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便不再多言,待绕过园中这最后一处假山,这才终于见着了罗娑教徒的身影,有几人穿着同他们身上相似的衣物,正守在一处门前,不许他人随意入内。
玄影卫朝谢深玄与诸野二人使了个眼色,谢深玄没有看懂,只能猜测这眼神的含义,大约是说他们已到了地方了,谢深玄便也跟着点了点头,而后等着这玄影卫用他方才所说的应对方法,来助他们通过此处。
而后他便看着玄影卫直接上前走去,直到那几名守卫身前,朝他们极郑重点了点头,压着声音道:“迎神废,开洗惹?”
谢深玄:“……”
玄影卫继续用那古怪腔调说道:“窝素来介里送东西的。”
谢深玄:“……”
玄影卫:“他闷两素——”
不是啊,这人怎么回事啊?
他说他在罗娑教内行走多日,学到的就是这么个办法吗?
胡人说官话是有口音,可胡人和胡人之间为什么要说官话?他难道不觉得自己这样真的很奇怪吗?!
啊,不行,看不下去了。
就算这人是诸野的下属,谢深玄也忍不下去了。
就这模样,这到底是怎么混进玄影卫的啊!!!
果真那守卫皱起了眉,露出了很是讶异的神色,又蹙眉打量了这玄影好一会儿,这才叽里咕噜冒出了一长串谢深玄压根听不懂的胡语,等着玄影卫回复。
那玄影卫倒是僵着一动不动,看他这模样,他大概是听不懂这人口中所说的胡语的,此事倒也正常,胡族之内,所用通传之语甚多,又多是小国,加之汉人大多分不清胡族样貌,若光看脸,至少谢深玄是看不出这胡族究竟来自哪个国家,这等境况下,除非礼部内专研胡族语言的大人,否则应当是没什么办法了。
玄影卫颇为短促地讪讪笑了一声,显是正紧张思索着自己究竟应当如何才好,毕竟他的顶头上司与朝中最能骂人的谢深玄都在此处,他若表现不佳,他这仕途大概便要走到终程了,可他也不会胡语,眼下这情况,无论他如何紧张思索,他都想不出半点办法,他几乎已要急出了一身汗来,也正在这万般紧要之时,倒是在他身后的诸野叹了口气,蹙眉同那名罗娑教的守卫说了几句话。
他用的也是胡语,谢深玄反正是一句也听不懂,只是那守卫好似一瞬便放松了警惕,同几人点了点头,主动让到一侧,请几人入内。
谢深玄倒还很是惊讶,他垂首跟着诸野与玄影卫走进罗娑教圣堂,待确认那外头的守卫大约不会听见他说话后,他方才以极轻的声音凑近诸野身边,问:“你怎么会说胡语?”
“在长宁军中时学过。”诸野也低声垂首同他回应,又特意叮嘱,“进来之后,还是不要随意说话了。”
谢深玄:“……”
谢深玄轻轻捏了捏诸野的手,表示自己明白了,可这么一个极为简单轻微的动作,倒令诸野似是颇为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好似连走动时的动作也跟着稍显得僵了一些。
罗娑教的圣堂内几乎不曾点灯,仅在角落处零散放置了些许灯烛,而那烛火上飘来些颇为古诡的香气,或许就是玄影卫所说的迷香。
圣堂内门窗紧闭,里头闷热不堪,再加上那迷香与身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还有角落点着的灯烛,实在令人难受得很,没过多久谢深玄便出了一身汗,屋中太过昏暗,他只能看见靠近临近灯烛的东西,又想诸野的眼睛似乎难在昏暗中视物,正不知应当如何才好,边上却又一名同他们一般打扮的人凑上前来,嘟哝了一句什么,诸野与那人说了几句话,那人便朝他们手中塞了支蜡烛,又朝一处方向点了点头,像是示意他们那边过去。
附近实在太过昏暗,又似乎总有人影走动,谢深玄不敢再说话,也不能问诸野究竟同那人说了什么,他只是低垂着头沉默跟在诸野身后,生怕有人发现了他们身份,待绕了几处地方,他已有些晕乎了,这才有人为他们推开了一处门,令他们快些进去。
谢深玄方见里头似乎围了黑纱纱帐,在后头燃了数盆篝火,令本就极为闷热的室中更显炎热,这屋中有不少人,也穿着同他们一般的衣服,人人都蒙着面,在纱帐中围坐一圈,正中摆着个极为古诡可怕的神像,看起来像是个捧着孩童人头的恶神,而这些信众之中,也好像并无一人是清醒着的,人人神色癫狂,兜帽下露出的双眸中不见半点清明之色。
