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京中十大鬼宅之首,很好奇。”裴麟心向往之,“就进去看一眼,看一眼我们便走!”
谢深玄原想说教裴麟几句,他觉得此事对诸野太过冒昧,可又觉得或许不该由他来拒绝,便又将话咽了回去,只是说:“此事你得去问诸野。”
裴麟面上登时便带了笑,像是已料定诸野会答应一般,兴冲冲拽着赵玉光一道出了门,谢深玄走得慢了些,跟在两人身后,待到门旁,已见着裴麟得了诸野允许,正溜进诸府中去。
谢深玄对此并无多少兴趣,他站在谢府外的石阶上,先抬眸看了看诸野。
他们本是要去郊游踏青,诸野却同以往每一日一般穿着官服,那玄青暗绣的官服收束腰身与袖口,在他身上衬得他腰线细瘦笔挺,令谢深玄有些移不开目光,谢深玄很喜欢他这幅打扮,可……踏青时穿成这副模样,未免也有些太不对劲了吧?
谢深玄快步上前,走到诸野身边,未曾等诸野同他问早,他却已忍不住先皱了眉,低声问:“诸大人,您就穿这身衣服去?”
诸野似乎不觉得自己的着装有任何问题,他像是早这么穿惯了,谢深玄叹了口气,又说:“今日天气这么好,京郊不知会有多少人外出踏青,您穿着玄影卫的官服,是要去吓人吗?”
诸野:“……”
谢深玄又低声同他说:“趁着裴麟他们还在闲逛,先回去换身常服吧。”
诸野看了谢深玄一眼,还是点了点头,转身朝诸府内去了,谢深玄在原处站着,却也觉得无聊,想了片刻,干脆也跟着诸野的脚步,一并进了诸府。
齐叔正站在诸府门边,见裴麟与赵玉光入内时,他是一副极为可怖的神色,见诸野回来,他也只是微微颔首,像是在同诸野打招呼,可谢深玄一跨步迈入诸府,齐叔脸上的神色忽地便有了变化,扯着嘴角对着谢深玄露出一个牙齿不全的笑,看着虽有些吓人,可那眸中带着万般热情,显是真对谢深玄有万般好感,巴不得谢深玄多多上门。
诸野回去更换衣物,谢深玄便随在裴麟与赵玉光身后,随他们一道在诸府的前院逛了逛,裴麟原还兴奋异常,可不过转了一圈,便只剩下了失望,他皱眉看着面前的宅邸,禁不住嘟囔,说:“怎么就是个没打理好的旧房子……”
谢深玄反问:“不然你还想看到什么?”
裴麟摇了摇头,又特意指着院中一角,小声说:“那边地砖还是新的,一点也没有鬼宅的气氛。”
谢深玄自然顺着裴麟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进诸府后的一条长廊,路面的青砖似乎是方才换了一半,那花色太新,同一旁颇为古旧的地面完全不同,显得格外突兀,他不由便觉惊讶,想着齐叔腿脚不便,这地方总不会是诸野自己修的吧,一面转眸看裴麟踏入院中,他却一顿,忽而想起这好像是自己上回深夜来诸府时险些绊着摔倒的地方。
谢深玄站在原处,只犹豫了片刻,便丢下正在院中的枯草丛中寻觅鬼宅气息的裴麟,转而朝着那廊下走去,自那次他来诸府,不过才过去了几日,他自然是记得极为清楚的,他顺着长廊朝内走去,看着地面上的原先残缺不全的石砖均已被尽数替换,哪怕那修补地砖的手法看起来显然并不怎么专业,看上去不太美观,可路面却平整异常,哪怕闭着眼睛在此处走一遭,都不可能会绊倒。
谢深玄沉默垂首看着地面的石砖,似乎朝前走了许久,忽而听见吱呀声响,他吓了一跳,惊慌抬首,却见他已走到了诸野的房间外,诸野正一手整着领口朝外推门出来。
二人对上目光,显是都吓了一跳,诸野匆忙将手放下,同谢深玄微微颔首,谢深玄也有些紧张,低声说;“我……随便逛逛,不想就逛到了此处……”
他的目光却已落在了诸野身上,方才他让诸野去换身常服,原是希望诸野多少能穿得随意点儿,有些外出游玩的样子,可诸野如今是换了常服没错,那衣服颜色深黑,收袖束腰,上头不见半点多余赘饰,同他平日所穿的官服相比,反倒更显严肃了几分,莫说不像是去踏青游玩,这衣服说是要穿去寻仇杀人也并不为过。
可谢深玄移不开目光,他觉得这深色实在太衬诸野,而既是劲装,诸野又踏了乌色的胡靴,越发显得腰细腿长,落在谢深玄眼中,只觉京中那么多武官加在一块,只怕都找不出第二个这般的身姿。
诸野觉得谢深玄正皱眉盯着他,不由问:“谢大人?”
