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池倒是头一次知晓,华衔青是这样话多的一个人。
殊不知远处战战兢兢的侍卫们现在恨不得把头埋进地上。
生怕发现了当家背地里的真实面目,明天就项上人头不保,可还不如人头不保呢,要是被发配到偏远地区的商行干活,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没有更多的话语,二人心照不宣,再自然不过地走向了华衔青的房间,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午餐时间。
在房间休息了片刻,临走时已是下午。
“你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呢,不必记挂我。”
这段时间里,大多都是李映池在家中目送华衔青离开,自觉有种莫名的凄凉之意,像是演话本似分别时的场景。
再配上这个凋零的季节,实在煽情。
李映池正是爱胡思乱想的年纪,不敢想象自己的想法代入到华衔青身上的感觉,便拒绝了华衔青想要相送的请求。
屋子里早早烘了炭火,饭后特地做了甜汤给他喝,一张小脸被暖得红红润润,回头对着华衔青微笑的时候,暖融得想叫人将他揣在怀里,溺死在那小巧甜人的酒窝里面。
“路上注意安全,晚些不要太早睡着,要记得听人敲门,好好吃饭。”
“嗯,知道啦。”
华衔青一直不知道李映池的厨艺如何,但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只需要用最好的东西养着对方,不要让他的小先生操心太多无意义的事情。
好叫他健健康康的,开开心心的在私塾教书,闲暇的时刻能分出一丝心神落到自己身上就好。
站在回廊处,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华衔青突然开始厌恶这府邸内总是弯弯曲曲的道路。
曲折的回廊,一眼看过去好似永无止境的漫长。
四周是自入住时便种下的树木与绿植,十几年来生长得遮天蔽日。
穿堂风过,簌簌作响,暖融秋日阳光始终透不进院子里,枯黄树叶落了满地,萧瑟难掩,如何都无法再次感受到李映池在时的温度。
当时李映池问他会不会觉得讨厌时,他想回答的话是什么。
华衔青想。
无法讨厌青年的味道,无法讨厌与青年有关的任何事情,哪怕是对方根本不喜欢他。
他自然看得出来李映池对他有所求,可只要李映池愿意在他身边,或许自己能够有对方所需要的东西,反而是一件值得他庆幸的事。
长久的相伴,喜欢与不喜欢,难道还会觉得重要吗?
至少他已经知道李映池并不反感自己,往后他还有足够多的时间,也有足够的信心,若是倾尽所有能够换来对方的依赖,那便足矣。
华衔青有时会觉得恍惚。
明明他渴求的是李映池长久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可渐渐的,反而是他注视着青年的时间越来越久。
贪恋对方发丝垂落时微微翘起的发尾,总是被抿得发红的柔嫩唇瓣,说话时吴侬软语的轻柔语调,好像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发了痴。
华衔青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但他最近经常会担心,要是李映池腻了他以后,会不会得到得还不够多。
并不是会回避自己感情的类型。
商人总是不吝啬嘴上的让利,偏偏在最初面对着李映池时,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潜意识里明白,对着李映池说出的任何承诺,他都无法不去完成。
所以华衔青有时候会觉得恍惚。
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从前的想法,只是他一见钟情却不敢承认的借口。
老天在他谈不上悲惨,也绝对说不上幸福,这样枯燥乏味的一生里,埋了一个他一脚踩进去就再也没办法维持清醒的陷阱。
这些想法要是让李映池知道,估计要拿着本子一点点记下来,最后因为太累了沉沉睡去。
直到睡醒都还没能完全理解华衔青的意思。
李映池思考不了这么复杂。
他还不知道华衔青的心思呢,每天都在很努力地做任务,就等着华衔青跟自己表白,好完成自己的支线任务。
怎么也不知道任务里还有着什么坑人的文字游戏。
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华府的大门,路至一半,喉间突然传来了无法忍耐的痒意。
蹙着眉间,李映池半蹲下身咳了咳,在看见指缝间溢出的血色时,神情慌张地开始寻找自己的手帕。
他最近都好久没咳出过血了。
平时只是轻轻地咳嗽两下就会结束,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会突然这样。
也没有吹到冷风,完全是病弱的设定在在影响着他的身体。
其实感受不到什么痛感,只是没有东西擦拭,他不想用自己的血把别人家的地上弄脏。
捂着嘴,李映池开始犯难。
“先生……?”
