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蛇不是想要杀他,而是要逼迫他成为魔尊。
季允恶狠狠地抬眸,越过内力灵光,瞪视巴蛇。
——休想。
他的灵力在黑龙死亡后几近枯竭,但晏白术的举动提醒了他,他还有最后一条路。
自爆金丹,仍能让他的力量死灰复燃一刻,足够送秦顾离开。
季允已打定主意。
若说还有什么私心,他想死前再看秦顾最后一眼,将自己的心意说给他听。
季允侧身看向身后,却没有看到秦顾的身影。
只有一片鲜艳的红枫,突然擦着鼻尖落下,像在抚摸他,又好像在告别。
师兄…?
心跳骤然加快,季允猛地转回头去——
他看到了此生最壮丽的景色。
无边无际的枫树,像天边升起的日轮,红得耀眼、红得刺目,生生为漆黑的领域镀上一层赤火。
枫林生长,枫叶却飘零,生命于是在眨眼间轮转,几息苏生,几息起落。
那是饮枫阁成片的枫林,是演武台上擎天而立的古树,是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芒。
却都没有他身前那一抹红耀眼。
天地失色,只余黑白。
而黑与白围绕着一个人,所有的美景都自他而始,由他染就。
满目血红。
咔啦。
季允徒劳地向前伸手,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枫树像泡沫幻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与枫林一起消失的,还有雷云和蛇群。
水晶王座仍在原地,魔剑横卧,枫林却像只存在于梦中的景象。
大梦一场,合该苏醒。
季允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怀里的青年。
大片鲜红在他胸口绽放,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血水从口鼻涌出,如此纯粹的红与四周的黑暗极为割裂。
他就快要死了,胸膛的起伏已经十分微弱,来不及吐出的血倒灌进肺腑,让秦顾的喉间只剩嘶嘶抽气。
鲜血灼热,浇在季允心间,又顷刻凉透。
即便数九寒天,他独自一人在白雪皑皑的山门前罚跪,也未感到如此通体发寒。
他太冷了,冷得指尖也颤抖,触上青年唇角的鲜血,又像被血烫到般,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季允控制不住地开始幻想,如果秦顾从来没有失忆,还是卑鄙无耻的刻薄模样,事情会是怎样?
即便那些温情的日子不复存在,即便要他日日罚跪,要他受尽羞辱。
季允甘愿折断一身傲骨,只求秦顾还是那个卑劣的样子,好让他在面对魔修威胁时,能够头也不回地丢下自己,独自逃命。
他只求秦顾能够活着。
“师兄…”季允的嗓音干涩得不像人声,虚浮缥缈,不成语调,仔细听了,才发现是被哭音打碎,“师兄…求你…”
他带着秦顾的手腕,向那冰冷的掌心呵着热气:“求求你,师兄,求你…求求你了…”
无数枫叶如火流星坠落,像是要抚摸他的脸颊,却来不及触碰,就化作星子消散。
风吹走了秦顾眼底最后的光亮。
一同熄灭的,还有燃尽生命撑起的领域,秦顾的领域本就勉强缝补,为季允挡下致命一击后,就彻底破碎了。
事已至此,神仙难救。
巴蛇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
眼泪一颗一颗从季允的眼眶中滚落,他未来的君王姿态狼狈,抖得像无枝可依的秋叶,哭求撕裂心肺。
换作以往,只要还有一点力气,他那个护短的师兄也一定会替他擦去眼泪,柔声哄慰。
但现在,他只是躺在季允的怀里,一身红衣与胸前的血融为一体。
“…”巴蛇缓缓开口,“小殿下,秦顾死了。”
季允好像根本没有听见,突然,他猛地站起身,希望的光芒在他眼底闪动。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地面上翻倒的木匣,捡起两颗浑圆的灵珠。
鲛人灵珠,连灵魂都能修补,区区领域…区区破碎的领域!
他欣喜若狂地将鲛人灵珠炼化,仿佛能够治愈万物的温柔灵力钻入秦顾眉心的枫纹,纯洁的光沿着他的眉眼滑下,散入五脏六腑。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任何反应。
现实碾碎了季允最后的希望。
秦顾依旧躺在那里,甚至因为时间流逝,血也凉透。
原来情绪崩溃是这样的感觉,就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剜入心脏,被一寸一寸切割成片,又狠狠被沾满泥污的脚碾压。
额前绽满青筋,一道一道爬满脸颊,季允绝望地咆哮着,好像笼中困兽:“为什么,…为什么会没有用?!”
