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我已等了许久了。”谢深玄抿唇露出笑意,“他们不是骂我刻薄蛮横、心胸狭隘吗?”
今日,他就要让这几人明白。
什么才是真正的心胸狭隘。
谢深玄算的时间的确不差,他入宫时,严家中人,还未曾来到此处。
皇上正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诸野先代他们入内通报,要不了多少时候,他们便在御书房内见到了皇帝晋卫延。
“谢卿,伍卿。”晋卫延的脸上挂着极为勉强的笑,“你二人入宫求见,所为何事?”
他说完这句话,头上跟着快速飘过了几行字。
「这混蛋谢深玄,怎么又来气朕了」
「别来了别来了,朕还想再过两天开心日子。」
「啊,今天也看见了谢深玄,今晚大概是要睡不着了。」
谢深玄:“……”
他想了想今日自己要做的事,不由有些愧疚,只怕今日事毕之后,皇上才是真的要睡不着了。
伍正年先同皇上行礼,太学之内事务毕竟由他管辖,他便先一步出言解释今日太学之内发生的事情,他方说到学生们在考试后打了架,晋卫延便已略有不耐叫住了他,道:“诸野已同我说过了。”
伍正年不由一僵,觉得皇上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太对劲,他小心翼翼抬眸,扫了一眼正立于皇上身后的诸野,却见诸野的目光正停留在谢深玄身上,而谢深玄竟也正看着诸野,二人目光交汇于一处,看起来倒像是——正在谋划着什么。
伍正年闭了嘴,再俯首退至一旁,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安之感。
晋卫延已将目光转到了谢深玄身上,他微微眯眼,盯住了谢深玄,语调之中略带了些薄怒,道:“谢卿,你可还记得,你去太学之前,朕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谢深玄像是难得吃瘪,声调中也没了他平日的理直气壮,略显弱声道:“您说,若是癸等学斋的学生不能全都留在太学,我也不必再回朝堂了。”
晋卫延冷哼了一声:“既是如此,今日之事,你又该做何解释?”
谢深玄老实回答:“恐怕很难解释。”
晋卫延:“那你总负些管带之责吧?”
谢深玄正要回答,安平公公却自御书房外步履匆匆进来,躬身长揖,道:“皇上,礼部侍郎赵瑜明求见。”
晋卫延看着心情便不佳,他本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不想谢深玄竟又平白多为他惹出了些太学内的破事来,他自然没什么好语气,只是冷冷道:“让他等着。”
安平公公胆战心惊:“皇上,赵侍郎说,他的事,与谢大人相同……”
晋卫延:“……让他进来。”
这事情发展,与伍正年所想完全不同,他以为今日之事应该极为顺畅,诸野通报时就该同皇上说是赵首辅的次子挨了打,可不知为何,皇上好像一点也不知此事,而这一切看起来,又像是谢深玄同诸野刻意约好的……不仅如此,如今看来,好像连赵瑜明都在谢深玄对此事的谋划之中,他们好似不知何时便达成了默契,只有伍正年一人还被蒙在鼓里。
晋卫延坐在御案之后,沉着脸色,已不说话了,而伍正年皱起眉,趁着这一会儿空闲,小心翼翼扫了谢深玄一眼,却正见谢深玄对他微微眨眼,那眸中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笑意——这一切当然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连诸野应当也是按着他的吩咐来准备的。
伍正年不能询问,也不敢言语,只是满心茫然,目光再触及一旁同他拥有一般迷惑目光的裴麟,不由在心中苦笑,想着今日除他之外,至少还有裴麟对此事一无所知。
伍正年早就该知道谢深玄这人究竟有多护短,也早该知道谢深玄绝不可能忍气吞声,若他真害怕招惹严端林,那他就不是谢深玄了。
他只能在心中祈望,希望谢深玄这回能将事情闹得小一些,可莫要再为自己多惹出几个死敌来。
不过片刻,安平公公便带着赵瑜明过来了。
赵瑜明今日总算穿了官服,不是这段时日谢深玄所见的年轻农夫般的形象,他迈步踏入殿中,同晋卫延行过礼,晋卫延正要问他为何来此,他却忽而往地上一扑,猛地抽了口气,以万般悲戚的语调,大声哭诉:“皇上!”
