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有言:
“魔修为天卜金签而来,多生事端,如今事态平息,为永诀后患,将于两日后的子时销毁天卜金签。
仙门本为一体,自当戮力同心,特此告知诸位。
天卜司,司命。”
如此接踵而来、不给缓冲的信息爆炸,依旧引得仙舟上议论纷纷。
“再多待几天,说不定我就能突破元婴期了。”
“你想得美,不过仙舟灵气繁盛,我倒也有些不想离开了。”
“我倒是更好奇,天卜金签说销毁便能销毁的么?这不是无垢仙尊给予的指引?”
“这问题你可不该问我们,司命掌教都说能销毁,自是能够销毁的罢!”
“说起来,仙舟突然解禁,可是捉到了叛徒?”
“这话可不敢给仙盟听见!赶紧闭上你的嘴。”
说着,这群修士四处看看,确认四下无人,顿时作鸟兽散。
无人察觉秦顾就站在离他们头顶不过数米高的楼阁上。
而化神期的修为在这群修士中近乎碾压,他们刻意压低嗓音的对话,落在秦顾耳中却非常清晰。
秦顾目送他们离开,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此人颇为敏锐,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四处看了看,迅速转入一处急弯,消失不见。
这便是方才提出“销毁天卜金签是真是假”之人。
于仙舟上的修士而言,天卜金签虽重要,到底距离他们极远,唯有权力中心才会涉足,关心“叛徒”、“解禁”无可厚非,可第一反应摆在天卜金签上,多少值得怀疑。
但确认叛徒身份,不能仅凭这只字片语。
再等等。
秦顾转身,走到阴影里。
白纱蒙眼的少女正在廊柱后站着。
秦顾拱手抱拳:“多谢司命前辈,出手相助。”
由司命出面飞鹤传信,比其余任何人开口都要有说服力。
先前还持有怀疑态度的人,在看到信尾落款的“司命”二字后,也不得不信了八.九分。
但秦顾去天卜司求司命帮忙时,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爽快地答应。
对秦顾的出现,她好像了然于心。
也难怪,毕竟是通晓卜算之术的天卜司掌教。
但秦顾隐隐预感司命此举绝非卖他一个人情这么简单。
果然,隔着白绸,秦顾看不见司命的神情,却能感到一道洞悉万物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司命一拂袖,天卜金签的虚影便在掌心浮现,镌刻着入木三分的文字。
即便秦顾早已见过这预言魔尊降世的词文,此番再看,仍不免胆战心惊。
司命道:“天卜司受无垢仙尊指引,可观寰宇纵横,万事万物皆入卜阵。”
她顿了顿,“…本该如此,但仙舟之乱,吾并未事先预知…不,这么说恐怕不对,应当以节外生枝来形容此事。”
秦顾一惊,却不敢表现出来。
司命又说:“卦象从未出错,近来却屡屡失算,吾想,魔尊现世,仍有转机。”
导致失算的罪魁祸首就在这里,秦顾闻言反而放心许多:“前辈与我说这些,可是有什么我能做的?”
司命微微颔首:“那日,吾察觉无垢仙尊塑像似与仙舟产生链接,自从仙舟灵力衰微,无垢仙尊已许久没有降临。少盟主得仙祖眷顾,是修真界的大幸。”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秦顾眨了眨眼,又暗暗心惊司命的灵力竟能与无垢仙尊共鸣。
司命指尖轻点,灵力如漩涡在她指尖停留之处旋转,却并未有画面出现,只是一片杂乱无章的景象:“若未来既定,吾断不会以身替少盟主圆谎,但…”
她一手捏起衣袖,缓缓擦去唇角流出的鲜血。
秦顾惊骇交加,便知这是圆谎的代价,立刻再拜。
天卜司掌教一言一行事关因果轮转,销毁天卜金签这等谎言,在出口时便会遭到千万倍的反噬。
司命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余下未尽的言语,秦顾已然听懂。
局外之人,也是破局之人。
秦顾郑重向司命的背影行了一礼。
禁令解除引发短暂的喧嚣过后,仙舟重归平静。
距离与陆弥约定的日子仅剩最后一日,秦顾听着诛魔司弟子的报告,似乎无人表现异常。
诛魔司弟子比他更着急:倘若今夜未能拿出成果,秦顾就要与季允共担仙盟责罚,那可是剜心剔骨之刑!