为什么天字宝物也无法修补秦顾的领域?
这不可能,只要是在天道五行中的生灵,岂会不受天字宝物的影响?!
天道、天道…
季允突然一愣,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秦顾真的在天道中吗?
失忆,真的足以让人性情大变到这种地步吗?
你明明从来没有相信过,不是吗?
秦顾对他太好了,好到季允将所有的猜忌疑虑都刻意忽略。
但现在,他看着鲛人灵珠的力量散尽,却不得不重拾这些困惑。
秦顾不在天道中。
秦顾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死了,连灵魂也没有留下。
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浊血从季允口中喷出,滴滴答答浇了一地,视野虚焦再重聚,有种生生剥离灵魂的痛苦。
他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又充满绝望的灰败。
一片死寂之中,水晶王座逐渐透明,泡沫般的边缘散入黑暗。
魔尊传承只剩最后一步,可水晶王座一旦消失,意味着魔族这一百年的等待,即将付诸东流。
巴蛇不再犹豫,把身子伏得很低:“小殿下,我知道该怎么救他。”
声音很轻,但季允瞬间抬起头,双目猩红:“说!!”
巴蛇道:“魔尊的力量,可逆生死。”
第六十三章 【二合一】
秘境外。
木牌爆裂,碎屑飞溅,在秦如练脸上划下一道血痕。
秦如练的手停在距离木牌几厘的位置,她本来想抚摸这块木牌,此刻却没有必要了。
指尖剧烈颤抖起来,秦如练猛地垂下手。
但木牌爆裂的动静不小,而其他人远没有她这么冷静。
先是曹和大叫一声:“怎么回事?!是不是木牌传错讯息了…盟主你别担心,肯定是勤务司没做好对接!我这就、这就去…”
后面的话却没声了,勤务司自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是秦顾的木牌碎了。
而且是顷刻之间就碎裂。
这种程度的碎裂,意味着尸骨无存,又或者,灵魂粉碎。
曹和脸上的肉也在抖,他看向其他掌教,试图得到支持。
但凌红曲捂着嘴红了眼眶,凌寻低着头擦拭镜片,而司命——
这个唯一能够窥见天道的人,轻轻摇了摇头。
曹和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曹和的哭声中,司命张开合拢的双手。
她掌中有金光流转,天卜金签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大吉二字,悠悠浮现。
没有人知道,归墟秘境开启前,她与秦顾曾有一场对谈。
她用“为万世开太平”说服了秦顾——或者说,秦顾体内那个来自于外界的灵魂。
以己身,换万世之泰平。
少盟主…
司命抬头,分明看不见天空,却似乎可见浩瀚银河,她的唇瓣轻轻动了动:“谢谢你。”
世间愿为他人舍弃生命的,大多被称为“圣人”,那么为素昧平生、甚至不属于同一时空的人们舍弃生命的,又该受到苍生怎样的敬仰与哀思?
今日之前的百余岁光阴,司命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她并不认为世上会有这样无私的人存在。
但秦顾做到了。
司命已下定决心,虽秦顾来自外世不可告知他人,她却能以天卜司掌教的身份,让秦顾的功绩得以万世流芳。
为万民而死之人,理应得到万民敬仰。
——但是下一刻。
金光之外,又起紫光,以压倒之势,将无垢仙尊的灵力撕扯碾碎。
司命一愣。
紫光残忍吞噬金光,却护着一点微弱赤色。
这紫色是清透的,不像魔息浑浊,不知为何让人生畏,却又确实是魔息无疑。
归墟中的黑云好像来到了秘境之外,天地被黑暗笼罩,甚至归墟秘境的入口,慈悲寺的结界一点点碎裂,旋即,夺目的紫色像隧洞的磷石,喷涌而出。
无数妖异在入口处拥挤,拼了命地向外爬行、伸展手臂,好像打开的不是秘境而是地狱。
秦如练连一刻伤心的时间也没有得到,便提着剑带领众人投身伏魔战斗。
司命怔怔地抚摸天卜金签。
吉凶二字厮杀啃咬,此现彼隐,魔息灵气交织,却融合而不争斗。
交锋过后,竟然还是灵息更胜一筹。
但这不是无垢仙尊的金色灵息,而是红色的。
微弱、一触即散,那流离的魔加群污二思酒灵把以酒尔看呜呜开车视频息更像是在手足无措地保护着这道脆弱的灵息,只能用身躯将它包裹。