一声迟疑的呼唤声从背后传来。
“是李映池,李先生吗?”
这还是华亮如特地从他哥那里问来的名字。
其实也不算,他哥没告诉他,但是他哥的车夫跟他说了。
第130章 病弱小先生(十六)
大病一场后, 华亮如像是换了一个人,突然就改了原本不学无术的性子。
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联系了书院先生,要订明年春的入院名额。
上次秋闱结束后书院正是热季。
想要考取功名的有志之士, 早就在去年就已经进了书院,开始对乡试展开针对性学习。
他这已经是晚来了快两年的时间, 加上往日里单薄的基础,情况不容乐观。
在别人眼里, 他就是一个前来书院找新鲜感的公子哥。
读书可不比玩乐有趣。
书院负责人委婉地劝说他放弃这一次的秋闱。
华亮如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 非但没有因此退缩, 反而亲自写了一封书信。
那封信里他的言辞诚恳,态度良好,但话里话外所带着的笃定,皆是对后年的那场秋闱势在必得。
在这之后,府内的几间书房变成了他最常去的地方。
就连华亮如自己都不明白, 为什么他会突然对读圣贤书一事有了这么大的执念。
这几日的生活一如往常,自用过早饭,华亮如就又去了书房。
来回把那几本书翻来覆去地看,他却始终也无法静下心来, 脑海里总是浮现起一张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迤逦面孔。
只是在私塾外见了一面而已,这已经是华亮如不知道是第几次又想起那位先生了。
那位先生。
李映池。
华亮如在口中默念着。
再回神时已经在纸上写下了满满一面书页。
他沉默地把那一页撕了下来, 揉成纸团丢进了废纸篓中。
把这一切归为他太久没看书, 如今突然一下看得久了,人都快出了问题。
放下手中的书籍, 华亮如步至庭院中散心。
心中思虑着自己的不对劲,视线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府中。
虽远在庭院的另一头, 但在李映池衣角出现的那一刻,华亮如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
想要攀谈的欲/望在那一瞬间升至顶点。
快步走近时, 长靴碰撞地面发出了点声音。
他想起李映池之前对他回避的态度,在几米外踌躇了片刻。
不远处纤瘦的身影忽然半弯下身,手扶着一旁的栏杆,单薄的肩头颤抖着。
“咳、咳咳……”
在咳嗽声传来那一刻,华亮如也顾不得去考虑些其他了。
他开始庆幸自己随身带了手帕。
半跪在一旁,等李映池呼吸弯起平缓下来,他才问,“先生,你没事吧?”
攥紧手帕,李映池擦掉自己唇瓣处可能会被人发现的血迹,抬头就瞪了对方一眼,“谁要你假好心!”
要不是手里都是血,这个样子也没办法示人,他才不会要华亮如的手帕。
用力拍开对方伸过来的手,李映池不情不愿道:“下次来的时候,手帕我会洗干净还给你。”
华亮如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了人家不快,蜷着手心闷声道:“不用。”
先生的手好小,软软的。
力气也好小,打他一点都不痛,一个巴掌还没他半个巴掌大。
脾气倒是有点大,生气的样子也好好看。
难怪他见了一面就一直记着,这根本怪不了自己。
“不用?”李映池俏丽的眼睛瞪得浑圆,阴阳怪气他,“你和你哥一样,钱不是钱,手帕说丢就丢。”
“还是故意埋汰我?”鼻音娇娇地哼了一声,他也不给华亮如说话的机会,“那好,丢掉就丢掉,我出了门就给你丢到沟里。”
转身就是要走。
今日无需去私塾,他便只是梳了个半披发。
浓密的墨发散落至腰间,弯住发丝的白玉发簪处缀了点流苏,正随着他离开的动作轻晃。
一件普普通通的墨蓝长袍穿在他身上,在此时骤然显得摇曳生姿了起来。
华亮如快步追上,问的话却是跟那手帕毫无关系的问题,“你和我兄长,你们关系很好?”
