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迁眼睫轻颤,涣散空洞的看向他,颤抖的嘴唇微张,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仿佛被什么人剥夺了言语的能力,到最后,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
林愿等了许久,江迁都没有说话,他想了想,静静地看着江迁问道:“那你杀的那些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江迁鸦羽般漆黑浓密的睫毛,轻轻的动了一下,落下一片阴影,他的思绪游离而又混乱,仿佛汹涌暗沉的海水,浑浊难辨,片刻后才低声嘶哑着说道:“诏狱……诏狱中的犯人,自然……自然都不是什么清白之身。”
诏狱中的那些犯人,就犹如诏狱的的监牢,建在地底,自始自终都暗无天日。
林愿朝江迁微微勾唇一笑,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像是冬日尽头的第一阵暖风,迎面拂拂,带着久违的暖意:“那你杀他们是因为私欲,还是依大梁的律法行事?”
江迁脑中万千缠绕的思绪,轻轻的捋平第一缕,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卧房明火暖灯的照耀下,仿佛风雨交加的雨夜,终于亮起了一盏微弱至极的夜灯。
【叮!恭喜宿主,反派黑化值已降至80%。】
“我……我……”
江迁努力回想了很久很久,从几年前他杀的第一个人,到最近死于他手的那个犯人,那些人因为什么而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些……那些人大多数是罪有应得,只是其中有几人,按照大梁律法,罪不致死,是皇帝下令让我了结他们。”
【叮!恭喜宿主,反派黑化值已降至73%。】
林愿嗯了一声,却没有对此说些什么,他只是轻轻摸了摸江迁的脸,软软说道:“江迁,我们先起来好不好?地上冷。”
此时的江迁很乖,也很听话,像是没有什么安全感的虚弱伤患,手臂紧紧抱着林愿,随他一起站了起来。
两人躺到床上,层层叠叠的床帐落下,遮住了内室中的烛火明明,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林愿凝视着江迁的眉眼,只觉得他的眼睛阴郁幽暗,弥漫着无边的阴霾,他一言不发的将手覆在江迁脸上,掌心温暖柔软:“江迁,我们来说说话好不好?”
……说话?
江迁喉咙干涩的好似一把枯黄的草,已经发不出声音,最后只能艰难地挤出几个单薄的字眼:“说……什么……话?”
林愿没有立刻出声,他轻抚着江迁的眉眼,一遍又一遍,仿佛是在用自己融化那里面的漆黑幽暗,那些深不见底。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轻声的说道:“江迁,以前,江家还在的时候,你读书,考取功名,是为了什么?那时候,你想做什么?”
江迁的人生曾经被活生生的撕开过,撕成血淋淋的碎片,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家破人亡时的绝望无助,被折磨时的万念俱灰,以及现在满心满身的血海深仇。
林愿提起的那段时间,真的太遥远了,可是当他擦拭掉那层刻意落满的用来遮掩的灰尘,曾经的自己,一眼望去清晰可见。
江迁痛苦的闭上眼睛,握紧林愿的手,矛盾且无助的呢喃道:“我……我不记得了,岁岁,我真的……不记得了……”
林愿知道他记得,记得很清楚,从未忘记过分毫,只是他逼着自己,甚至告诉自己,他需要忘记那些。
江迁是江家唯一的幸存者,是唯一活下来的人,江家所有人的命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所有的尸骨都压在他的肩头。
江迁不是自己一人,他是江家的江迁,江家血流成河,尸骨遍地,他需要为江家的每一个人活着,他不能为自己而活,不能……
林愿将他痛苦矛盾的爱人搂进怀里,掌心落在江迁的后背,一下一下的安抚着,似乎是想要抚平那些伤痛和疤痕:“不记得就算了,那我说说我想做什么?”