谢深玄猛地收回目光,隐约还觉得有些面热,仓促寻了个借口,道:“诸大人,您穿得未免也太严肃了。”
诸野:“……”
谢深玄:“您难道就没其他颜色的衣服了吗?”
诸野摇头。
谢深玄后头的话,便再没有一句能够说得出来的了,他不可思议般看着诸野,只觉得自己听见了什么极稀奇的话,若他记得没有错,以往诸野还住在谢府内时,他们的衣物多由府中负责采买布料,再寻裁缝裁制,而诸野对此事颇不在意,大多是由谢深玄或者老夫人代为挑选,那时候他的衣服款式总还不至于如此贫瘠,可到了今日……
谢深玄皱起眉,小声说:“啊?不会吧?不会真有人家中衣柜打开,只有款式相同的黑色衣服吧?”
诸野:“……”
不知为何,谢深玄分明感觉诸野似乎稍稍朝房门处挪了些位置,好挡住他那房间入口,一副不希望谢深玄入内得模样,令谢深玄心中莫名便有了古怪的想法。
诸野的衣箱……怕是真的只有清一色同款式的衣服。
他欲言又止,心中总觉得诸野自离了谢家之后,过得都是令人难以言说的苦日子,他很想将此事补偿回来,可却又不知应当从何处入手,贸然给诸野买衣服总不行,可总不能叫他事事理智,他多看诸野那身黑衣一眼,便忍不住要说:“诸大人,您若是不会挑衣服,下回我府中裁衣,我可以帮你看看。”
说这话时,他刻意板着脸,像是只是为他不擅此事的邻居热心提个主意,说完后他便恨不得立即转身要离开,诸野默声不言,未曾回答他方才的话语,只是快步跟上他的脚步,同他一道到外院去寻裴麟和赵玉光所在。
这两人竟然还在那荒草丛生的院中玩闹,裴麟虽对这“鬼宅”很失望,可这么大荒芜而破具恐怖意味的花园庭院,倒是令他起了不少兴趣,谢深玄看时间还早,便坐在廊下,等着裴麟对这院子失去兴趣。
诸野站在他身侧,他二人之间毫无言语,总令谢深玄莫名局促,他只能没话找话,盯着院中看了片刻,讪讪侧目去问诸野:“诸大人,裴麟说您这房子是鬼宅,您不生气吗?”
诸野摇头。
“其实……此处也不那么像是鬼宅。”谢深玄轻声说,“大概只是人少,又年久失修,看起来才有些唬人,若是能多些人气,或是好好将这宅邸修上一遍,想来便能好上不——”
他自己顿住话语,有些局促清了清嗓子,心中多有不安,莫名觉得自己这番话语,倒像是在暗示诸野,自己能够帮他修缮宅邸,又觉得自己这像是告诉诸野,他们谢府人多,他能多找些人过来为诸府填充人气,他虽心中极想如此,但却又不愿提及,只能仓促绕过,含混嘟哝了一句:“这么大房子,只有两个人,活该人家觉得你家是鬼宅。”
他前后两句话矛盾,诸野却也只能苦笑,大概是见多了谢深玄这般胡言乱语的时刻,他未曾多想,只是解释:“我平日毕竟不在此处居住。”
谢深玄:“这不是人少的借口吧?”
诸野又说:“玄影卫公务特殊,若是人多,兴许会泄密。”
谢深玄非要抬杠:“你都不在此处居住了,难道还怕泄密?”
诸野:“我对园艺花草没有兴趣……”
谢深玄:“我也没兴趣,我种什么死什么,可谢府的花园一点也不差,自己种不了,不能请个花匠吗?”
诸野:“……”
谢深玄这才发觉自己说话太冲,这么怼了诸野几句,诸野沉默不言,或许是心中不悦,他匆忙找补,干笑几声,又说:“我只是觉得,这么大宅子荒废着,未免有些太过可惜了。”
诸野不说话。
“你……你看哪院中的老树,都枯成什么模样了。”谢深玄又勉强哈哈笑上一声,说,“那树枝伸到外头街上,每每过路,都要为此事心惊。”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这么一通废话,才见诸野低声回答,说:“我当初要这宅子,原是想——”
谢深玄微微睁大双眼,讶然打断诸野话语:“这宅子是你自己同皇上要的?”