秦顾却笑吟吟的,只看向窗外霜云卷舒:“该收网了。”
是夜。
仙舟天朗气清,皎月万里,难得有天色如此阴沉的时候,漆黑的乌云遮挡星辰,大片阴霾笼罩下来,像一个漆黑的囚笼。
一道身影悄悄从窗边翻了出去,他穿着一袭纯黑夜行衣,像一只轻巧的猫,完美地融入暮色中。
飞鹤之后,仙盟令便递了过来,令诸门派弟子夜晚无事不得出门,即便出门,也禁止靠近登仙台。
加上先前的公告,猜也知道登仙台将是销毁天卜金签的场地。
而在那之前,天卜金签都会存放在天卜司中。
许是销毁在即的缘故,一路上,值守的诛魔司弟子减少了许多,但偶尔也有极轻的谈话传入耳畔。
黑衣人隐约捕捉到“叛徒伏诛”、“大人物齐聚”、“百年难遇的丑事”等字眼,心下只觉滑稽可笑。
仙舟的地图早已被黑衣人牢记于心,他巧妙地避开了诛魔司弟子的巡逻范围,抄了一条近路,很快就到达了天卜司。
天卜司是一座极高的塔楼,黑衣人伏低身形,将自己藏在古树的阴影下,凝眸看去,塔楼入口处,两班诛魔司弟子正在交接。
这里显然比别处守卫森严多了,十数名诛魔司弟子将入口处围得严严实实。
看来所言非虚。
黑衣人定了定神,从怀中摸出一片鸦羽,他的指尖闪过黑色魔息,身形倏忽一闪,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之中。
他在人与建筑物的影子里穿行,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天卜司,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黑衣人回头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守卫,感慨万千。
这只是最基础的魔修术法,使用起来便如有神助,远比所谓正道强上百万倍。
天卜金签就藏在天卜司中。
黑衣人继续在阴影里行走,子时将近,他不由加快脚步,几息之间登上塔顶。
一扇隐秘的木门出现在眼前,两名值守弟子一丝不苟地目视前方。
黑衣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心底不由自喜。
踏进木门后,气氛陡然一变。
神秘的符咒飘浮在空中,形成一个交错的绸带般的圆环,圆环中央,天卜金签熠熠生辉。
有了!
黑衣人大喜过望,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伸手过去的时候,黑衣人突然发现本该重兵把守的室内空空荡荡,本能地察觉到一丝违和;
但他无暇顾及,一把握住天卜金签,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
金签上没有文字,画了一个猪头。
黑衣人大惊,下一刻,天卜金签瞬间爆裂,黑衣人痛呼一声,手掌鲜血淋漓。
中计了!
现在察觉,已经来不及了。
陈旧的木门缓缓开启,夺目的红色像一轮东升的太阳,将黑衣人的双眸刺得胀痛不已。
秦顾反手甩出一道灵力,正擦着黑衣人的面罩而过,面罩滑落,黑衣人条件反射地双手捂脸,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同门一场,劝你别挣扎了,”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秦顾微微侧身,诛魔司弟子在他身后列成一排,“叶师姐,见到我很惊讶吗?”
黑衣人的手颓然放下,露出叶雨晴那张姣好的脸庞。
…
诛魔司内。
叶雨晴双手反绑在身后,每挣动一下,捆仙索就爆出一道金光将她缠得更紧,她跪坐在地,一袭夜行衣已被冷汗湿透,黏答答地贴着每一寸肌肤。
诛魔司灯光昏暗,审.讯间内更是屏蔽了所有光源,耳畔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连时间都融化在黑暗中,变成一个虚伪的概念。
叶雨晴抬眸看向身前坐着的青年。
他好像完全没受到恶劣环境的影响,自在惬意地歪坐着,脑袋枕着手掌小憩。
审讯间的地面有冰冷的积水,他干脆将华美的袍子打了个结,裤腿卷到膝盖上,这副随性过头的样子,任谁也无法将他与仙盟少主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秦顾缓缓睁开双眼,背着光,瞳孔模糊而朦胧,叶雨晴却能感受到他正在看着自己。
他打了个呵欠,好像真是刚刚醒转:“怎么样,叶师姐,打算说了么?”
叶雨晴移开目光,又用力挣了一下,捆仙索的微光将审.讯间短暂照亮。
她倔强地咬着下唇,显然打算死扛到底。
秦顾也不勉强,伸个懒腰换个动作,笔直的双腿交叠起来,像只慵懒的大狐狸。
负责看守的诛魔司弟子暗暗叹气。
被生擒至今,叶雨晴一言不发,秦顾每隔半个时辰就问一遍,得不到回应也不在意,自在得就像在自家卧房,二人就这么僵持到现在,愣是半个字也没问出来。
诛魔司弟子内心很崩溃:少盟主到底在等什么啊?他是真打算在这个阴暗潮湿到多待一秒都怕得风湿的地方睡一觉吗?