他俯身靠近过去,在江迁的耳边,语气认真:“江迁,我没有什么大的志向,我没有想做的事,如果,非要说一个的话,我的梦想是你。”
林愿再一次说道,仿佛一个亘古不变的承诺。
“江迁,我的梦想是你。”
江迁听清了这句话,很清楚很清楚,他觉得这个冬日的寒冷彻骨,仿佛被这句话简单至极的话驱散的干干净净,不留半分,林愿身上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滚烫热度,一点一点漫进了他的心底,无声的温暖着。
他们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抱拥着彼此。
时间缓慢的向前流淌,似乎只剩下了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以及隐隐约约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迁缓缓从林愿怀中抬起头,涣散的眼眸终于重新聚焦,他有些冰凉的指腹落在林愿的侧脸上,很轻很轻的动作,像是在触碰一个珍贵异常的宝物。
“你的……”
江迁的声音沙哑至极,滞涩至极,仿佛带着若有若无的腥气。
“你的梦想,是我……”
江迁有些不可置信,他凝视着林愿,幽暗的眼眸空洞到似乎只剩下眼前的林愿,缠着声音,一字一字说道:“你的梦想是我……”
林愿目光明亮,异常坚定地说道:“是你,江迁,我的梦想是你。”
江迁得到了确定的回答,却陡然惊慌失措起来,身体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他感觉他身上遍布的那些伤痕,重新撕裂起来,重新鲜血淋漓。
他依旧是那个遍体鳞伤的江迁,是那个落入泥泞深处的江迁,眼前万劫不复,身后尸骨成山。
林愿见江迁情绪有些不对,赶紧将人抱进怀里。
“不要怕。”
林愿轻轻的说着。
“不要怕……”
林愿知道江迁在害怕什么,高官厚禄,权力地位,这些都不是江迁想要的东西,他真正想要是公道,是清白人间,可是撕开了罪恶和算计之后,真相底下是更深的罪恶,更深的黑暗。
江迁一无所有,他一无所有,他害怕人心反复,他不相信自己,他不敢相信自己。
林愿掀开床榻里面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阻隔着冬日的寒意侵袭。
江迁还是浑身紧绷,微微颤抖着,林愿与他更加紧密的相拥,低低在他耳边轻语说道:“江迁,把我关起来,只要你喜欢,关多久都可以,我心甘情愿……”
他心甘情愿……
不是为了任务。
而是为了江迁。
为了他伤痕累累的爱人……
江迁再一次听到这声心甘情愿,心底的野兽疯狂撞着那个锈迹斑斑的铁栏,摇摇欲坠,他想,是林愿心甘情愿,是林愿愿意被他关起来,林愿答应了的。
其实,他也不算是关着林愿,他只是想要林愿能乖乖的在他身边,永远在他身边。
林愿说过要罚自己和他白头到老,罚他们一生到老,不离不弃。
他说过的……
江迁在黑暗中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底是一片漆黑疯魔,他从林愿怀里挣脱出来,手按在对方的胸口,随后一点一点往上,拨开被褥,让外间的光落进他的眼眸中。
“岁岁……”
江迁看着林愿的面容,极是温柔,他的手落在林愿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了片刻,说道:“王爷自己说的,不能反悔,不可以反悔,明日好不好?就明日,我将王爷关在我的提督府中。”
他缓缓靠近过去,亲了亲林愿的鼻尖,一如往昔的亲昵,分毫未改:“我怕王爷会不习惯,那里的一切都和临园一模一样,我保证,真的是一模一样。”
这样的江迁,林愿从来没有见过,可见他平时在自己面前是怎么样的克制忍耐。
林愿想了想觉得不奇怪,任何一个人,经历江迁所经历的事情,怕是早就忍受不了,选择用死亡来结束这一切,死才是最简单最轻松的。而江迁,他虽然还活着,可是他早就疯了,只不过他疯的清醒,也疯的绝望。
伸手摸了摸江迁还算温暖的脸,林愿乖乖的点头,说道:“好,明天,明天你就把我关起来,关进你的提督府里。”
江迁的眼睛微微明亮了些许,似乎是很高兴:“嗯。”
他轻轻握着林愿的手,忍不住闭上眼睛,无声的呢喃:“岁岁……”
林愿听着他的声音,软软的应道:“我在,江迁。”
“岁岁……”
“嗯,我在……”
林愿见江迁的情绪似乎安稳了不少,不动声色的说道:“江迁,你还没有告诉我,你那时候想做些什么?我都答应你,让你把我关起来,都这样了,你还不愿意和我说吗?”
