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墙角边的纪惜桐注视着蜷曲在墙边的陈郁默默流泪。
她不能出现在她面前。即便能出现,她也无法扶着陈郁起身,照料着她,直至康复。
她只是个连阳光都不能过多接触的死人——一个游荡了十年的魂魄。
纪惜桐想要去找人,还未飘离病房便听到了陈郁的轻呢声。
“你要去哪里?”
陈郁挣扎着想要站起身,目光朝着她离去的方向。
纪惜桐顿住了。
“阿郁,别求我了。”她在默道。
“感觉又淡了。”
地面和墙壁寒气顺着脊背漫延至颅顶,毫无力气的陈郁苦笑了下,低低道:
“我现在是不是特别狼狈。”
觉察到那种感觉并没有再消散,陈郁稍稍定心。
“我休息一会就好,不用担心。”她道。
话音落下,门锁忽然被拨动。随着打开的门,撑衣架同衣服一齐落下了。
光亮和人声一齐涌来,陈郁微眯眼眸,看到了步伐匆忙的陈聆。
“姐,你没事吧?”陈聆扶起她,关切道。
“没事。”陈郁答。
心底的指引感彻底消散了,陈郁望向光亮处,若有所思。
她几乎是被陈聆架着重新躺到病床上。
门口立着两个眼神惊恐的护工,她们正压低着声音说话,侧着身子看向病床上的陈郁。
陈聆忽然就发飙了。
“你们能不能安静一点!”
两个护工立马闭嘴。
“姐,我去叫医生过来。”陈聆放温和了声音,“你先好好休息。”
陈郁眨了下眼睛,示意她知道了。
门被合上,两个护工等不及离远些病房便开始诉苦。
“刚刚您也听到了吧,前几次都是自言自语,今天晚上是最恐怖的……”
“是啊是啊,就突然这么说话了,不准我们过去,自己也不开灯。我们心里也发毛啊。”
“说完了吗?”陈聆冷不丁开口。
“我们虽说是照顾了那么多病人,但是这次还是第一次照顾精神——”
护工话音未落便被陈聆打断了。
“你这是说什么话?”
“您不能这么说啊!”护工也急了,“您自己也说了,她叫的是去世了很久的爱人的名字。设身处地想想,你自己不会害怕吗?”
“您要说过度思念也就罢了,但是今晚护士也都听见了,她这是在跟死人对话啊!”
陈聆的眉愈蹙愈紧,愠怒都写在了脸上。
“说完了吗。”陈聆冷冷道,“你被辞退了。”
“我会把这段时间的费用结清,麻烦你们两个现在就走。”
年迈一点的护工忙拽了几下年轻的护工,示意她闭嘴。
陈聆开出的工资确实很优渥,陈郁又是个事少的病人,这么清闲的差事实在太难得了。
“陈小姐,我们刚刚说的确实不对,还请您……”
“滚。”陈聆的太阳穴气得发烫。
*
陈聆再次回到病房时,陈郁正靠着枕头闭目养神。
“姐——”陈聆轻声开口。
“怎么了?”陈郁启眸。
“医生说你恢复得还不错,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陈聆替她掖好被子,“我们回去吧,我觉得徐姨照顾你更好。”
陈郁沉默了片刻道:“她们其实没什么错。”
“你都听见了?”
陈郁微摇头:“我猜到的。”
陈聆垂眸,欲言又止。
安静了良久,陈郁轻声道: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
此刻病房里的光线很明亮,略带疲惫笑意的陈郁面容平和,眼眸理智而坚定。
她好似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唯一多出的就是无法掩藏的病气。
陈聆听着她肯定的语气,心被绵密的细针扎着。
虽然她会因为护工的话语发火,驳斥她们的猜测,但其实她的内心早已有了动摇的痕迹。
某些时刻,陈聆也会觉得陈郁疯了。
譬如今天在病房前立着的三分钟。
她亲耳听着陈郁在黑暗里对着空荡的病房说话,好似纪惜桐真的在身边一样。
陈聆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来不及细想便推开了门找她。
“我姐疯了。”
当时的陈聆脑海里就剩下了这样一句话。
她怎么可以这样想?
