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不和谐的声音,是两个浊云谷修士在背对着他们窃窃私语。
“那怎么办?我们是赢了一局,但万一魔族卷土重来…”
林隐蓦地停下脚步。
“喂!”他怒气冲冲,朝那两人吼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两人的背猛地僵住了,似乎心里挣扎良久,才僵硬地转过身。
本以为面对林隐的怒火已经足够恐怖,看到秦顾也在时,他们的表情更难看了,说话都哆哆嗦嗦:“见过…”
林隐直接打断了他们:“说,是谁和你们说的这些?!”
梅惊池受伤一事,他们只告诉了荆楚何,而且不过就在半个时辰前。
这么快,谷中便起了风言风语,怎么可能?!
两人相互看看,硬着头皮道:“是,是从别人那儿听说的…”
秦顾自后拍了拍林隐,追问道:“从谁那听说的?”
不料,两人头埋得更低了,道:“这,谷里都传开了,我们也只是道听途说…”
言下之意,话传来传去,早就不知道源头是谁了。
没有办法,林隐只能狠狠警告:“告诉所有人,再被我听到这种话,要你们好看!”
比起惩罚以讹传讹的修士,更应该尽快去找梅惊池商量对策。
林隐再生气,总算没有被情绪影响。
秦顾松了口气,几人旋即加紧脚步向梅惊池处赶去。
一入院门,梅惊池正笑吟吟地背手看着他们,似乎早就料到了:“你们来啦…小元微也在?”
林隐悄悄对秦顾道:“元微是宋无的字。”
秦顾点点头,又侧目看向正在行礼的宋无。
他已知道宋无是谷中长老宋野的儿子,可哪有父亲给儿子用“无”字取名的?
更别说“微”之一字,也有空泛虚无之意。
或许是他想多了吧,总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并不走心。
梅惊池的目光落在宋无空空如也的手上:“没了?”
宋无点点头:“弟子赶到时,只巧遇了少主与少盟主,魔物尸身已不见踪影。弟子办事不力,请掌门责罚。”
他说着就要跪,一副请罪姿态。
梅惊池摆了摆手:“此事怎么能怪你?我可没什么好责罚的,小元微,你回去吧。”
“弟子告退。”宋无行礼,目不斜视地离开。
梅惊池目送宋无走远,无奈笑道:“小小年纪,活得像个老古董…”
又看向秦顾二人:“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什么?
这下连秦顾也没料到:“陆掌教告诉我,此事不能为旁人知晓…”
梅惊池将手指抵在唇上:“所以你们得替我保密。”
原来竟是瞒着陆弥下的决定。
秦顾的脑袋里浮现出陆弥那张冷脸,只觉得事情一旦败露,他们恐怕都要被骂得狗血喷头。
但,为什么?
临敌阵前动摇军心,无论哪个元帅都不会做出如此决策。
“时间不等人啊,小眷之,”梅惊池像是会读心术,“又是一日过去,可浊云谷还能太平几日呢?”
天空层云密布,巡逻的灵兽身形若隐若现,这么看来,似乎一切如常。
可平静的表象,或许下一刻就会土崩瓦解。
只要季允带着魔物卷土重来,和平的面具就会被彻底撕碎。
他们是在恐慌中粉饰太平呢,所以找出反叛之人,迫在眉睫。
秦顾恍然大悟:
梅惊池这是在以身做饵,引蛇出洞。
梅惊池此人,旁人皆说他不着边际,不似寻常世家掌门循规蹈矩,但危机面前,他的魄力却足叫人感慨敬仰,无愧世家之名。
秦顾的目光一变,梅惊池就觉察到了:“小眷之真聪明。”
只提点一句,自己就能全部明白过来,思绪之敏捷,叫人惊叹。
林隐摸不着头脑:“你们俩又打什么哑谜呢?不等等,重点是朱厌的尸体不见了啊!”
偷窃者偷去朱厌的尸体,势必是有所图谋,他们虽猜不到具体要做什么,但也明白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秦顾拱了拱手,将他们潜进荆楚何家,闹了个乌龙的事如实告知。
梅惊池扶桌笑得眼眸弯弯,道:“荆师兄对浊云谷忠心耿耿,我们虽在一些事上有摩擦,但他精通炼丹制药,谷中许多事还要仰赖于他。”
“如今我放出消息,你们恐怕不便再查下去。”
继续调查,难保不打草惊蛇。
但静观其变,真的能得到梅惊池想要的结果吗?
