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又顿住脚步,忍下心中忐忑,回眸瞥上诸野一眼,竭力维持着自己方才生硬的语气,说:“工匠在你府中修缮,或许会带来许多不便。”
诸野微微蹙眉,他此时才隐约回过神来,谢深玄编出这么一大串借口,好像只是单纯想要修一修他家中的地砖,他不明白谢深玄怎么突然便想到了这种事,而谢深玄的态度看起来也不怎么容许他拒绝,如今他不知自己究竟说什么话才不会惹谢深玄生气,他便只好一切都顺着谢深玄的心意,又沉默点了点头。
“谢府之内,空余的屋子很多。”谢深玄尽力绷着脸,“这段时日,你就搬到谢家来住吧。”
诸野一愣,没有点头,心中恍惚想……看谢深玄这意思,他应当没有生气吧?
谢深玄又说:“不必多想,我谢家对待随侍护卫,就是这般优厚。”
诸野:“……是。”
谢深玄想,他既然都提到此事了,那正好再说一说另一件他也已考虑了好一会儿的事情,道:“稍后我会让小宋去准备,诸大人,您今日便搬过去吧。”
诸野:“……”
“今夜诸大人还是不要在我屋中候着了。”谢深玄说,“一个人睡也挺好的。”
诸野:“……”
诸野这才皱起眉,觉得谢深玄果然还是生气了。
这恼怒从何而来……他不太清楚,可若是不生气,又为何要忽然将他赶走,让他去其他地方休息?谢深玄这心思他实在捉摸不透,他当然只能点头,有些闷闷不快道:“我知道了。”
谢深玄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过程有些诡异,可至少这结果同他所想的并无区别,他还算满意,他当然也觉察不出诸野的不悦,只是步履轻快离了此处,一出门便恨不得立即加快步伐,几乎是小跑离开,飞快奔去寻高伯与小宋对一对台词,好让高伯将一切吩咐下去,再同账房也说一声,千万不要让诸野看出此事异常。
可他不知他一出门便跑得这样快,这举止落在诸野眼中,自然有些不太对味,只是他不曾看到诸野的脸色,待吩咐完所有事后,天色已晚,而他此时的精力毕竟比不上未曾带病之时,如此绕上一圈,已倦得不行了,而天色一晚,他便又略略有些发热,喝完药后便回了屋中,躺在床上,心中很是满足。
真好,他觉着自己努力跨出了一大步,往后只需再多来几回,诸野同他的关系,一定便能有所改善。
他压根不曾注意到今日小宋欲言又止的神色,也不曾意识到他回房时诸野站在门外盯着他的表情,他一心满足,安然入眠,夜中虽还是因为咳嗽醒了数次,可只要一想诸野今日不在他屋中,他至少令诸野睡了个好觉,心中便现出满足之意,稍后再睡着时,唇边也是止不住带着笑的。
到翌日清晨,他睡醒时,觉得自己又比昨日精神了一些,贺长松过来为他把脉诊治,觉着他这风寒应当已好了四五分,剩下那些则需好好调养休息,最好能在家中再睡上几日,好将这段时日来反复生病的身体多养好一些。
谢深玄倒不急着自己的病,他今日问了小宋,听闻诸野一早去上朝时,精神似乎比昨日要好,他今日的心情便极为畅快,再看高伯已去寻了工匠,正同那工头商量,究竟应当从何处入手,他便更开心了一些,俗语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心情这般好,自然也觉得自己好得更快了。
这一夜他夜中并未发热,咳嗽似乎也好了一些,傍晚起来用膳时,还忍不住同诸野多笑了几回,令贺长松吃饭的速度更快了些许,巴不得只留他们二人在屋中眉来眼去,而他绝不要胡乱掺和。
诸野已彻底摸不清谢深玄的想法了,他看谢深玄在笑,觉着谢深玄今日心情应当不错,因而斟酌再三,还是耐不住开口,说:“昨日你写的字条,我交给皇上了。”
谢深玄更开心了:“皇上觉得如何?”