诸野:“……”
谢深玄这才回身,看向诸野:“不是皇上赐府?”
诸野:“一半算是。”
谢深玄:“……”
“我在京中并无安身之处。”诸野小心翼翼说,“皇上让我选处地方……”
后头的话,谢深玄已几乎不曾注意了。
他恍惚想起赵瑜明曾同他说过,依诸野的性子,他不在意之事,便绝不会分心去处理,这宅子是如此,都已破落成了这幅模样,他也懒得理会,那他未曾拒绝皇上赐府,不过是因为他心之所系于此,因而他并不拒绝,甘之若饴。
谢深玄本觉赵瑜明在胡说八道,可而今却忽而听闻诸野是自愿将府邸选在这处地方的……他眼角余光还能瞥见那长廊下新修的青砖,心中一时恍然,又一遍细细咀嚼赵瑜明的话语,不由代入其中,想,若依诸野一贯的脾性,他不在乎这宅子,那路面破损成什么模样,他也是不会去在意的。
他将府邸选在此处,或许是因为对面便是谢府。
他花费时间亲自修缮路面,或许是因为那日深夜,谢深玄险些在此处绊倒。
他心之所系于此,那岂不就是说——
诸野心系之人,或许是他。
第107章 簪花
谢深玄觉得自己在情感之事天性迟缓, 有许多事,他总要花费较常人更多的功夫才能发现,也需得琢磨上许久, 才敢再踏出下一步。
可唯独他对诸野的感觉不同。
此事早在数年之前,他便已有所察觉, 当年诸野总是陪伴在他身边, 总是护在他身前, 他不由便对诸野生了几分情愫,少年之时的恋慕总是深刻,费尽心思鼓足勇气, 他方朝诸野靠近些许,却又发觉自己实在愚钝, 或许是会错了诸野的意思。
他不愿提及此事,不愿去想此事, 可却怎么难以忘怀, 少年时诸野为了护他受伤, 因伤昏睡时,他彻夜守在床边,克制不住亲昵之举,却似乎被昏睡的诸野发觉,否则为何诸野伤未痊愈,也未同他商议,便立即离了谢家, 去了长宁军。
自此山水阻隔,万里难寻, 谢深玄离不得谢府,也未曾收过诸野几封书信, 就算偶有传书,那信中的话语却总是寥寥疏离,他便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那一时亲密之举,或许真为诸野所察,令诸野心生厌恶,巴不得同他保持些距离。
入京之后更是如此,他在诸野门外苦侯数日,无人为他开门,便以为诸野不愿见他,虽说后来他才知晓齐叔耳背,诸野也并不住在此处,也许是那时他满心紧张,敲门时的声响太轻,齐叔才不曾听见。
可无数事情凑在一块,难免令他越发笃定心中想法,直觉诸野或许因当年之事对他总有怨恨,否则就算有无数巧合,他入京多年,诸野总该来见他一面吧?
七年间诸野未曾来过谢府,在朝中偶尔同他相见,除了公务之外便再不再谈及他事,这般极尽疏离的模样,只令谢深玄心中越发觉得难过,既然诸野厌恶他,那他干脆也同诸野一般,尽力避开对方,反正当年之事,他自己也不愿提起,倒不如装作一切都不曾发生,他同诸野不过就是吵架闹了别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恋慕一事,再怎么隐瞒也难压下心中悸动,哪怕曾经已受过对方拒绝,一旦稍有转机,他便会忍不住想,不如再试一次,不如再朝诸野靠近一些,就算不如他心中所想,至少也还能有机会同诸野恢复当年的关系。
如今诸野是玄影卫指挥使,他总不至于辞官再跑吧?若是真跑了也没关系,反正如今他们已不是当年年少,他不可能困在谢府不得远行,正巧皇上不乐意让他留在朝中,诸野若是再去长宁军,他当然也可以跟过去看一看。
想到此处,他心中几有万般豪情,可一抬眼对上诸野神色,那胆气莫名就消散了几分,只是讪讪同诸野笑,还来不及开口多言半句,院中的裴麟忽而发出一声惊叫,令谢深玄自己断了后头的思绪,只是匆匆回首朝裴麟看去,便见裴麟抓着赵玉光不断后退,一面惊慌失措同谢深玄说:“先……先生,您别过来!里头有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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