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剑不器,只出鞘便有如此威力。
净尘痛呼一声,右臂无力垂下。
秦顾握剑的手微微汗湿,不再犹豫,一脚踏破虚空,向季允斩去。
两剑半空相撞,季允眸色一暗:“师兄,你为了那个秃驴…”
怕是和秃驴过不去了,秦顾双手回转发力,却怎么也砍不下去,咬牙道:“我是为无辜百姓!”
他喝一声,手臂发力向外顶,铁器剐蹭冒出点点火星,灵力自相撞处爆裂开来,将二人同时震得倒退数步。
只过了一招,秦顾便有些气喘,掌门剑与不器的阶级相差太大,他本就不是季允的对手,更别说现在还使不出全力。
方才能够短暂掣肘季允,只是因为季允根本不想和他动手。
季允阴沉地看着他,剑尖朝下,可见并无战意。
秦顾的脑海中突然响起净尘的声音:“少盟主,请助老衲合围。”
识海传音,季允听不见。
净尘身后,僧人重启阵法,佛珠捻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灵力修补佛像折断的手臂,重新镀上熠熠金光。
净尘传音道:“金身弥勒身负无垢仙尊赐福,有与魔尊一战之力。”
秦顾道:“我明白了。”
季允仍专注地看着他,似乎并未察觉净尘的动作。
秦顾挥剑又上,季允抬腕格挡,电光火石之间,二人目光相接。
季允道:“师兄,当年我得以以剑道入门,亦是师兄手把手教导的缘故,在剑道上,我逊色师兄许多。”
听到原著认证的剑道第一人这么说,秦顾的心情一时有些微妙。
但形式旋即让秦顾无暇他想,只听刺耳切割声传来,魔息像毒蛇纠缠上来,顷刻锁住掌门剑的剑刃,又沿着剑槽蜿蜒,向秦顾握剑的手爬来。
手掌瓷白,因常年练剑而骨节分明,而魔剑浴血,极致的反差让季允忍不住吞咽。
——就这样捆住师兄的全身,把他带回归墟,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掌门剑被锁住,秦顾手腕发力,却无论如何也抽不出来,眼看着手腕也要被缠住,他不再犹豫,红色自指尖飞速蔓延,一片片枫叶凌厉刮向季允的方向。
手上力道骤然一松,秦顾立刻撤剑回挡,手腕上魔息留下的红痕尚在,鲜艳刺目。
魔息分明马上就能扑向枫树,却被季允桎梏在身侧不得动弹,不甘地翻涌着。
季允神色晦暗地看着自云海中生长的枫树,秦顾的领域依旧如此壮美圣洁,甚至因为重生,领域再没有一点破碎的痕迹而完整如初,可连绵的枫却唤醒了季允心底最痛苦的回忆。
躺在怀中的,沾满血的枫叶。
他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额角青筋一路绽开,眼前的秦顾骤然被血色淹没。
秦顾惊讶地看着他,下意识呼唤:“小…季允?!”
只见季允蓦地发出一声闷哼,没有握剑的手抬起捂住额头,身侧的魔息剧烈颤动,不断剥离扭曲,似乎痛苦到了极致。
这是一个绝佳的反击机会,一旦成功,便能颠倒战局。
秦顾却犹豫了。
他真的要趁着季允…
识海中,净尘的声音再度响起:“少盟主,机不可失!您且回头看看!”
秦顾猝然回头,不断有僧袍碎片在空中扬起,妖兽扑杀啃咬僧人的尸体,慈悲寺像被血海淹没,分不清是哪一方的残骸。
灵魂像被击中。
为何犹豫?怎能犹豫!
秦顾用力攥紧剑柄,深深呼出一口气。
下一刻,枫林茁茂,秦顾脚踩枫树枝干,任由红枫织成天罗地网,一剑刺向季允心门。
这一剑刺中,灵力会以受击点扩散,让季允的经脉被暂时封锁,无法运转周天抵御。
换句话说,便是能短暂封印他的力量,却不至于殒命。
季允痛苦地喘息着,不器比他更早感知到危机来临,季允踉跄了一下,提剑迎击!
净尘凝眸看向半空,那一道耀眼的火色流星。
其形柔软,剑势却迅猛,饮枫阁的剑道便是如此,杀,永远是他们剑招中的最后一招。
身经百战的老练让净尘一眼看穿秦顾的意图。
他不打算杀了季允,生了将其生擒审问的念头。
净尘念道:“阿弥陀佛。”
佛说慈悲为怀,慈悲寺由此得名。
可对魔修慈悲,不正是对苍生的残忍么?