江迁现在平静了不少,因为林愿主动走进他的囚笼,他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眸有些空,半晌之后,他满是落寞孤寂的说道:“以前,江家还在的时候,我想像父亲那样,为百姓立命,让大梁朝局清明坦荡,海晏河清。”
他看着林愿,似乎又在看着某些遥不可及的过去:“那时候的我,当真是太天真了,将一切想的那样好,岁岁,我真的太差劲了,我连原来都比不上,一点都比不上,我那时候还敢想,现在,想都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第92章 拯救权臣后小王爷被圈养了(27)
林愿无法完全理解江迁的痛苦,没有人能理解,一个人永远无法对另一个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可是他心疼江迁,心疼得要命,他想如果江迁是一个纯粹的坏人就好了。
如果江迁是坏人,那种坏得纯粹、坏得彻底的人,那他就不用这样绝望无助,这样矛盾撕扯,像是要将过去的自己,从他早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撕扯开来,丢到一边,丢到他假装无法看见的黑暗深处。
林愿只能抱紧江迁,亲一亲他的脸颊,亲他的唇,语气温柔的哄着:“比得上,谁说你比不上,你已经很好很好了,江迁,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江迁在林愿的怀抱中轻轻摇了摇头,他不好,早就不好了,他那样坏。
一双读书执笔十几年的手,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便已经不习惯拿笔,习惯执刀,习惯了杀人,这样的他,能好到哪里去?
林愿见江迁这样反驳自己,有些不高兴,他松开江迁,掰着手指算江迁的好:“你读书厉害,拿了全国第一,古今以来第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就算再给我一千年时间让我读书,我估计也不行。”
“你长得漂亮,金陵城里无论男女,没有人有你好看。”
“还有……你意志坚定,我当初把你从延平王府带回来的时候,你都被他们伤成那样了,依旧没有放弃自己艰难求生,那些事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自暴自弃,因为绝望和痛苦崩溃自杀了,但是你没有,你全部忍了下来。”
林愿说得无比认真,也十分幼稚,同时真诚至极,仿佛是在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江迁看。
“还有啊还有,江迁,再没有人像你这样,短短几年间就从罪奴之身,青云直上,列位当朝二品大员,你这么厉害,怎么会不好呢?”
他看着江迁的眼睛,眼眶微微泛红,潮漉漉一片,像是要哭了似的。
“你怎么会不好呢?”
林愿俯身靠近了江迁,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挨着鼻尖,男子身上的血腥气终于被香料的香气彻底掩盖,两人呼吸微热缠绕,缠绕成密不可分的一片,难分难舍。
“江迁,你不会不好,你怎么会不好呢?你已经很好了,真的,你已经够好了……”
江迁安静听着林愿说话,听着他说自己好,说了一遍一遍。他忽然笑了笑,修长的指尖落在林愿的脖颈上,微凉的指腹终于被林愿的体温彻底沾染,变得微热。
但这似乎不是江迁的温度,是林愿的,或许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他身上所有的温度都是林愿给予他的,他早就冰凉彻骨,与死尸无异。
江迁默默想着,等林愿入了提督府,府中的侍卫还要再增加一倍,不行,两倍。
这样一来,就算日后的某一天,林愿起了悔意,人心终究是凉薄了,男儿薄情寡性,也没有关系。
就算那时的林愿反悔,将罚他的那些话都收了回去,就算林愿不愿再与他白头到老,与他不离不弃,也没有关系。
只要林愿无法离开就行了,他只需要永远呆在自己身边。
生或者死,都不能离开。
这样就够了。
谁也不能分开他们,谁也不行。
林愿自己不行,死亡亦不行。
江迁想到那样的结局,觉得满足到了极致,他和林愿死在一块,尸骨化成灰烬,混在一处,彻底的不分彼此。
这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叮!恭喜宿主,反派黑化值已降至67%。】
【叮!恭喜宿主,反派黑化值已降至59%。】
【叮!恭喜宿主,反派黑化值已降至50%。】
……
天微微明,一夜未眠的江迁,恋恋不舍地松开怀里睡得正熟的林愿。
下床榻之前,他望着林愿安稳的睡颜,忍不住低头亲一亲他的脸,轻声道:“岁岁自己说的,要我将你关起来,今日就关起来,不能反悔的,岁岁不能反悔,我不想对岁岁用强,岁岁要乖,知道吗?”
此时的林愿当然不能回答他什么,而江迁就将这当做了默认。
沐浴之后,江迁换上一袭白月锦袍,吩咐绿衣她们收拾东西,又吩咐林秋,让他从临园挑一半的人前往提督府。
这几年在临园中,江迁的话就等同于林愿的命令,林秋也没有多想什么,立马领命去办。
等准备好一切,江迁过去叫醒了林愿,帮他穿衣,还亲自伺候他洗漱。
林愿迷迷糊糊吃完早饭,被江迁牵着上了马车,在车上的时候才慢半拍的回神,他昨晚说了要江迁把他关起来,他是不是主动小黑屋了?
察觉到林愿想法的521,小翅膀摸了摸他的头:【前辈,你终于反应过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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