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顾:…
这种逃课被班主任当场抓获的感觉,真是微妙极了。
荆楚何信不信是一回事,但说到底,林隐身为浊云谷少主,出现在这里还有理由可寻。
而他,一个被通.缉的、死了十年的前仙盟少盟主,出现在浊云谷长老家中,就实在有些不合理了。
秦顾清了清嗓子:“我们——”
荆楚何竖起一根手指:“说实话。”
秦顾一顿,微笑道:“本也没有打算欺瞒荆长老。梅师叔伤势未愈,而朱厌虽死,魔尊却不会就此放过浊云谷。”
他说得很慢,始终目光诚恳地看着荆楚何。
——同时也在观察着荆楚何的表情。
任再精明的人,第一反应也做不了假。
梅惊池被朱厌所伤,应当只有他、林隐和陆弥知晓。
当时梅惊池强忍伤情,直到众人离去才吐血晕倒,只有他们三人在场。
而掌门在如此紧要关头受伤,会动摇修士们的决心,梅惊池绝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实情。
所以按理来说,长老们也应该是不知道的。
荆楚何果然眉头一皱:“等等,梅惊池受伤了?”
荆楚何的反应很自然,秦顾的最后一点疑虑也尽数打消。
他点头道:“是的,此事还请荆长老务必保密。”
否则梅惊池此前的忍耐就要功亏一篑。
荆楚何到底是老江湖,此刻已经察觉到秦顾的真正意图:“你在试探我?”
秦顾坦然承认:“抱歉…但此役胜负于浊云谷、于修真界都至关重要,我们承受不起第二次沧山之乱。”
一旦荆楚何反应有问题,秦顾就会立刻出手,顾不得是否武断。
荆楚何摸了摸胡茬:“所以,你们怀疑我有反叛之心?”
秦顾又说了声“抱歉”。
从荆楚何的角度,被一个自身未摆脱嫌疑的人怀疑试探,恐怕也是桩滑稽事。
秦顾躬身将腰弯得很低,对着荆楚何一揖到底,态度诚恳至极。
既为了擅闯暗室,也为了屡次试探。
荆楚何“呵呵”笑了起来:“能屈能伸,大丈夫也。你们怀疑我也无可厚非,毕竟我看起来在谷中也是个异类,对吧?”
与梅惊池意见不和,空有长老头衔,却没有长老的权力,浊云谷虽有森严门规,但谷中弟子对这位名存实亡的荆长老,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尊敬。
荆楚何的话让秦顾有些心酸,但他不得不去怀疑,并无比庆幸荆楚何是清白的。
然而问题随之而生,秦顾问道:“长老研究的,是什么秘术?”
他这么一问,林隐放空的目光也转了过去:“你要用魔丹做什么?”
荆楚何摇头发笑:“年轻人就是脾气急。”
被当成小孩子对待,秦顾和林隐的神色同时有些复杂。
荆楚何一撩长袍,席地坐下,又掀起眼皮看看二人:“我这里简陋,就这么坐吧。”
秦顾没那么讲究,手掌在地上抹了抹,只有一层薄薄的灰,便也一屁股坐下。
涛雪狱都待过,野外都睡过,也不差这一次席地而坐。
反倒苦了林隐,绿着一张脸看着他们不雅的坐姿,似乎内心挣扎良久,到底放弃抵抗地坐了下来。
荆楚何道:“在这之前,我得先给你们补一补浊云谷的历史。”
他的目光落在林隐胸口冒出一个脑袋的黑鹰身上,黑鹰自从见了荆楚何,就将自己缩小成麻雀大小,塞进了林隐怀里。
被荆楚何的目光注视,黑鹰抬起一只翅膀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荆楚何却不管,伸手一捞,就把黑鹰捞到自己身前。
林隐急了:“诶!你要对我的黑风做什么?”
荆楚何拍了拍黑鹰的脑袋:“别看这家伙现在只有巴掌大,他与魔物可是同源。”
什么?!
黑鹰瑟瑟发抖,扑棱着小翅膀躲到林隐头顶,好像与魔物同源让它倍感不快。
秦顾自是惊讶极了,而林隐也不遑多让,二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荆楚何。
荆楚何道:“不然你们以为灵兽从何而来,石头缝里蹦出的么?”
