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问题让他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李映池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唇,“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言澈明知自己在华亮如身上受挫,之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不好的事。
他明明都知道,那在这种时候还提起华亮如,这其中的意思不就和故意嘲笑他没有差别吗?
虽然平日里脾气温和,但是在这种时候,李映池难免会有些生气。
他不喜欢和让自己心情不愉快的人说话,哪怕他们之前的关系再怎么好,如果发现对方不站在自己这一边时,那这段友谊就算了。
更何况苏言澈还不算是他的朋友。
李映池懊恼,他之前还觉得苏言澈人好,真是错看了,他还是没在华亮如那吃够教训。
这些人果然都是一般模样的坏。
因为愤怒,李映池白皙脸颊上浮现起明显的红意。
他生气地撂下几句话:“我怎么会去和他见面?苏言澈,你明明清楚我因为他有多难过,可现在,你是在拿这件事取笑我吗?”
意识到这样的争吵根本没有意义后,李映池转头就要往家里走。
他不想再和对方这样耗下去,“苏言澈,如果你真的是这样想的话……之前你帮过我的事情,我会给你相应的报酬。”
“以后我们就当做不认识彼此。”
“不是的,先生您误会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苏言澈慌忙解释,“我没有故意提起这件事,只是看见先生您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明显是华家的工艺,还以为您今天去了华家……”
“您不要走,您先听我说,先生,求您。”
李映池哪里会听。
他性子执拗,认定了的事情就不愿意改变,何况只是这一两句话的劝阻。
本来是一早就做好了先生会讨厌自己的准备,可等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苏言澈一下子就慌了神,连忙迈开脚步想挡住对方的去路。
像是百米赛跑,二人的方向都是那间屋子。
一人快走一人小跑,李映池转身离开的速度哪里能比得过苏言澈这个山野莽夫,还没走几步,就给人抓住了。
他整个人还没苏言澈半个块头大,一被人从背后挡住,就能把他遮个精光。
生得纤瘦又饭量不大,已经成年许久的年纪,小先生却还是细胳膊细腿的,一身嫩肉,文文弱弱,苏言澈一掐就能给他禁锢在原地。
李映池挣扎了半天也不得其道,倒是把自己折腾得气喘吁吁。
清晰地认识到二人之间的力量差距后,李映池放弃了逃跑的念头,破罐破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解释清楚,先生,我是真的没有那样想过。”苏言澈抓着李映池的手也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对方。
他憨厚直率,这个时候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也觉得心中委屈,“我是害怕华亮如再一次将先生哄了去。您是那样仁善的好先生,对谁都报以十分的真心,毕竟您对我都那样好……我真怕您又因为他难过,可华亮如真的配不上您。”
“如今您身体都还未痊愈,要是再因为他变得更严重,在下当真会愧疚万分,怪只怪我没能拦住您。”
这大概是苏言澈这大半辈子以来说过的最为长的话,他没读过什么书,这时候慌张起来也挑不了什么好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夸的,安慰的,话里话外还不忘踩华亮如一脚。
他当真是讨厌极了这个让李映池难过的人。
李映池哪怕是不想听,这个时候被苏言澈拦在原地,也不得不把他的解释听了进去。
纤细如玉的手指撑在二人之间,勉强拉开了一些距离,李映池抬眼看他,“你摸着良心跟我说实话。”
“千真万确。我对天发誓,要是我对您说的那些话里,有一个字是虚假的。”
“那我就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这辈子种的庄稼永远没法长成,死后祖坟都没办法进。”
苏言澈左手四指合并举在耳旁,视线一错不错地凝在身前人清澈透亮的眼眸里。
像是在看青年眸子中倒映着的自己,又像是透过倒影,无数次临摹青年在自己眼中的模样。
空口说永世不得超生或许太过陈词滥调。
苏言澈怕李映池不信,就用了他这辈子作为靠土地吃饭的人眼里,最为重要的事来发誓。
除了那个,还有他们老苏家世代相传的说法。