——秦顾在等人。
一个得知叶雨晴获罪,绝对会马不停蹄赶来的人。
耳畔响起沉重细碎的脚步声,刺骨的水对凡人来说堪比酷刑,却未能阻挡来者的脚步,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越来越近。
秦顾转眸,见到一个皮肤黝黑的精壮男人,正惶恐地向他投来目光。
“陈叔,”秦顾向他点了点头,“你怎么来了?”
他其实一点也不惊讶,这话是故意说给叶雨晴听的。
果然,话音落下,捆仙索噼里啪啦爆出一串金光,是叶雨晴在奋力挣扎。
这精壮男人正是陈氏铁匠铺的老板,也是叶雨晴的养父,为人忠厚老实,饮枫阁的青年弟子都尊称他一声陈叔。
陈叔显然被捆仙索的动静吓了一跳,仔细辨认过后,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少盟主,我听闻…听闻雨晴犯下大错,您能否…宽恕她这一次…”
他的身躯很宽阔,此刻却匍匐在地,冰冷的水漫过他的手脚,卑微到了尘埃里。
秦顾侧过身,让叶雨晴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一幕。
叶雨晴睚眦欲裂,双膝在地上挪动,奈何她与二人之间被一道屏障阻隔:“爹,你别跪他!你起来!你跪他做什么?!”
陈叔置若罔闻,只一个劲给秦顾磕头:“少盟主,我求你了,我知道雨晴犯下滔天大祸,我不求你放过她,只求你留她一条命,您把她的修为都废了,我保证、保证一辈子都把她锁在家里…”
秦顾深吸一口气,再看下去,他恐怕也忍不住生出怜悯之心。
但他倘若同情,便愧对因叶雨晴而死去的修士。
“陈叔,”秦顾声音冷冽,“你可知道叶雨晴犯下的是什么罪?放走魔修,就如同通敌叛国,在历朝历代都是死罪。”
陈叔的身子猛地一僵,大声反驳:“不可能,雨晴怎么可能放走魔修?她一定是被冤枉的!再、再说了,如果是雨晴的话,她怎么可能让魔修来袭击铁匠铺呢?我们是一家人啊!”
是啊,铁匠铺遇袭,秦顾正是因为她铁匠铺养女的身份,才打消了对叶雨晴的怀疑。
但现在想来,晏白术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杀死铁匠铺的铁匠对他而言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留下铁匠们的性命,恐怕因为这是叶雨晴的要求。
蛛丝马迹早已浮现,只是被他忽略了。
寂静无声,陈叔似乎意识到什么,这个耿直的中年男人声音颤抖起来,对着叶雨晴吼道:“说话啊!雨晴,你倒是说啊!”
说你是被冤枉的,说铁匠铺遇袭与你无关啊!
陈叔的咆哮好似定身的咒语,叶雨晴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是我做的。”
她死死扣着手掌的肉,双眼通红地看向秦顾,声音带着哭腔:“是我做的,怎样?”
秦顾迎着她的目光,表情不变:“我要知道原因。”
叶雨晴冷笑:“没有原因。”
秦顾观察着她,叶雨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泪意婆娑,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她似乎刻意逼迫自己直视着前方,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地上的陈叔。
无情么?未必。
叶雨晴扯动嘴角,想笑,唇角却是向下的:“是我将铁匠铺的位置告诉了晏白术,也是我将魔盒带上仙舟,给晏白术恢复体力,更是我——趁警备松懈,偷偷放了他。”
她说完,大笑几声,轻蔑地看着秦顾:“怎么样,少盟主,听说你变成了个废人,此生难以突破化神,你一定恨透我了吧?入魔必诛是仙盟的死令,动手吧,我不怕!”
有天赋的修真者,往往以冲击更高的境界为人生目标,更不用说秦顾身为仙盟少主,天资卓绝,父母都是合体期大能,所有同辈修士都默认他是追赶的对象。
一朝从万众瞩目跌入泥潭,怎能不恨?
可预想中的暴怒并没有到来,秦顾甚至没什么反应,叶雨晴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恼怒,但什么也没有,秦顾情绪稳定到让他害怕。
秦顾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既然你对自己所犯的罪心知肚明,那么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旁人只知入魔必诛的诛是诛杀,却不知道这个字还有株连的意思。”
叶雨晴的脸一下子白了:“你什么意思?!”
在她惊恐的注视下,秦顾悠悠抬手,打了个响指。
灵息如蝴蝶振翅抖落的鳞粉,洒落在陈叔手上,化成一个赤红的镣铐。
“我说,”秦顾勾唇,“株连。”
——这根本不是同一个字,但叶雨晴的反应告诉秦顾她已经惊慌到了极点,察觉不出这话中的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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