晋卫延吓了一跳,谢深玄也吓了一跳。
而后下一刻,赵瑜明便抬起了头,声嘶力竭朝着晋卫延大喊。
赵瑜明:“您可要为臣做主啊!!!”
第70章 宫中对峙
不止是晋卫延, 谢深玄也被赵瑜明这一嗓子吓到了。
他唤赵瑜明入宫,本是希望赵瑜明能用他的口才,助他多完成他今日欲行之事, 他相信这些年来,他同赵瑜明之间的默契, 能令赵瑜明极快领悟他的用意, 可就算如此, 他怎么也没想到,赵瑜明入宫之后,竟会直接来这么一遭。
可说实话, 赵瑜明如此,对他而言……倒也不算是坏事。
于是谢深玄只是沉默看向赵瑜明, 一面在心中默默赞叹赵瑜明的勇气。
为了自己的弟弟,赵瑜明今日看起来是连他礼部侍郎的脸面都不要了, 这幅哭惨的模样, 同那些拦轿哭诉冤情的苦主相比, 几乎也没有多少区别。
只是此事似乎绝不该出现在一名朝臣身上,他如此一演,竟真的令晋卫延略有些慌了神,匆匆起身绕过御案,急忙伸手要去搀他,一面道:“赵卿这又是为何啊?”
他们几人本就少年相识,对各自的行事手段大多都有了解, 赵瑜明以往可从未有过这等扑在地上大哭的模样,晋卫延实在很难不慌, 可待他扶住赵瑜明的胳膊,赵瑜明却又以手掩面, 悲戚万分,道:“皇上,臣一家忠良,兢兢业业,为国效力,已有十余年了。”
晋卫延更是心虚了些许,只能不住点头,道:“朕知道。”
“父亲不图名利,从不许我等对外炫耀家世。”赵瑜明深吸了口气,摆出一副竭力平定心神的模样来,“因而我幼弟入太学,父亲便想方设法瞒了他的身份,另外人只以为他是寒门出生,而非首辅次子。”
此事诸野通报过晋卫延,他略知一二,便只是颔首,道:“此事朕也知道。”
“玉光为人如何,皇上您是知晓的。”赵瑜明终于抬眸望向晋卫延,那双眼眸竟真的有些微红,带了些难言的泪意,“他幼时您还抱过他,他这般听话懂事的好孩子,连与人吵架都不会,到了这太学之中,也只是每日埋头读书,从不惹是生非。”
晋卫延一见赵瑜明是真的红了眼眶,这副模样,倒像是在来的路上便哭过了,他还是头一回儿见着赵瑜明哭,心中一时只有万般难言,极不是滋味,一面想着这依赵瑜明所言,应当是赵玉光出了事。
说实话,去年岁末时的那件事,他的确知晓一些,赵玉光在太学中受了人欺负,裴麟为他带着几名学生打了群架,只是那时,赵瑜明没有入宫哭诉,首辅也未曾提过此事,晋卫延便想这学生胡闹打架常有,若是事事都需他来处罚管理,那这天下,他大概便不用管了。
若是仔细回忆,他大概记得,好像有谁同他提过一句,此事是因为几名学生,以为赵瑜明家贫,方才百般欺凌,而裴麟实在看不过此事,方主动相助,而其他跟着打架的学生,大抵也是如此。
他想这些学生不过是用错了法子,便也未曾真下狠手去处罚,太学内正要分斋,他便让伍正年扣了这些学生分数,也不至于令他们退学离开,至多只是来年分入差一些的学斋,只要他们好好刻苦,根本用不了多少时日,他们便能再赶回来。
而后谢深玄便来了太学,那些学生应当都是进了谢深玄的学斋,晋卫延与谢深玄相识多年,自然清楚这谢深玄究竟有多护短,他还想着赵玉光去了此处,莫说受人欺负,只怕别人多说他一句狠话,谢深玄都要骂回去,他可没想过,这件事到了最后,竟然还要落在他头上。
“既然谢大人在此,那皇上应当已听说过了。”赵瑜明声声泣血,那副语调,实在令人不免动容,“今日太学之事起因,也正是那些人要欺凌玉光,学生们打架,也只不过是为了替玉光出头罢了。”
“就算如此,也绝不该打架。”晋卫延微微蹙眉,态度却已有不少软化,“裴麟这一动手,就算有理,也要变成无理了。”
赵瑜明好像没听见皇上的这句话。
“皇上,臣只有这一个弟弟。”赵瑜明几有万般凄哀,“父亲不愿为这等小事来烦扰圣天子,可若臣今日不来——”
那安平公公忽又快步入内,惊惶不安道:“皇上,礼部侍郎严斯玉求见。”
这几方对峙的场面,只怕几年也难见一回,这几位大人平日可就不对付,今日看着可是要在与书房内打起来了,这难免令他心中忐忑,更是生怕受了此事波及。
晋卫延闻言一怔,不由挑眉:“他怎么也来了?”