不知道真假,但苏言澈一直很相信。
没办法进入祖坟的人,来世只能做个孤魂野鬼,永远等不到下一次的转生。
这是他眼中,比永世不得超生六字更为有威慑力的话语。
李映池也没想到苏言澈会发这样毒的誓言。
原本僵持着的氛围忽然因为他这一下,变得有些不上不下。
那几句话像是在大火燃烧时骤然泼下的水,将之前的争吵化为乌有,李映池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垂下眼。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李映池推开他,“好吧……要是你这样说的话,我可以勉强再信你一回。”
“先生。”
轮廓分明的脸庞逆着光线,凌厉的眉眼本该是充满野性的掠夺,此时如同被雨淋湿了皮毛的兽类。
苏言澈就那样低头看向李映池,手臂微不可查地颤抖,又一次沉声叫他。
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怎样的原因,苏言澈很少会直接叫青年的名字,先生二字仿佛承载着他所有的情感。
他们是邻居,又不止是邻居。
陌生人也可以说出口的称呼,从他口中唤出来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苏言澈从来没有这样在意过谁的态度。
只有李映池是不一样的。
早在他推开那扇门的时候,有一些东西,早已变得不一样了。
不再禁锢着他的手臂,苏言澈放开了手,没再过多言语,主动和李映池拉开了距离。
短短几分钟内发生的事情,令他全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言澈。
李映池低着头忍受着这熬人的沉默,突然有种做了坏人似的心虚感,他拉住苏言澈的衣角,“我今天的确去了华家,那是因为我要去给华家的小小少爷补课。”
“先生,您不用跟我解释。”苏言澈打断了他,轻轻回握住那微凉的指尖,“先生做任何事无需告诉我缘由,知道您没有再见那个人,我就放心了。”
“我从未有过一丝对先生不敬的心思。我只是害怕,您知道的,我只是害怕……”
说着说着,男人的头几乎靠在了他的肩上,微长的发丝落入他颈肩,微痒的感觉令李映池控制不住地一抖。
受不住苏言澈一个大男人这样的示弱。
李映池表情纠结,终究还是无法坐视不理,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软声道:“你放心,我没有见过华亮如。身上的衣服也只是因为不小心泼湿了水,问府上的人借了一件。”
“我不会再去见他,更不会再犯一次同样的错误。”
一番解释和劝慰之后,二人重归于好,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状态。
困意上涌,李映池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点点泪花。
他这次真的该去休息了。
临走前,李映池想起什么,在被苏言澈送回房间时,他随口问了句:“你怎么知道这是华家的衣服?这些衣服不都是一样的吗?我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苏言澈答他:“原是发现这件衣服不是先生的,就多看了几眼,后发现格外眼熟,便从那细节处的花纹和样式认了出来。”
待在镇上这么多年以来,周围的人穿的衣服大多都是相同的款式。
都是普通百姓,哪有那么多钱去买些上好的布料,存些文钱囤积点粮食过冬,便已经算得上奢侈。
哪怕是价格昂贵点的衣服,也是和华家特供的那些衣服有不小差别的。
布料和工艺都如此精细的长袍,除了华家,周围没有一个店铺会提供这样的料子,拥有这样好的手艺。
褚文清认不出,是因为他家境优越,家中又与华家交好。
周围的人穿的都是那种料子,李映池偶然穿着这么件衣服,在他眼里便也算不得特殊。
更何况李映池确实适合那件衣服。
他穿上时完全看不出违和感,只除了尺寸稍大些,穿上去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在这个寒冷的季节,好像也并不突兀。
因为大人总爱叮嘱,要多穿些,保暖更重要。
李映池天生就该是生在富贵人家,被人娇养着长大,吃穿用度都得用上最好的才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他住在同一个地方。
“先生,您早些休息,明日我上工比较早,药会提早熬在灶台上,您睡醒了要记得喝。”
“好。”
“明日可能会比今天还冷些,先生要多加衣。”
“……好,你也是。”
-
第二日李映池便要重新开始上课了。
私塾里的学生不多,很好管教。
这个时代能上得起私塾的,如果不是家中的条件很好,那便是极为重视教育。
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小孩多数都很乖,李映池上起课来也轻松不少。