有几人同诸野一般,手中握着白烛,正绕着这围坐的数人走动。诸野引着谢深玄过去,谢深玄虽然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却还是垂首跟上了诸野脚步,一面低头偷偷去打量那围坐着的几人,试图从中找出洛志极与罗伦茨的面孔。
可这衣服实在将人包裹得太过严实,谢深玄只能看见那些人兜帽下露出眼睛,有些人若是将头垂得低一些,他便连眼睛都看不见,而大约是那据称能够催情的迷香的作用,他还看着几人颇为猥亵不安地在地上扭动身躯,不时发出颇为压抑的呻/吟。
谢深玄跟着那些人绕了几圈,还是不知那些人中究竟有没有罗伦茨与洛志极。那些眼睛有西域人的瞳色,也有中原人的褐黑,可好像每双眼睛都同罗伦茨与洛志极相似,却又好像都不一样,他一个也认不出,心中有些焦急,正不知应当如何才好,绕着这些人走动的几人却已停下了脚步,最前头那人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扭了一套什么乱七八糟的动作,忽地便拜倒在地,极为癫狂地在地上狠狠叩拜了数次,那所用力道之大,好像能将额上磕破撞出血来。
谢深玄吓了一跳,他平日并不敬佛拜神,连对神像祈福下跪都少,他还是头一回见着他人敬神时这般夸张的举止,只觉得有说不出可怕,而那人如此叩拜数次后,方才站起身,却将身上的长袍与蒙面的厚纱都脱下了,再同那些在神像旁围坐之人坐在一处,看他神色,似已吸入了不少迷香,整个人的神情近乎癫狂,也不知这举动是不是他发了疯。
可随这人之后,第二人竟也照着这幅模样,脱了长袍,对那神像顶礼膜拜,而后是第三人——谢深玄这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今日这所谓迎神会的固定流程,而他与诸野正站在这队伍的最后,此事迟早要轮到他们。
他不由有些紧张,为了能够假扮得更像一些,诸野与玄影卫都并未佩刀,若待会儿身份败露,他们真与罗娑教起了冲突,没有武器,他很担心诸野会受伤,更不用说他今日非得跟着诸野入内,他们还带着他这个拖后腿的废物,若此刻不能溜走,只怕接下来还要出事。
谢深玄不能与诸野交谈,他不知诸野可有解决此事的办法,他只能不安攥紧诸野的手,又觉着诸野回握回来,还稍稍退后些许,以极低的声音同他说:“先离开此处。”
他说完这话,便带着谢深玄朝后退去,反正此处之人不是在发疯便是已因那迷香而产生了幻觉,几乎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们两个,只有原站在他二人身前的那名玄影卫,茫然回首看了他们一眼,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也偷摸着跟上两人脚步,准备从此处离开。
他们本该能够顺利离开,也的确没有人注意此处,可能诸野推门之后方闪身出去,谢深玄正要跟上,却忽地有人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吓了一跳,原还想着是走在他身后的玄影卫,可猛一回头,却见着几乎如小山般的身影挡在他身后,他甚至只能仰首去看这人面容,而这人的手捏着他的手腕,令他腕骨生疼,他却又不敢言语,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声音,惹了这人怀疑。
他只能垂下眼眸,一面用力去扯诸野的手,好让诸野回来同这人说话,可这人瞪着眼盯着谢深玄,而后移向谢深玄的手腕,只盯着扫了一眼,头上噌地便冒出了一行红字来。
「只有中原人,才会是这样的菜鸡」
谢深玄:“……”
等等,什么,啊?
他也飞快扫了一眼自己的手,同这人的手相比,他的手腕的确是……略微显得细了一点,可这人身高怕是不止九尺,那是铁塔般的身躯,令人望而生畏,他是一个读书人,同这种人相比,他手腕细一些,那不是很正常吗?