诸野:“不怎么好。”
皇上觉得不好,谢深玄便觉得好了,这狗皇帝本就该骂,诸野也算是实现了他一个小小的愿望,可诸野显然不止打算仅同他说这么几句话,他稍一斟酌,便说:“今日我多问了一些。”
谢深玄看向他。
“皇上应当清楚此事究竟因何而拖延。”诸野说,“他也知道此事是严斯玉在处理。”
谢深玄挑眉:“他不会还想护着严斯玉吧?”
“圣心如何,我并不清楚。”诸野只稍微停顿了片刻,便立即又提起另一件谢深玄显然会感兴趣的事情来,道,“今日我还抽空去了一趟太学。”
谢深玄果真被他这一句话语吸引了注意,急忙看向他,等着他后头的话语。
“礼部的几位大人已经定好了时间,每日轮流在太学内给学生们上课。”诸野迟疑了片刻,“他们……非常热情。”
谢深玄:“瑜明兄的人缘果真不错——”
诸野:“很想要见一见你。”
谢深玄:“……”
“我今日过去时,他们便问你何时才能重返太学。”此事诸野显然也有些想不明白,便只是照着复述,“还说你回去之后,他们也可以偶尔过来帮忙上上课。”
谢深玄:“……诸大人,您没拔刀威胁他们吧?”
诸野愣了愣:“啊?”
“想来和我共事?”谢深玄倒吸了口气,“这么想不开?”
诸野:“……”
谢深玄:“他们就不怕每日都挨骂吗?”
诸野:“我不知道。”
谢深玄皱着眉,越发觉得此事奇怪,先前兰书特意来帮他,便已让他觉得很惊奇了,这些礼部的大人特意用自己轮休时的闲暇来太学代课,更是超出他的所想,而现今看来,这好像已不止是赵瑜明在朝中那过好的人缘带来的影响了,他总隐隐觉得这些人似乎另有所求,至于他们到底想要做些什么……诸野没有说,那便应该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他相信诸野不可能错过这种古怪之事,此事诸野应当已经查过几轮了,若有危险,诸野不会瞒着他,那大概就是仔细查过却一无所获,兰书与这些礼部大人似乎仅是出于好心才来帮忙的。
诸野又好似想起一事,道:“皇上说……”
谢深玄:“他知道错了?”
诸野:“你病得太重,多在家中休息几日,不必那么早返回太学,先养好身体再说。”
谢深玄冷笑。
他以往时常生病,每回皇上都会特意令人带话,让他千万多休息些时日,养好身体再说,最初时他甚为感动,想着皇上总归还惦念着他们之间的少年情谊,所以才对他的身体这般关心,直到后来一回,他偶然察觉,他每回生病时,皇上的心情都极好,写手谕给他时脸上都带着笑,那几日上朝也总是柔声细语,只要不是把天捅破的大事,他都不会觉得生气。
于是谢深玄便明白了,皇上这哪是在关心他啊?这是巴不得他多休息几日,莫要来圣前晃荡,没有谢深玄骂人他才能心情畅快,自谢深玄入朝后他可难得有这般闲心快乐的时光,他当然巴不得谢深玄多请几日假,少来朝中几回,令他再过几日快乐的好日子。
自谢深玄看破这一切后,他就算在病中,也要时时关注朝中大事,争取人虽不在朝中,折子也要在皇上眼前,那时谢府内无人敢管教他,贺长松的劝告他也从来不听,可如今显然不同了,至少现在,诸野是不会让他去写什么折子的,他若是想入宫去骂皇上,大约还得再等上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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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深玄这回病得比前段时日要重,也多拖了些时间,到三月中旬过半,他这病症才勉强恢复。
贺长松总算允许他出门前往太学,谢深玄却想着他今日就算去了太学,也上不了课,倒不如先将皇上那边拖延已久的事情处理了。
他生病等了这么多日,也不见皇上处理此事的后文,这么一件事硬拖上了许多日也不曾有准信,他实在忍不下去了,打定了主意要进宫,诸野知道劝不住他,便也只是同谢深玄说,到午后他会来谢府接谢深玄入宫,谢深玄本觉得此事有些小题大做,可想想在东湖遇到的那两次刺杀,他还是不免有些心惊,于是乖乖在谢府内等到午后,直到诸野来此,他才同诸野一道入了宫。