这是秦顾的灵息残留,司命绝不会认错。
而这紫色的魔息…
司命隔着白纱,轻轻抚摸着眼眶。
两道血泪潺潺而下。
天下皆入卜阵,唯有一个情字,自古以来难以捉摸。
她低估了季允对秦顾的情。
…
燕钩砍入朱厌的肩膀,血污瞬间沾满朱厌雪白的鬃毛。
朱厌的身躯缩小到寻常男子大小,在陆弥这一刀插.入的瞬间趔趄了一下,大注鲜血随之浇在陆弥脸上。
陆弥未置一词,眉头微皱。
魔族之血污浊腥臭,真是恶心至极。
其他修士正在抵御夔龙与被吸引来的妖兽,陆弥转眸看了一眼梅惊池左肋的伤,冷冷开口:“该结束了,魔物。”
他是赶来救场的,秦如练的身份让她被禁止作为掌门参与归墟,陆弥自然成了天地开裂后所有人的指望。
他是修真界最强者,杀一个魔物,不在话下。
朱厌似乎还想挣扎,但手臂刚有复生迹象就被斩断,血汇成一片小湖,流入岩浆里。
燕钩上灵息爆开,陆弥手腕发力——
朱厌本该一命呜呼。
但是。
他的手臂蓦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肌肉鼓起到不可思议,身上的魔息更是死灰复燃,一度膨胀至极,远比刚开始还更加可怖。
与此同时,身后尖叫连连。
被斩杀的妖兽伤口开始愈合,心脏重新跳动,他们睁开卑劣的眼眸,贪婪地注视着修士们。
怎么可能?!
一道魔息冲天而起。
足以撕开天幕的魔息瞬间冲破龙宫大门的桎梏,岩浆卷起此起彼伏的浪涌,浓云迅速聚集在魔息周围,而无垢仙尊的神雷一道一道拍打下来,劈入魔息之中。
诛魔数十载,陆弥从未见过如此张扬的魔息。
远超魔物数倍,就连神雷也忌惮的魔息。
而得到治愈的朱厌却没有进攻,包括其他妖兽在内,他们突然齐刷刷地虔诚跪地,向着同一个方向俯首,额头贴上地面。
燕钩上鲜血滴落,陆弥转过身。
他看到一双黑到发紫的眼睛。
那是个被魔息包裹的人,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紫色的龙角通透,眉间龙纹威严神秘,他只露出一双眼眸,就充满着煞气与威压,让人双腿忍不住发抖。
修为稍低的修士,已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这该是什么层级的力量?
每走一步,就有魔息滴落在地,有妖兽抓住他的脚踝,叩拜他们的君王——
下一刻,魔剑就斩下了妖兽的头颅。
所经之地,妖兽连哀嚎都发不出一声,就被不器剑斩于无形。
朱厌惊怒:“您…您在做什么?!”
不杀修士,反杀同胞?!
没有得到答复,他将目光投向魔尊身后,亦步亦趋的巴蛇。
巴蛇道:“不得质疑主君。”
同时轻轻摇头:季允现在的状态,真怕朱厌再多说一句,也要跟着一起人头落地。
魔息滴落,将季允的身形暴露出来。
饮枫阁的弟子制服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魔尊的鳞铠,黑色的鳞甲吞没所有光芒,死灰般沉寂。
陆弥瞳孔一缩,在季允的怀里,他看到了一个苍白的青年。
他仰面被季允搂着,搂得很紧很紧,无力垂落的手臂却让陆弥的心脏都被揪紧。
陆弥死死盯着秦顾的尸身,突然一阵泄力:“…”
身为仙盟的掌权者之一,他自然知道魔尊继承,而当季允身披魔尊鳞铠出现的时候,陆弥发现,他并没有非常惊讶。
只是叹息。
秦顾,这是你想看到的么?
季允抱着秦顾,经过林隐和梅惊池。
低着头的林隐突然向他扑了过去,口中大喝:“季洵卿!!你是魔,你骗了我们一路…你、你怎么对得起秦顾!?”
林隐眼眶通红,却耐不住灵力在魔息面前太过渺小,根本触碰不到季允,就被吞没。
季允看了过去。
林隐瞪着他,而黑鹰将脑袋侧埋进羽翼中,似乎不想再看见他。
梅惊池挡在林隐身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连同胞都毫不留情灭杀,何况此刻已是对立阵营的修士?
出乎意料的是,季允只是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说平静,是因他再没有过多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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