可那人已狠狠瞪向了他,谢深玄几乎还来不及反应,他便已直接伸手扯下了谢深玄蒙面的厚纱,吓得谢深玄倒退数步,匆忙抬袖挡住自己的脸,匆匆想要将自己的手腕自那人的手中挣脱出来,也恰在同时,诸野匆匆回身,也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贴身短刀,直直削向那人的手腕,强逼那人松了手。
谢深玄腕上被那人捏的生疼,可一时也来不及顾上此事,诸野拉着他的手朝外快步奔去,他也急匆匆跟上,生怕自己跑得慢一些,便要被人拦在此处。
可他本就跟不上诸野的速度,又记着他们说此处有迷香,以至于他只能屏息,生怕吸入了那迷香,也同那些人一般发了疯,可此处到门边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他总不可能一次都不去吸气,如此跑出不过几步,身后便有几名胡人大声叫嚷着什么,谢深玄虽然听不懂,可想来应当是让那门前的守卫莫要放他们出去,他脚步更急了一些,而诸野回眸扫了身后一样,直接揽住谢深玄的腰,带着谢深玄飞快朝外冲去。
门外的守卫压根拦不住他们,谢深玄原还担心同他们一道来此的玄影卫落在了后头,或许会遇到危险,可诸野搂着他的腰,飞快同他说了几句话,让他莫要担忧,如今罗娑教之人的注意力全在他二人身上,好像压根没注意到还有一人也混进了此处,只要他们能自此处逃走,对玄影卫而言,反倒能更安全一些。
他来时便记了进来的路,跑得倒也很顺利,极快翻墙出去,还带着谢深玄绕过两条巷子,确认并无人跟上之后,方才停下了脚步。
诸野神色平常,谢深玄却呼吸急促,只是捂着嘴不住咳嗽,好像呛得很厉害,诸野回眸朝他一看,这才见着谢深玄蒙面的厚纱早已不知去向,他方才一直以手掩面,偏生里头太过昏暗,又急着自此处逃离,一时之间,诸野方才竟完全没有看清。
他只怔了片刻,便立即要领谢深玄绕回方才玄影卫的店铺,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太医院好像还未琢磨出着药的解法,他也不知道光吸上这么几口气,这迷香是不是就能发作,他只是焦急。
这一步尚未踏出,谢深玄已拉住了他的衣袖,还同他摆了摆手。
“有些糟糕。”谢深玄捂着嘴,干呕了几声,道,“我好像吸了好几口他们的迷香。”
诸野:“……”
“走不动了,腿软,实在走不动了。”谢深玄脸色有些苍白,“我……有些头晕……”
他抬起头,再看了面前的诸野一眼。
此处虽还在这空无一人的小巷之中,他却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似有许多人凑在他耳边说话,不仅如此,连眼前都幻了数层重影,周遭一切天旋地转,他抬起眼,只有一人身影,在他面前逐渐清晰。
……是诸野。
此时此刻,他好像只看得清诸野。
第157章 钟情之人
谢深玄觉得, 此事好像有些糟糕。
他可记得玄影卫同他说过的,这迷香的所谓功效——这玩意本是催情之用,据说中了迷香后的幻觉, 也本该是看见这罗娑教交易中所谓的天国,再看见他们那所谓的七十二天妃。
可谢深玄连一个天妃也没看见, 他只能看见眼前的诸野, 心中似乎也只有眼前的诸野。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大约是腿软,一时难以站立,下意识朝诸野的方向走了两步, 便虚软着朝诸野身边栽了过去。
诸野吓了一跳,匆忙伸手扶住他, 碰着了谢深玄的手,却觉得谢深玄的手似乎也有些发烫, 那迷香的效用对他而言几如烈火, 不过才吸入了几口, 却如燎原之势,短短片刻之间,便令他有些意识混沌,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诸野心中一沉,他担忧之事,果真还是发生了。
太医院还未研究出这迷香的解药,他不能让谢深玄留在这个地方, 也不能带谢深玄去寻大夫,此刻连返回玄影卫那用于乔装盯梢的店铺也不大妥当——毕竟他不知这迷香后续究竟还会有何等变化, 若真是催情之效,他总不能……不该让其余人看见谢深玄的窘境。
他几乎立刻便做出了决定, 现今还是带谢深玄回家最妥当,这迷香毕竟并无其余效用,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之症,只需将人关在屋中,过上一两个时辰,待药效散去便好。
可折返回谢府一事,诸野却也不敢让他人发觉。
依谢深玄的性子,若此事为他人所知,待他清醒后,免不了又要发脾气,他们不能走正门,还是得翻墙溜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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