途中谢深玄乘着马车,诸野在外骑马,他们没有多少交谈的机会,到禁城之内他们需得下马步行后,谢深玄这才同诸野搭上了话。
道旁站了两名玄影卫,也不知究竟在此处做些什么,谢深玄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头上晃晃荡荡飘起「该死的谢深玄」几个大字后,他便移开了目光,转向了诸野。
他唤了一句诸大人,想问问皇上此刻究竟在何处,怎么能这么轻易便同意见他,可话未开口,诸野却已不知从何处取来一件略厚实些许的氅衣,示意谢深玄先披上,省得外出时再着凉。
谢深玄下意识伸手接过,正要披到身上去时,忽地又注意到了一旁那两名玄影卫的眼神。
这两人正竭力维持着目不斜视的模样,盯着一旁的宫墙,只当做不曾听见诸野说的话,可他们头顶那玄影卫总有的「该死的谢深玄」等几个大字已不见踪迹,两人头上都空荡荡的,令谢深玄很不适应,毕竟他还是头一回见玄影卫头上不曾顶着那几个字,此事实在太过古怪,
近来他的确已少在他人头上看到对他的辱骂了,不仅如此,以往他若说要进宫骂皇上,诸野大概会拿出他们玄影卫那本子,在上头给他记上一笔,可如今诸野竟还能亲自接他进宫去骂皇上,就连那册子,他好像都已有段时日不曾见过了。
谢深玄跟在诸野身后,一道朝宫城内去,他们离了那两名玄影卫,他说话自然也大胆了一些,他想现今他与诸野关系不错,诸野都在他家中住了几日了,大家朝夕相见,晚上还要凑在一块吃饭,这关系同当年也没有多少区别了,那有些问题他大可以直接出口,他相信诸野应当能够回答他。
“诸大人,您的小册子呢?”谢深玄好奇问,“有段时日不曾见着了,你终于不在上头记我了?”
诸野:“……”
“说实话,我一直很好奇。”谢深玄抬眸看向身侧的诸野,“那小册子上,究竟都写了什么?”
诸野:“……”
谢深玄蠢蠢欲动:“反正都是记我的过,那能给我看看吗?”
第124章 赏赐
不知为何, 谢深玄总觉得自他说完那句话后,诸野便微微有些发僵,像是对谢深玄这句话心生警惕, 几乎立即便说道:“此事不是你该知道的。”
谢深玄:“既然那册子上记着的都是我的过错,那我本人看上几眼, 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诸野冷冷说道:“有问题。”
诸野越是拒绝, 谢深玄心中便越发觉得好奇, 他实在找不到诸野拒绝他的理由,毕竟如今诸野连玄影卫内的许多事都会直接告诉他,甚至还能代他去骂皇上, 大家都已经是这么亲密的关系了,一本小册子而已, 真的有必要这样藏着掖着也不愿告诉他吗?
如若那册子上还记载了除他之外其他人的“罪行”,那诸野此刻的隐瞒或许还能有些道理, 可玄影卫分明为他一人专开了一本册子, 那上头除了他一人得罪皇上的事迹外什么便不会再有任何其余之物, 他自然想不明白诸野为何不愿将这册子给他。
可毕竟他此时对玄影卫册子的执念还并未有那么深,他盯着诸野看了片刻,见诸野沉着脸色加快脚步朝前走,他便也不再问了,而是尽力跟上诸野的脚步,随诸野直至御花园外,见着了候在此处的安平公公与几名宫人。
安平公公在此, 那皇上自然也在此处,只是谢深玄下意识抬首看了看此刻的天色, 他虽然不知此时的具体时辰,可日光看起来这么好, 他进宫也一路顺畅,并未花上多少时间,这时辰显然不是应当休息赏花的时候,更不用说他入宫本就是责骂皇上拖延政事,那他自然看皇帝的一切举止都不顺眼,而今忽而来上这么一遭,更添了几分他心中的怒意,几乎已迫不及待要逮着御花园内大约正十分开心的晋卫延,再好好将人骂上一顿了。
安平公公紧张同谢深玄打了招呼,又在一旁与诸野说了几句话,最近御花园内的花开得很好,晋卫延总喜欢在此处休息,而今日皇后娘娘也在此处,他二人一道在抽查大皇子的功课,若谢深玄想要现在过去,只怕还要多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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