安平公公:“他……他说也是为了太学之事。”
晋卫延:“……”
晋卫延这才收回目光,看了赵瑜明与谢深玄一眼。
“只有玉光受了欺负?”晋卫延微微眯眼,“二位爱卿,说实话吧。”妍陕停
谢深玄清了清嗓子:“皇上,您是知道的。”
晋卫延挑眉:“朕又不在场,朕能知道什么?”
谢深玄轻声说:“打架这种事,您是知道的。”
晋卫延:“……”
“打起架来,场面混乱。”谢深玄小声说道,“谁能注意到自己打了谁啊。”
晋卫延倒吸了口凉气。
他是知道的,这一届的太学学生中,除了赵玉光之外,还有严斯玉的弟弟严渐轻,而照谢深玄这说法——裴麟总该不会是把严渐轻也打了吧?
晋卫延皱眉去看谢深玄,谢深玄目光飘移,不敢直视,他再去看地上的赵瑜明,赵瑜明虽看上去眼眶泛红,可那目光显然也有些躲闪,这小子肯定知道严家人也挨了打,可至今却只字未提,令他不由又深吸了口气,略微沉了些脸色,没好气同赵瑜明道:“起来。”
这一回,赵瑜明不用他搀扶,几乎立即便起了身,语调中那股怨夫一般的调子也少了些许,道:“皇上,臣所言非虚——”
晋卫延瞪他一眼:“一边站着去,朕待会儿再收拾你。”
赵瑜明这才退到一旁,正在谢深玄身边,小声嘟囔,骂骂咧咧,道:“这姓严的怎么这时候来了。”
晋卫延已令安平公公去传唤严斯玉了,趁着等着严斯玉进来这会儿功夫,谢深玄回过目光,朝赵瑜明身边凑了凑,忍不住低声问:“你真哭了?”
赵瑜明压低声音,嘴唇不动低声同谢深玄说道:“辣椒水。”
谢深玄:“……”
很好,不愧是他知道的赵瑜明。
可下一刻,他便见赵瑜明朝他转过目光,用的仍是那副可怜兮兮的神色,一面将声音压得更低,以免令皇上听见,道:“深玄,今日我可都舍命陪君子了。”
谢深玄毫不客气嗤了一声:“玉光受人欺负,你难道不难过?”
“此事我定是要报复回来的。”赵瑜明微微一顿,又复了先前的那副语调,趁着晋卫延不注意,再朝谢深玄那边凑了一些,道,“可一事一议,今日我也算是帮了你的忙吧。”
谢深玄:“……勉强算是。”
赵瑜明脸上这才终于带了些笑意。
“茶叶五十斤一两,给您打九折。”赵瑜明眼眶发红,唇边却带着这几日来谢深玄已极为熟悉的笑,“怎么样,深玄,来两斤?”
谢深玄收回目光,望向那御书房门旁,等着严斯玉入内,一面低声同赵瑜明道:“瑜明兄,你不觉得这有些像是收受贿赂吗?”
赵瑜明听见谢深玄称呼他的语句,不由微微一僵,有些讶然看向谢深玄,见谢深玄唇边带了笑,不是真的要刁难他,方才忍不住瞪他,道:“这种事,是能开玩笑的吗?”
谢深玄又轻声说:“这样吧,若今日之事顺利,我过几日请你吃饭。”
赵瑜明:“这就不算是收受贿赂了?”
谢深玄:“你我多年好友,兄弟相交,偶尔吃顿饭又怎么了?”
赵瑜明不说话了。
谢深玄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只是想照着赵瑜明一贯以来的性子,这样的好事,他怎么也不可能拒绝,他便收了心,专心看着那御书房外,直至听闻外头传来安宁公公那细碎的脚步声,与另外几人的脚步,赵瑜明方才轻声开口,道:“深玄,自入朝之后,你倒是已许久不曾这般唤过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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