若要秦顾来选,事到如今,顾不得草中暗蛇是否会暴起伤人,偏要双管齐下才好。
但他看着梅惊池笑眯眯的表情,不知该不该劝谏。
毕竟梅惊池才是最了解浊云谷的人,他一个外人,并没有过多资格干涉。
秦顾低头保持缄默。
梅惊池突然道:“哎呀,小惊风,我好像把药忘在炉子上了…”
林隐一愣,旋即皱眉:“这也能忘?我受够你了,要不是你是我亲叔叔,我才不管你!”
话说得不好听,脚下却生风,林隐快步跑走,替梅惊池拿药去了。
院中只剩下秦顾与梅惊池,白狐跳上秦顾肩头,偏过脑袋蹭他脸颊。
秦顾用指尖勾着白狐的尾巴:“您的伤,究竟有多严重?”
秦顾有过整日药不离口的经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修士的身体比现实的凡人强壮多了,更不可同日而语。
情况只可能更糟。
所以,梅惊池已经到了用药吊着,才能稳定伤情的地步了么?
梅惊池目光悠远地轻轻道:“是啊,所以我得抓紧时间才行。”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与承认也无异。
秦顾的心都揪了起来。
原著中,梅惊池带领浊云谷,力战至门派覆灭的最后一刻。
从读者视角,秦顾当然能旁观他人命运,至多评价一句英勇。
但与林隐、与梅惊池的羁绊情谊,让秦顾无法眼睁睁看着浊云谷重现原著的悲剧。
他必须要救下梅惊池,救下浊云谷!
秦顾抱拳躬身:“梅师叔吩咐就是。”
这回轮到梅惊池惊讶了,梅惊池道:“小眷之,你也太聪明了…”
秦顾目光闪烁,若梅惊池知道他的聪明一半来源于手握剧本的未卜先知,不知会作何表情。
但梅惊池特意支开宋无和林隐,不可能只是为了与他寒暄那么简单。
秦顾确实读懂了梅惊池的用意。
梅惊池弯腰托住秦顾的手臂:“小眷之,我想让你去查一查宋野。…宋野是宋无的父亲,也是荆楚何那个辈分的长老。”
“若我不支开小惊风,他恐怕要伤心。你应该看出来了,小惊风与小元微情深义重,他自小没了父亲,是小元微与他一同长大的。”
正因考虑到了林隐的情绪,梅惊池才特意以取药为由,支开了林隐。
秦顾直起身子,思忖片刻:“梅师叔怀疑宋野?”
梅惊池轻轻点头:“当年表兄传位于我,除了荆楚何,宋野也十分不满。当时我也被气昏了头,惩戒了荆师兄后,才意识到,荆师兄之所以会跳出来反对,或许是宋野在背后撺掇的缘故。”
幕后拱火之人,以他人为刃达到自己的目的,才最可怕。
秦顾抬头看一眼天色,隐要日落:“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宋野那里走一趟。”
梅惊池的手搭在他肩上,虚弱地咳了几声:“…浊云谷的事,却还要屡次劳烦你。交给你了,小眷之。”
…
与此同时,归墟。
鸟形魔物的尸体肿胀地倒在一边,无数小蛇在它身上钻进钻出。
巴蛇俯身向屋内的黑衣青年行礼:“尊主,现在出手,可让人修措手不及。”
季允修长的指节摁压着眼角,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巴蛇叹息一声。
蓼天木的影响在他醒来的刹那就该消退,巴蛇无比确信季允此刻是清醒的。
他在想什么?
不言而喻。
季允瞥了一眼巴蛇,又看向巴蛇与鸟形魔物尸体的交点。
那里有一个如影随形的鬼魅身影,正向他微笑:
“你看,他又一次抛下你了。”
“他永远不会选择你,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去毁灭一切,让他只能留在你身边。”
“…”季允阴沉地盯着心魔,半晌,总算开口,“师兄想要三天,我就给他三天。”
第八十六章
白狐在身前狂奔,秦顾紧跟着这一道纯白身影,在阴影中穿行。
他们走的是小路,距离更近,速度更快,不出片刻,宋野的院子就出现在眼前。
白狐跑得气喘吁吁,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顾。
秦顾心领神会地蹲下,亲呢地摸了摸白狐的脑袋:“辛苦你带路了。”
白狐便舔舔他的掌心,又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嘱咐他小心。
秦顾点头:“去吧。”
白狐隐入黑暗中离开,秦顾望着灵兽摇曳生姿的尾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条庞大威严的黑龙。
是不是兽类想要得到夸奖抚摸时,都会露出一样的神情,就连上古魔龙也不例外?