——浊云谷的历史,要从五大世家尚未诞生时说起。
浊云谷的奠基人是被魔物养大的,没人知道一个年幼的婴孩为何会出在魔域,或许是魔物入侵时与家人分离,或许是被魔物叼走,当然,更多的可能性,是女婴生来就容易被抛弃。
总之,这位与魔物同生同修的女子之所以青史留名,是因后来人魔交恶,魔物来犯人间时,她身骑巨狼从魔域赶来,指挥群狼与人修协力御敌,俨然狼群之首的姿态。
其英姿与其余贡献最卓越的四人被记录在迁境司案牍之中,作为五大世家的雏形,受人供奉尊崇。
而那群拯救了人类的狼妖,也从魔狼变成神狼,至今是浊云谷所管辖的越城地界,百姓所信仰的神兽。
“所以…”秦顾试图总结,“初代谷主将驭兽之术慷慨教授给众人,越来越多的魔兽被驯化,与修士同心同德,这就是灵兽诞生的始末?”
现实世界的豢养宠物都由野兽驯化而来,看来灵兽亦是如此。
荆楚何赞许地点点头:“正是如此,只可惜随着时间推移,灵兽诞育的过程不再需要驯化,再加上与魔尊的战斗中,浊云谷诸多秘术都遗失,驭兽之术逐渐被遗忘,时至今日,只能找到些只言片语。”
而结合他用魔丹炼药,荆楚何寻找驭兽术的目的,不言而喻。
林隐瞪大眼睛:“你要…驯服魔物?”
对于这个世代的修士来说,驯服魔物可想而不可及。
或者说,异想天开。
秦顾不熟悉浊云谷功法,自无权评说。
但林隐皱紧的眉头,已将不认同之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并不是不赞同,而是不觉得可行。
荆楚何道:“你爹遭魔物毒害后,我便在想,如果那时我们领悟了驭兽术,你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唉,小子,未能救下你爹,到底是我们对不住你。”
说到老谷主,荆楚何脸上轻浮的笑容不见了,他下意识抚摸着下巴的胡茬,发出一声苦笑。
笑声发涩,带着浓浓歉意。
林隐的表情僵了一下,好一会才凶巴巴道:“我也没能救他,而且你的灵兽还…所以我不怪你,我爹也不会怪你。”
他“嗯?”了一声:“你刚刚说,‘你们’?”
们从何来?
难道说…
荆楚何默认:“当然经过了梅惊池的授意。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这两个人都是浊云谷出了名的不守规矩,但倘若梅惊池知情,就意味着——
“长老与梅师叔不和,是做给别人看的戏么?”
罚荆楚何不得收徒,恰好给了他在暗室研究秘术的时间,而不会引人怀疑。
原来如此,梅惊池与荆楚何,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多么大胆,将魔物藏在谷中,稍有不慎便是死罪。
但看暗室里的情状,便知距离计划成功,尚且遥遥无期。
荆楚何叹了口气:“灵兽与魔物的血脉,经过千年的分离,已难以融合。不过小子,刚刚你有一句话说得不对。”
“我的灵兽,它没有离开,我用它的骨骼炼就了你们见到的炉鼎。”
秦顾这才知道,荆楚何的灵兽在支援老谷主时被魔物撕碎了,它是一只矜傲的九命黑猫,本该有九次机会能够获得一线生机,却一次次用血肉之躯掩护主人与老谷主撤离,最终被魔物吞食,只剩骸骨。
但它换了一个方式,继续活着。
以骨为鼎,常伴主人左右。
秦顾罕见地沉默了。
浊云谷的灵兽,忠魂为骨,恐怕它们也不愿与卑劣的魔物相融。
荆楚何抹了把脸:“我已用魔物尤獾——就是暗室里那位,做了千百次试验,却始终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尤獾胆子极小,比起战斗,更擅逃窜。
可惜想要囚住一头魔物何其困难,荆楚何只能找到这唯一的样本。
而记载中的浊云谷首任谷主,号令的是狼群中的头狼。
或许需要等阶更高、实力更强大的魔物才行。
譬如…
“朱厌…”秦顾蓦地拍地而起,“若有朱厌血肉,是不是就能更进一步?”
没记错的话,朱厌被斩杀在魍谷后,他手下的妖兽就四散溃逃了。
所以朱厌的尸首,应当还在魍谷!
横秋剑猛地出鞘,秦顾飞身跃上,把林隐往剑上一拽:“走,去回收朱厌的首级!”