陈聆难过地低下头,鼻尖发酸。
“好了。”
陈郁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
“我只是觉得,她好像真的还陪在我身边。”
“可是她已经死了。”带着泪痕的陈聆抬头,“她死了十年了。”
陈郁的笑意淡去了。
她并不辩解,甚至很平静:
“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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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错过了她今年的忌日。”◎
八月的最初几天,宁城迎来了一场大雨。天气并没有因此转凉,悬在天上的太阳反而更烈了。
陈聆撑着伞送陈郁上车,合上车门,最后看了眼承载了痛苦记忆的医院。
车内冷气打得有些凉,陈聆先是给陈郁递上了一件外套,又是调高了温度,生怕她身体再有一丝不适。
“好得差不多了。”陈郁拢着陈聆的外套,半开玩笑道,“没有那么娇贵了。”
陈聆拨着方向盘,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眺望风景的陈郁:“身体还是要好好保养的,对自己好一点。”
“我知道了。”陈郁降下些窗,感受着暖洋洋的风,微眯眼睛。
温暖光线笼罩着她,陈郁的面颊上显出绒绒的质感。
陈聆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鲜活的陈郁了,不禁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今天路边怎么这么多卖花的?”陈郁问。
“今天是七夕啊。”陈聆拨着方向盘,“晚上市民广场估计会更热闹。”
“原来过得这么快么。”陈郁敛眸,“我以为还在六月。”
“你晚上要我陪你出去转转吗?”陈聆问道,“陈董可以来感受一下人间烟火气。”
“你不用过七夕了?”陈郁微偏首,“还是让我当你们两个的电灯泡?”
“男人哪有我姐重要。”陈聆装出不屑一顾的模样,“我自然是选择陪我姐咯。”
陈郁轻笑:“不用了,我不拆鸳鸯。你陪他就好。”
这样轻松的氛围,她们许久没有感受到了。
陈聆忍不住叹息:“我突然想起来,我今天接你出院还没有买花呢。”
“现在下车给我挑一束也不迟。”陈郁打趣道。
“好主意。”等红绿灯时,陈聆忍不住在方向盘上打起了节拍,倒数起了时间,“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就停,那家花店我经常去。”
“行。”陈郁颔首。
再次拨动方向盘,陈聆的动作轻快了许多。
她找好停车位,迫不及待地下车,挽着陈郁的臂弯带着她往花店去。
陈聆开心得像个小孩。
走在路上,她回想起了读小学时死缠烂打赖着陈郁要她带自己去游戏厅的场景。
那时候陈郁还在读大学,整天板着张脸装高冷。
她和纪惜桐在一起的时候,陈聆还吐槽纪惜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看上她这个扑克脸来着。
一眨眼十几年就过去了。
“纪惜桐。”
陈聆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她对纪惜桐的感情很复杂。
在她去世之前,纪惜桐其实更像是陈聆值得依赖的姐姐。
她们的父母去世得早,陈郁忙于工作腾不开手时,都是纪惜桐帮她参加家长会和学校各种活动的。
纪惜桐亡故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聆和陈郁几乎一样悲痛。可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纪惜桐存在的痕迹被一点点抹去后,她的悲痛和缅怀都慢慢地淡去了。
时至今日,每当陈聆回想起这个名字,唯一余下的只有一声叹息。
“在想些什么?”陈郁看着她挑花的动作滞住了,出声道。
陈聆看到了她手中的玫瑰,垂下了眼眸。
“这是挑给惜桐姐的吗?”她问。
“嗯。”陈郁低低应了声。
“我也为她挑一束吧。”陈聆掠过了鲜艳的花束,来到了色彩压抑的花束区。
堆放在前台色彩鲜艳的满天星、玫瑰、紫罗兰和堆放在边角处清冷淡雅的白菊、绣球泾渭分明。
她们拿着花束去结账时,店主忍不住多打量了她们两眼。
“直接去墓园吗?”上车前,陈聆问。
陈郁颔首:“要我开车吗。”
“我来就好。”陈聆说,“我也去看过她。”
陈郁浅浅地笑了:“我以为你会生气。”
“姐。”陈聆给她开了副驾驶的门,“我也怀念她。我也并不是反对你祭奠她,我只是害怕你长久沉浸在这段感情里,做出决绝的事情。”
顿了顿,陈聆直直地看向她:“显然你已经做过了,不是吗?”
