩涡。
“刘叔现在还能发求救短信,就证明他目前是没有生命危险的。”纪惜桐握住纪秉怀的手腕带他凑近电脑。
“这封邮件上的照片我仔细看过了。你的照片是监控视频的截下来的,妈妈的照片是过去工作证上的,我的照片还是没辞职之前拍的。”纪惜桐放缓了声音,“也就是说,他们大概率没能找到我们现在居住在哪里,不然也不用这么大动干戈找这些相片。”
女儿掌心的温度拉回了纪秉怀的理智。
掌握了个人信息想要威胁他们一家,大可以拍摄一张他们的近照,没必要拐弯抹角。
“你说的有道理。”纪秉怀松了口气,“那你刘叔……”
纪惜桐将座椅让给了他,按着他的肩膀坐下:“我要找阿郁了解一下情况再判断,您先别急。”
“一定还是上次代工厂那事我把他卷进来了。”纪秉怀沙哑道,“我当初能撑着走回邺城也许就没这么多事了,是你刘叔怕我出事特意来接我走的,我这——”
说着,纪秉怀用力捶打起了自己的脑袋,悔恨不已。
“你说,我怎么就!”纪秉怀重重叹气,蜷起了半个身体。
纪惜桐正要走出房间打电话,被父亲叫住。
“小桐,你先问问小陈,如果可以,我求她帮帮忙搭救一把老刘。”
他说得恳切,眼底满是哀恸,全然顾不上他作为一个传统中式父亲的权威了。
“爸,我明白。但是阿郁过多卷进这件事也没有好处,她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纪惜桐不忍看着父亲的眼睛,“我只能提一提,我们不能强求。”
纪秉怀颓丧地点了点头。
柏林和邺城有着六小时的时差。
陈郁接到纪惜桐的电话时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彼时陈郁正在露台吹风。
前不久,她刚挂断石助理了解到的交通事故的具体情况,暂且排除了失控车辆是冲着陈郁来的猜想。
可陈郁却觉得,在她未知的地方正蛰伏着什么,伺机报复她。
她并不害怕这种窥伺,她只是害怕自己真的出了意外,纪惜桐该怎么办。
驱车回来的那一路她一直在害怕,害怕纪惜桐会为她痛哭。
早在三月筹备之初,陈郁就敏锐地觉察到泉镇身后利益链之庞大,加之堰市浓厚的宗族文化,陈郁早就预设好了自己遇险的情况。
可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为什么还是如此害怕。
陈郁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望了眼来电人的名字,垂下了手腕。
电话即将挂断之际,她接起了。
陈郁只是轻轻道了声“喂”,纪惜桐就已经觉察出了她情绪的不对劲。
“怎么了,声音听起来这么失落?”纪惜桐问。
“有点累。”陈郁答。
纪惜桐不忍再讲述她这里发生的事情了。
她们身边都很安静,安静到电话里她们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你最近还好吗。”陈郁问。
出于大局考量,踟蹰良久,纪惜桐终于将今天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的猜测转述给了陈郁。
电话那端的人安静听着,偶尔会插一两句话询问细节。
“你分析的是对的。”陈郁对纪惜桐道,“但是刘彦临并不是被牵连进来的,反而你们一家都是被他牵连的。”
“你说什么?”纪惜桐微瞠眼睛。
“税案自始自终都是刘彦临想要调查。”陈郁用平静的语调对她道,“他从去年开始就在算计你爸爸了。”
这段时间陈郁出门都会随身携带录音笔方便取证,以防万一。
她将那次自己和刘彦临的对话录制了下来。
“你打开录音。”陈郁引导道,“这是那天他求我救他的时候说的话,我觉得纪叔叔应该听听。”
“前段时间我没告知你们,是怕你们伤心。而且我已经警告过他了,让他不要去骚扰你们。既然他要把事情做绝,我也不必隐瞒了。”
“他但凡有一点点良知,都不会在已经能够保命的情况下去骚扰你们。”陈郁一字一顿道,“他就是畜生。”
一声压抑的鼻息过后,模糊的录音响起了。
刘彦临近乎癫狂的声音响起。
“所以你怂恿纪秉怀去调查泉镇残疾人问题,顺便给自己摸点线索?你知道这样会造成了什么后果吗?”
“被报复的人是他。”
“纪秉怀他难道不是被利益驱动去参与调查。我如果不知道这些,他会把我当朋友?”
……
录音未曾播完陈郁便掐断了,最后的最后,纪惜桐只听到了模糊的字眼。
她捂住嘴巴,不敢相信这是纪家一直信任和交好的刘叔能说出来的话。
“他……”纪惜桐用力握着眼前的护栏,肩膀轻颤。
成为魂魄的那十年,她从未停止过思考,却唯独没将身边任何一个亲近的人列入怀疑对象。
上一世的不幸终于找到了根源,而此刻,浓重的恨意却被震惊盖住。
身后似有一道目光,纪惜桐回首,看到了僵直在廊道里的纪秉怀。
*
高考头一天。
陈聆拎着笔袋从楼上下来,看到了早早等候她的家人。
陈郁今天穿了旗袍,陈聆眼前一亮。
“祝愿考试顺利,超常发挥。”陈郁浅笑道。
“把今天就当成平时的测验和月考,正常发挥就好。”陈父揽过女儿的肩膀,“心态一定要稳定。”
“今天你送我去考场吗?”陈聆巴巴地看着陈父。
“怎么可能不去送你,我还要去接你。”陈父笑道,“不过你姐就得留在家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陈聆乖乖颔首,和爸爸一起上了车。
陈郁立在阶上,目送着车辆彻底驶离。
她昨天告知陈聆的并不都是假话,今天她确实要外出一趟,只不过谈的不是生意,而是税案。
黑色的专车抵近,换上正装的陈郁走下石阶。
副驾驶的人早已降下车窗出示了证件,陈郁拉开门,看到了后座上的人。
那人穿着款式偏老的正装,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面上虽带着笑却并没有太多的亲和感,反而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她和陈郁记忆中的形象有些偏差,陈郁不确定地唤了声。
“徐姨?”
被称作徐姨的人点了点头。
“我今天来邺城视察。”徐姨道,“视察结束之后我带你去省厅。在此之前,你把你知道的都和我讲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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