浓郁的柘黄灵息笼罩在净尘周遭,慈悲寺幸存的僧人纷纷停下动作,原地站定,双手相合,念珠急促转动如坠玉盘,时而又像如交战时的战鼓。
弥勒佛像断裂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倏忽又生三头六臂,三头一悲一喜,中间却变得面无表情,他们的眼睛同时睁开,手臂向季允挥舞而去。
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佛无相,人心中的佛是什么样,佛就是什么样。
秦顾只听到风声忽而激烈,弥勒佛像便猛然袭来,枫树避闪不及,险些就被折断。
秦顾只得撤了领域,惊疑不定地看向净尘。
净尘回避了他的目光,指挥着佛像继续进攻。
——净尘默认了自己的偷袭行径。
秦顾只是诱饵,待季允与他交手,弥勒佛便能趁其疲态,攻之不备。
可领域能撤,剑却不能。
剑出无回。
掌门剑狠狠捅入季允左肋!
秦顾瞳孔一缩,是因掌门剑的没入没有受到任何阻力,更是因为一抬头,就对上季允的笑颜。
季允的额间冷汗遍布,笑容却发自内心,共同呈现在这张脸上时,更让人胆战心惊。
“师兄…”血从他唇角滑落,“怎么不对着心脏捅?”
秦顾心想:对着心脏捅你就没命了!
眼角余光控制不住转向弥勒佛像。
这一眼,他吓得呼吸都停了。
一头漆黑的巨龙,龙须随风而动,龙首高高昂起,紫眸圆睁如皓石瑰丽,睥睨众生。
注意到秦顾在看它,黑龙骄傲的头颅迅速垂下,以一个堪称撒娇的姿势,慢吞吞地将脑袋送到秦顾手边,几乎把寻求抚摸写在了脸上。
但龙爪却全然不如它表现出来得如此温驯,锋利的指甲剖开弥勒佛像的胸膛,龙身盘旋勒紧,挤压碾碎了佛像代表悲的头颅。
底下一片惊呼,净尘口鼻间鲜血狂喷,在僧人的搀扶下才勉强没有倒下。
鲜血顺着剑的弧度流进秦顾掌心,黏腻麻痒,又钻入护腕与皮肤的缝隙。
季允微笑着,抬手——
紧紧抓住剑刃,竟不让秦顾将掌门剑抽出半分。
随之而来的,便是龙身不断收紧,弥勒佛像的第二颗头也爆裂,同时爆裂的,还有慈悲寺的结界。
眨眼之间化解围杀劣势,瞬息重伤合体期的净尘!
季允瞥了一眼不断有血淌下的手掌:“师兄,跟我走吧,…你不跟我走,我就杀了那秃驴。”
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秦顾呼吸发紧:“你究竟来做什么?!”
总不能只是为了带他走吧?
季允脸上遗憾的神色一闪而过,他突然抬起另一只空余的手臂,无视了秦顾“你要做什么”的大呼,狠狠收紧!
轰、轰、轰!!!
远处,震耳欲聋的轰鸣掀起无边尘土,狂风滚滚而来,宛如天崩地裂。
以一点为中心,魔眼陡然睁开到最大,紫黑魔息遍布城邦,无数惨白的手臂从魔眼中伸出——
那里,距离牧城不远处,不知是谁人故乡的偏僻村庄,不过一刻就彻底沦为魔域。
屋舍坍塌,一座城竟就这样被轻描淡写抹去。
而季允,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只是道:“师兄,你不愿跟我走一日,我就毁一座城…”
“师兄,你还想跑么?”
第七十六章
——他真的只是为了带自己走!
秦顾还未从城邦瞬间毁灭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砖瓦崩溃的巨响几乎把他的耳膜都震碎,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季允的眼睛,试图找寻一点点疯癫的痕迹,好让早已准备好的借口发挥作用。
可是没有,这双眼睛冷静到让人害怕。
这一发现让秦顾如坠冰窟。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季允,小允,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净尘在识海中劝他:“少盟主,此去如入虎穴,焉知何时能还?切莫答应!”
他苍老的声音混着血的杂音,处处透露着勉强。
秦顾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但季允还是察觉了,黑龙一尾拍碎佛像的左边身躯,净尘的声音就像被切断的电话线,瞬间销声匿迹。
但慈悲寺僧人的急呼,已让现实昭然若揭。
秦顾发自灵魂地战栗起来,用力一抽,将剑从季允肋下拔出,同时在季允掌心留下深可见骨的切割伤口。
他气喘吁吁,冷汗淋漓而下。
净尘说得没错,虎穴魔窟,此去或许便是万劫不复。
季允要对他做什么?季允为什么执着于带他回去?
季允垂下手,剑伤带来的生理性疼痛远比不上秦顾厌恶的视线来得痛彻心扉。
他咽下喉间的血,道:“师兄,你想好了吗?”