林隐嘴上骂道:“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恶心!”
眼里却闪烁着激动的光。
做出决定就在刹那,二人就像一阵风一样刮走,荆楚何目送他们御剑远去,摇头失笑:“年轻人啊…”
…
魍谷之外,横秋在林间穿梭。
林隐拽住秦顾的衣袍:“晕,晕…哪有你这样御剑的?!”
为了躲避横生的树枝,秦顾不得不不断调转剑的朝向,以防一不留神直接撞上树干。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失重感起起伏伏,作呕感深重。
秦顾自己也想吐,但随着剑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心中的急躁已让他顾不得眩晕。
他们快走到魍谷尽头了,可朱厌的首级——还有尸身,竟然全部不见了!
林隐晕完了,很快也察觉出了不对:“我绝对不可能记错的,你看那个大坑——尸体自己长腿跑了么?!”
当然不会。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不仅查错了人,而且那个真正的“内忧”,同时也是“外患”!
秦顾命令横秋落在本该是朱厌尸体所在的大坑处。
方才在空中难以捕捉,踩上地面,才发现大坑附近有灵力波动。
不是魔息,而是灵力。
林隐唾骂道:“我很确定梅惊池没有要求任何人收拾战场,所以谷中,真有叛徒…”
他一拳砸在树上:“该死!”
秦顾抬手摁住林隐的肩膀安抚,突然瞳孔一缩。
树林之中,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安抚的动作变成用力一拍,秦顾凝眸:“谁?”
第八十五章 【捉虫】
他已做好了拔腿就追的准备,但意外的是,那人发现自己被察觉,不仅没跑,反而缓缓从林间走出。
这是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缓步走来时气质雅致,秦顾一开始形容不上来,但一转眸,看见一只丹顶白鹤与他并肩而行,立刻反应过来。
这个青年给他的第一感觉,很像遗世独立的鹤。
秦顾鲜少用松姿鹤骨形容别人,上一次脑袋里冒出这个词汇,还是见到季允的时候。
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什么时候才能不自说自话想季允?
没人注意到他古怪的举动,林隐向前一步:“宋无,你怎么在这里?朱厌的尸体不见了,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此话一出,林隐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秦顾却是一愣。
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第一反应该是怀疑,而不是询问。
但林隐,似乎从一开始就确信这个宋无不是通敌的魔修,而直接省略了怀疑这一步。
倒是新鲜事,林隐在谁面前都是挺胸昂首的孔雀模样,还是第一次见他在同辈面前这么收敛。
莫非是什么身份特殊的人?
秦顾不由多看了宋无几眼,这一扭头,恰好与宋无对上了视线。
宋无点了点头,行礼问好:“见过少盟主。”
秦顾便还礼:“宋无师弟不必多礼…话说回来。”
他看向林隐,用力眨了眨眼,意思是:
别寒暄了,你的问题他一个都没有回答!
林隐恍然反应过来:“宋无,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宋无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地面的坑上。
他似乎一直没什么表情,颇有超然物外的空茫。
“家父命我来带回朱厌残躯,”宋无道,“是掌门的意思。”
原来宋无也是来回收朱厌尸体的。
再一合计,宋无比秦顾二人到得还要晚些,看来带走朱厌尸体的另有其人。
林隐拧了拧眉心:“如你所见,尸体不见了。”
头颅和身体都不见了,处理得干干净净。
“你们说,要魔物的尸体有什么用?”
林隐的问题没人答得上来,他挠了挠脑袋,突然一拍掌心:“会不会他自己活了?”
——自己复活?
秦顾呼吸一紧:
他们毕竟不是魔族,不知道魔物的生存规律。
是斩下头颅必死,还是必须同时摧毁魔丹?
可转念一想,若能自我再生,以朱厌贪爱战斗的脾性,必然会在头颅落地的刹那就催动细胞再生,怎么会等到此时此刻偷摸溜走?
而且那些妖兽,在朱厌倒下后作鸟兽散,显然是认为战败,奔窜逃命去了。
不对,应该不是自我再生。
秦顾将自己的推测如实道出,林隐叹了一口气:“说的也是…那怎么办?”
宋无自始未曾表态,见陷入僵局,才开口道:“我得先去向掌门复命,二位可要同往?”
即便宋无不提,他们也得找时间去见梅惊池,自然齐齐点头。
而回去的路上,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状况。
“…掌门真的受了重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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