临近下午放学的时刻,私塾外已经聚集了一些家长。
褚文清因为有事,很早就离开了私塾,所以组织这些学生离开私塾的工作,便落到了李映池的头上。
也称不上什么组织,其实就是看着家长们把小孩一个个接走。
李映池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温柔地目送每一个孩子离开。
天色暗得很快,乌云逐渐涌动的时刻,渐渐的,私塾也空了下来。
只剩下了李映池和白致知二人。
刚想说可能是致知的家长太忙了,不如自己先送他回去,甫一抬头,李映池就见到了一个他如今最不想见到的面孔。
第124章 病弱小先生(十)
众人皆四散了去, 一道身影逆着人流而来。
白致知一早就停止了四处张望的动作。
刚到李映池腰间的小孩站得笔直,在对方走到近处时,他才怯怯开口, “小表哥。”
水润润的眼里有藏不住的紧张,大抵是往日里那人的纨绔作风深入人心, 叫他一个小孩都有些对他发憷。
只是如今的他好似突然褪去了那些不羁的性格,磨去了棱角, 多了几分沉稳的温柔。
令李映池感到恍惚。
“真是对不住。”
那人牵过白致知, 看着李映池缓声说道, “今日来晚了些,没耽误先生时间吧。”
他身着靛青云纹挑花长袍,冠发束起,剑眉星目。
那样平静的神情,除了额角处一层突兀的白纱, 其余都一切都令李映池熟悉到厌恶。
没有想过和华亮如再次见面时,会是个怎样的情形。
华亮如来得突然,面上一丝愧疚也无,好像根本没有想要和他解释之前发生的事。
这样假装不熟的态度令李映池遍体身寒。
倒也不想再和对方过多纠缠, 因为无论如何解释,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既然华亮如想要装作不认识的模样, 那他自然成全。
他也不必再无即将要做的事感到羞愧。
“没有耽误, 只是知知吹了点风,回家的时候可以喝些姜汤。”
声音淡淡, 李映池移开了视线,和被人拉走却依然在看自己的白致知告别, “那,明日见了, 知知。”
他陪着白致知在这等了那么久,记得叫别人喝姜汤,却不知道其实他看上去才是最需要注意保暖的那个人。
漂亮下垂的眼尾处有着因为寒意浮起的红晕,就连挺翘的鼻尖也是呈现淡粉。
隔着涌动的人群,青年如同末季燃烧生命盛得艳丽的花蕊,一眼就撞入了华亮如的视线里。
那一瞬间,他的心头不知为何涌上了些奇怪的感觉。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脑海里却总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去接近青年,就好像他在很早之前就遇到过对方。
该是离开的时候,华亮如却依旧停留在原地。
他牵着白致知,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青年的身上。
李映池没有察觉到他的窥视。
纤长的眼睫如云雾垂下,散落的阴影打在脸颊处,他手指掠过耳畔,挽起了几根被风吹乱的发丝。
说不上是怎样的情绪,见到华亮如,李映池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明明自己那段时间什么都没做,分开的那天也是一切如常,却突然迎来了华亮如单方面的决裂。
但凡事后华亮如来找他将这件事解释清楚,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记恨对方。
结果他等到的却是一次长久的分别。
关于他们二人之间曾存在过的温情,好像在那晚狂风大作时就已经被抹去。
回想起当初相处的日常,李映池哪怕知道华亮如对自己怀着超过友谊之上的感情,还是有一种失去了朋友的惆怅之感。
但比起在深夜被华亮如放鸽子,显然现在对方这样故作不知,粉饰太平的行为更让他感到生气。
不打算再和对方有什么接触,多说一句也是浪费时间。
李映池转身要走。
私塾里还有他落下的东西。
收拾好,他今日早些回去,在秋日烧些热水煮点冰糖雪梨喝是再好不过的。
家中的水果总是忘记吃,不赶紧挑着些法子消耗,之后要是被苏言澈瞧见,多半又是一番苦口婆心。
可苏言澈也不想想,要不是他送那么多水果给自己,自己会吃不完吗。
“先生。”
白致知忽然挣脱了华亮如的手,小跑过去拽住李映池的衣角,“天要黑了,先生一个人回去吗?”
放学的时间不算晚,从此时私塾里无人的程度就能看出。
因为季节原因,天暗的速度比以往快,只是在这等了一小会后就看起来已经要晚上了。
不过也不至于到不可见物的程度。
李映池蹲下,微凉的手碰了碰白致知软乎的脸蛋,“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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