走,还是让苍生因你而死?
他太了解秦顾了,他的师兄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对卑劣的自己都愿意伸出援手,又何况是无辜的百姓?
他一定会跟自己走的。
果然,秦顾沉吟良久,只听清脆一声,掌门剑被他收入剑鞘。
秦顾摊开双手,放弃似的闭上眼:“我答应你,你放过慈悲寺,放过这些百姓,我跟你走。”
季允的回应,便是用满是血的掌心强硬地攥住他的手腕。
与此同时,魔物接收到君王的指示,纷纷撤身后退,隐入魔息之中。
黑龙鄙夷嗤了一声,化作惊雷蹿入乌云。
季允反手一剑,不器斩开一道魔域罅隙,入目的却不是修罗地狱,而是一片枫林之海。
“走吧,”季允迈步,“师兄,我们回家。”
秦顾没有任何表示,季允自讨没趣,却也不恼,半带领半强迫地牵着秦顾步入魔域。
没有天旋地转,鞋底便踩在归墟的土地上。
秦顾一愣。
他刚刚复生时,看见的枫林还在枯败的边缘,瑟瑟叶声只像生命最后的哀泣;
可现在,它们枝干延展,叶片繁茂,金红一片连绵成山成川,竟是这样生机勃勃。
在归墟养护这样一片枫林,要多久?
金红如此刺目,让双眸疼痛不已,秦顾猛地移开目光,一眼也不分给道路两旁的枫树。
季允观察了他许久,却没见到想象中的惊喜:“你不喜欢吗?”
他像试图讨好却被冷漠相待的大型犬,脸上显出几分局促不安。
秦顾心想:你在与我演什么?
以无辜生灵要挟、肆意屠戮城邦的人,何必在自己面前扮演可怜的弱势方?
他冷下脸来:“直入主题吧,你想要什么?”
亦步亦趋跟随自己的脚步声蓦地停了,秦顾便也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季允站在他身后,眼底的委屈已看不见了,乌云密布,让他看起来阴郁极了。
秦顾微微压低重心,防备的姿态像针扎着季允的心脏。
季允道:“师兄为何怕我?明明我未伤师兄一分一毫,反而是师兄对我,毫不留情。”
秦顾看向他肋下伤处,魔物的自愈能力叫任何狰狞的伤口都能瞬息愈合,只有大片干涸的血迹印证着这里曾受到重重一击。
“不,”秦顾摇头否认,“你的所作所为,于我而言,凌迟之刑尤不能及。”
每听到他人对魔尊的唾骂、恐惧,每看到季允残酷的行径,都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在一刀一刀割破他的血肉、扎剜他的脏腑。
未伤一分一毫?
多么可笑。
季允张了张嘴,就在秦顾以为他哑口无言的时候,季允的脸突然在眼前无限放大。
下一刻,呼吸被剥夺,浓郁的血腥气伴随季允独特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微凉的触感倾压上来,却像小兽啃咬,犬齿碾着唇瓣,似乎强压许久而急不可耐。
秦顾几乎要石化了,花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季允正在吻他!
桃花眼硬生生被他瞪得滚圆,而季允的手已经摸上他的腰腹,指尖一扫,一阵诡异的酥麻立刻攀了上来,秦顾腰都软了,终于从这缠绵却病态的亲吻中回过神来,猛地抬手一推。
季允被推得踉跄,依依不舍地松开他。
秦顾气恼至极,动作比思绪更快,一巴掌抽了上去。
啪!
他气喘吁吁,一时气急败坏,又一时不知所措,只剩手掌的刺痛,在剥夺感知和思维。
季允抚着发烫的脸颊,笑声低沉:“师兄下次能不能换一边打我?”
秦顾一边后退,一边拔出掌门剑,手抖得连带剑也发抖,怒斥:“滚,——滚!!”
出乎意料的是,季允没有再做纠缠。
话音落下的刹那,战斗时的不适似乎卷土重来,季允的眉心骤然蹙起,视线从秦顾颤抖的手移动到青红交加的脸上——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季允走后许久,掌门剑“哐啷”坠地。
秦顾捂着脸,靠着枫树树干,缓缓滑落在地。
——乱了套了,一切都乱了套了!
诚然,上辈子的秦顾与情爱无缘,连亲情友情都未曾体验过分毫,又何谈爱情。
但没有经验,并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若说曾经他只以为季允对自己的亲近来源于长兄如父的敬仰,复生后季允充满占有欲又偏执疯狂的举动,多少已让秦顾疑窦丛生。
而今日,那强取豪夺的一吻,让一切昭然若揭。
季允对他,不是同门之情,不是敬仰依赖,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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