别再想了。
秦顾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深呼吸着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院子上。
与荆楚何明显无人打理的院子不同,宋野似乎对院子十分上心,草木郁葱,树盖擎天,屋舍形制远胜其余长老,却又略逊于梅惊池所居住的掌门院。
恰到好处,既不会功高盖主,又将自己的得势表现得清清楚楚。
这样的人,在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门下弟子应当众多。
比之当年同为长老,却连晨会定省都敢翘了潇洒的梅惊池来说,宋野怎么看,都该是更加合适的继承人。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但老谷主临终托孤,却选择了梅惊池。
怪不得宋野不服。
秦顾从梅惊池那里得知,宋野的修为也在化神大圆满上下,与他相差不大。
和荆楚何那儿的情况不同,当时晨会定省,荆楚何并不在院内,但此时已是深夜,宋野很有可能就在房中休息。
也就是说,贸然闯入,很容易被宋野察觉。
好在,秦顾已提前做好了准备。
他从怀中摸出一颗红色药丸样的物什,单手一捏,药丸便碎做粉末,同时升腾起一股红色烟幕,淡淡包裹着身体。
这是从荆楚何那里要来的灵药,药很珍贵,全浊云谷上下不过寥寥几颗,可以隐匿气息,对合体期以下,趋近于隐身。
秦顾同时运转周天,将自己的灵力固在丹田,进一步降低存在感。
尔后,他下盘发力,几步攀上院墙,熟练地完成了翻墙入室。
出乎意料的是,院内安安静静,宛如坠入深渊,就连一缕灯光也没有,黑得渗人。
而他落地的动静,虽然已降到人能控制的最低,却无可避免地在这样空旷死寂的环境中被放大十倍不止。
秦顾吓出一身冷汗,生怕引起不该有的警觉。
院中角落里传来窸窣动静。
他猛地一把摁住剑柄,入目却不是埋伏的敌人,而是——
一只丹顶白鹤,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
在看到来人是秦顾的刹那,丹顶鹤快步跑了过来,扇动翅膀焦急地发出啼叫。
发现秦顾听不懂灵兽的语言,丹顶鹤急得打转,旋即低头叼住他的衣角,开始不由分说地将秦顾往屋里拽。
灵兽力量不小,秦顾被拽得趔趄,却没有阻拦。
丹顶鹤是躲在院中的,说明它并不是宋野安排的护院灵兽。
而以白狐和黑鹰体现出的智慧和忠心来看,秦顾可以断定丹顶鹤的行为逻辑会以自己的搭档,也就是宋无为先。
那么它这么急切,只能是宋无出了什么事。
秦顾赶着丹顶鹤的步伐,安抚道:“别急,别急。”
丹顶鹤拍了拍翅膀,带着秦顾走到了后院一处柴房门口。
它尖长的鸟喙不断啄着门上被灵力束缚的锁,又伸长脖子,期待地看着秦顾。
又是这种眼神。
秦顾已经很了解,上前将手掌贴在锁上。
浊云谷的深色灵力向他袭来,秦顾掌心发力,狠狠一顶,金红毫不留情与之对冲,风卷残云般暴力破开了锁。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铁锁哐当落地时,就连丹顶鹤都有一瞬的呆滞。
旋即,丹顶鹤顾不上身为鹤的矜持,用脑袋将门撞开,飞快扑了进去。
秦顾一打响指,一簇灵力火苗在他指尖亮起,跟着迈步。
火光照亮了柴房内部,秦顾蓦地一惊。
只见宋无靠着墙坐在角落,头颅歪向一侧垂下,俨然昏了过去,两副镣铐明晃晃锁着他的手腕脚踝,带有封锁灵力的术法。
丹顶鹤急切地拱着宋无的脸颊,求助的目光再度投向秦顾。
这回,秦顾并没有如它所愿直接打开镣铐,而是蹲下.身,仔细检查宋无的情况。
一道淤青横在他脖颈上,泛出青紫痕迹,像是被人自后打晕。
秦顾皱了皱眉,手掌下移,摇了摇宋无的肩膀。
宋无的眼球在眼皮下剧烈颤动,秦顾立刻加重了力道摇晃他:“宋无,醒醒!”
宋无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睁开双眸:“少盟主?”
他一醒来,丹顶鹤迅速将过分庞大的身躯塞进他怀里,秦顾只得隔着一团兴奋的鸟球与宋无对视。
秦顾道:“你这是…谁把你锁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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