这算什么问题。
李映池不想再理华亮如。
脚下步伐加快,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摆脱他的纠缠,“比和你的关系好一万倍。”
“你们是朋友?怎么才能跟你做朋友?”华亮如毫无被人厌烦的自觉,紧跟着人不放,“你今天是来我家玩的吗?你明天会不会来?”
他们一前一后地穿过华府的大小院子,地上的枯叶都被他们带起的风吹得打旋。
华亮如就像一个怎么甩都甩不掉的脏东西,无论李映池走得多快,说出的话有多凶,都没能影响华亮如要坚持继续跟着他的念头。
被对方的无赖行为气得说不出话,李映池冷着一张俏脸,手捧着书本猛往前走。
附近的路过的侍卫瞧着这一幕,面面相觑,而后欲言又止,“这,要跟大公子汇报吗?”
“说吧,这可不是小事啊。”
华亮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总之是有点鬼迷心窍,明知青年对自己避之不及,还是忍不住贴上去。
华亮如自觉和李映池一见如故,没想到人家对自己一见如仇敌。
他一路上都看着李映池的后脑勺出神,不敢拦着人也不敢去拉他的手,怕再惹了人生气。
眼看再不说话人就要走出大门了,他急匆匆地问道,“先生,你为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话?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先生的不愉快?”
但凡换一个人在这,华亮如都说不出如此低声下气的话。
可面对着李映池,他好像天生就懂得要先低头。
清盈盈的眸子半眯着翘起,李映池站定,语气有些不可思议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你不清楚?”
“哦,还是说你觉得你根本没做错?也对,你华家二公子哪里瞧得上我这么一个人。”
情绪变得越发激动,李映池看着华亮如神情茫然的模样就来气。
不等华亮如再继续狡辩,他估摸了下距离,坦然道:“我想扇你一个巴掌。”
大放厥词说要打人的小先生话刚说出口,就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华亮如从未遇到过如此令他语塞的情况。
但是身形单薄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小先生看着实在是太生气了。
他这么生气,又这么柔弱,想打人之前还要先跟他说一声,这么有礼貌的小先生,自己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他。
一个巴掌而已。
之前打他手的时候他就感受过,小先生的手软软凉凉的,打他一个巴掌能有多痛?
尴尬的沉默蔓延在二人之间。
被风吹了一下后,李映池思绪清醒多了。
原本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么的离谱。
就在李映池以为华亮如会对他发脾气的时候,华亮如突然弯着腰凑了过来。
突然的凑近吓得李映池脚步不稳地向后退了一步,他手足无措,“你、你干嘛啊?”
“你不是想扇我吗?”华亮如抬着眼看他,又低了低头,确保这个高度已经足够对方发挥,“刚刚打不到吗?现在呢?”
真的有点辫太了。
如果说一开始李映池想打他,是因为之前的事情与华亮如的态度实在令他生气,那现在他这一巴掌扇过去,纯粹是因为华亮如的行为过于辫太了。
“啪!”
略微火辣的刺痛感从脸侧传来。
华亮如看着身前人略为不安的表情,轻笑了一下,“不痛,一点都不痛。”
那样子,不像是挨了打,到像是喝高了。
要不是怕被青年当成什么奇怪的人,华亮如可能还要再夸上一句。
“打得好,力气真不错。”
其实已经被划为怪人了。
“疯子!谁管你痛不痛啊!”
李映池咬着唇,脸上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浮起的红意,愤愤道:“厚脸皮!”
“先生刚刚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被打了一巴掌后华亮如倒觉得他们之间亲近了不少,也不怕惹人生气了,反正一个巴掌就能解决的事都不算事。
又追着问:“我见先生第一眼就觉得欢喜,哪里会瞧不上,简直是瞧上了。”
“油嘴滑舌,说过一次的话还敢拿来说第二遍。”
华亮如这次真的被小先生说懵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难道他还和谁说过这样的话,然后让小先生听见了。
但别开玩笑了。
他这辈子根本没对谁说过好话,又怎么可能对着小先生以外的人说过这样的话?
比告诉自己,自己从前失忆过一次,然后在自己失忆以前就这样跟小先生说过同样的话还要荒谬。
动手打了华亮如之后,李映池感觉自己好受多了。
至少现在,他能心平气和地走完最后这段被华亮如死缠烂打的路。
“往事暂且不提,那最近呢,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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