陈郁没有辩驳,她只是覆上陈聆的手背,借着她的力气合上了车门。
“我坐后排。”她道。
陈聆知道她在回避这个话题,忍不住皱眉。
“姐,我知道道理你都懂。”陈聆道,“可是你不能那么极端。”
“我知道。”陈郁答,“是我的原因。”
“姐。你每次都这样。”陈聆忍不住埋怨,“除了她,这世界上就没有你能留恋的人吗?”
“这不一样。”陈郁面容依旧温和,“我错过了她今年的忌日。”
“她忌日那天你还躺在抢救室,医生没把你抢救回来,你就直接去见她了!”
陈聆面上带着愠意,她一回想到陈郁出事的那个雨夜,浑身的气血似乎都在刹那间封住了。
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她根本忘不掉。
“虽然我们一致对外宣称那是个意外。”陈聆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但是你觉得那可信吗?”
“调查报告我已经看过了。”陈聆尽量客观地复述了一遍报告上的描述,“你的车安全性能很好,危急时刻很大可能性会触发自动避险,但是它那次没有触发,你知道为什么吗?”
“自动避让需要车主拨方向盘,主系统提醒你的时候你根本没有作出反应,无法辅助你完成避险。”
“姐,你根本没有躲避意向。”
陈郁无法辩驳。
安静了许久,她缓缓道:
“小聆,我当时确实是不想活了。”
她温吞水似的解释着,语调宛若清风拂过,慢慢抚平了陈聆焦躁的心。
“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意义,当这个意义完成后,我觉得自己有资格选择如何体面地死亡。”陈郁用最平淡的语调描述着她的想法,“我带着你长大,送走了她的父母,完成了爸的梦想,我已经做完一切了。”
陈聆的火气被浇灭了,她抿了抿唇,难过道:
“我希望你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了我们。”
“我确实在为自己而活。”
陈郁眼眸平和,像是长者在闲暇时随意同晚辈交谈时流露出的目光。
晚辈听或不听,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陈聆哽住了。
“上车吧,时间不早了。”陈郁道。
陈聆闷闷不乐地坐进了副驾驶。
上了车,陈郁将花束放在了自己的腿边,相邻的座位空荡荡的。
从树荫下驶离,光影变幻间,陈郁的视线落在了玫瑰花上,
在突如其来的沉闷感的牵引下,陈郁看向了身旁空荡荡的座位。
陈郁下意识想要唤出纪惜桐的名字,静心片刻,最终维持住了原样。
随着视线的收束,闷重感并未消散,陈郁垂眸望着黑漆的手机屏幕上映出的眉眼,余光却落在身侧空荡的座位上。
“天怎么突然阴了。”陈聆降下车窗,感受着车外的温度。
“变天很正常。”陈郁答,“今天回来的时候,阳光虽然好,但天也闷闷的。”
“那我尽量快点过去。”陈聆道。
陈郁没再说话。
车辆行驶至临近郊区的路口,陈郁望着路边爬满爬山虎的老式洋房,忽然道:
“现在还能移植爬山虎吗。”
“有点难了,但也不是不可能。”陈聆瞥了眼被爬山虎覆盖着的房屋,随口答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大概要多久才能成活?”陈郁兀自道。
“移栽的话两个月左右就差不多能长长六十厘米了。”陈聆就是研究这方面的,回答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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