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衣净完手,顺便换了身衣裳,摸摸索索回到中殿。
此刻,玉玲珑正坐在案牍之上,挨个批阅呈上来的奏折。
见她进来,玲珑头也不抬,指着椅子上的衣裳:“本尊的衣服破了,你帮我补补。”
顺着她视线看去,见一红色衣裳静卧在测,衣袖已经被撕开出一条刀状的口子。
案牍上摆着针线剪刀,一切早已准备好。
连衣哦了声,小碎步上前,恭恭敬敬跪坐旁侧,开始穿针引线,缝补衣裳。
这贴身婢女当得是愈发熟练了,她竟不知不觉深入其中。
玲珑放缓手里的事,悄悄觑眼看过去。
跳跃的灯火下,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举手投足之间,又透露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竟又想起了云裳补衣服的画面,玲珑的手放在宣纸上,指甲微微屈着,似乎要将它挖出个洞来。
她怎么又想起了她。
正巧,贺连衣此刻抬眸,四目相对。
空气中仅仅剩下烛火的声响,尴尬了几秒后,玲珑垂眸:“听说,簪花大会结束后,你把那鲛人给杀了,以振你仙界威名。”
连衣眉头挑了挑:“我何曾杀过提亚,你又是听谁说的。”
玲珑会心一笑:“你们仙门人说的。”
她的手指轻轻在石桌上敲着:“你既然没杀她,那你把她放哪去了?”
连衣缝着衣裳,很自然没多想,便脱口而出:“我当然是把她......咦,等等,你在套我的话。”
她眼露警惕,不自觉往后一靠:“你想干什么?”
这个贺连衣,还挺聪明。她沉着气,继续低头,佯装在写字。
“我不想干什么,只是,这西海的鲛人最是娇气,她们最喜欢回归大海里,而不是臭水沟,你若是大发慈悲放生,小心别放错了地方。”
贺连衣垂着眸,眼尾带笑:“我知道,她自然是去到了最安全的地方。”
最安全,也就是说,提亚可能就在西海。
玲珑勾了勾唇,起身往外,临走前,转头嘱咐她,不缝补完手里的东西,不许睡觉!
*
合欢宗就处在西海之上,是西海较为繁华的一片岛屿。玲珑得了提亚的消息,便带着初棠到了岸边。
她站在礁石之上,望着海天一线的西海,眉头深锁。
不知道怎的,即将要找到提亚,问出云裳的真实面貌,心口却没来由一阵紧张,像是心脏压了两吨铁,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不过她很快调整好情绪。
她摊开掌心,手掌微微对着海水一转,一条殷红色的小火龙从掌心崩出来,仅有一条蛇大小。
“去吧,找到那个鲛人,把它带到我身边来。”
那火龙在她跟前盘旋了三圈,得令似地点点头,继而纵身一跃,整个身体没入靛蓝的海水中,游向远方。
就在此时,天空忽然被乌云遮盖,方才还平静的海水掀起一阵孟浪,雪白浪花打在礁石上,也打湿了玉玲珑的裙衫。
初棠惊诧地看看天,又看看海,眼看就要有一场狂风暴雨来临。
玉玲珑再次抬手,对着海岸轻轻挥手,嘴里还喃喃:“不可莽撞,小心行事。”
那海才渐渐归于平静,天空也恢复了方才的神色。
初棠看的一惊一乍,待她转身下了礁石,她连忙拱手迎了上去:“宗主的仙力越发厉害了,幽冥之火竟能潜入西海,闻所未闻!”
玲珑自勾起唇角,对于初棠,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这一切,都还要多亏了云裳,若不是她助我修行合欢功法,恐怕,我至今都不是贺连衣的对手。”
说这话时,她眉眼浅笑,嘴角还带着梨涡,就像饮了千年纯酿,十分醉人。
初棠回想,宗主一向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看什么都觉得餍足,主要原因在于她家宗主自小就是合欢宗的小殿下,好吃的好玩的,又有学习幽冥鬼火的能力,什么都见过了,所以看什么都觉得,就那样。
对于感情,更是如此。
她曾亲眼见过父亲背叛母亲,朋友杀害自己喜欢的人,她去人间一遭,原本以为会谈个恋爱回来,谁知谁也没看上她,她也没看上任何人。
原本不通情爱的她,如今竟是铁树开花,红鸾心动了。
初棠自然为她开心:“宗主,待我们迎回云裳夫人,必定给你们操办一个大的婚宴,到时候,定要宗门全庆!”
云裳?夫人?
玲珑听到此处,内心不忍一动,她半咬着唇,甚用了些力,嘴巴都咬肿了:“夫人?”她转过身,满脸的忧郁:“我都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
“怎么回不愿意。”初棠一脸不可置信,绕到玉玲珑跟前,一面举着手从她身上划拉:“宗主你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论功力,你现在说是第二,谁敢说是第一,论钱财,如今我们把苍栖谷大半家产都搬走了,你就是三界第一首富,还有,你腹中有她的孩子,她不愿意,属下就是捆也要把她捆来,按头和你成亲!”
玲珑伸手止住她:“本尊不喜强人所难。”
初棠又是一阵心惊,她的宗主一向我行我素,只要她想要得到,就没有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偷、抢也要得到,如今却要尊重别人。
她点点头:“尊上说的是,只是......贺连衣那老狗还在我宗门,恐怕。”
初棠担忧的,玉玲珑早就想过了。
此刻,她一脸从容。
东方刚刚吐出些鱼肚白,不远处,一绿衣小仙乘着日出而来,她身姿轻盈,衣袂飘飘,一对双马尾轻轻浮起。只是她满脸愤怒,眼睛布满血丝,充满仇恨。
玲珑淡淡勾唇:“这不,已经有人来领她了。”
少女款款落地,脚尖踩着海滩,上前两步朝她走来。
年少的人是不懂得隐藏情绪的,纵然她已经收敛许多,但问话也咄咄逼人。
“玉宗主,我师尊呢?”
这不像询问的话,像要约人干架。
玉玲珑最是不喜欢小辈不懂礼数。
她目不斜视,充耳不闻,远远看着海边。
初棠上前两步,大声呵斥:“何方来的小辈,见了我宗主,还不下跪!”
钟流萤瞳孔一怔,些是没意料到自己正在和一宗之主问话,她性子倔,却是没跪:“我为何要跪拜,这双膝盖,只为我师尊而跪拜。”
只为师尊?玲珑不忍朝她看一眼,这个女孩儿,就是贺连衣的首席弟子,也是唯一弟子,她疼爱得紧,而贺连衣只身来到合欢宗,唯一关心她的,竟是她的弟子。
这弟子的心思,简直就是昭然若揭。
她自觉地好笑。
初棠正要拔剑震喝她,玲珑的手却轻轻一抬:“棠左使,她只是一个小辈,更何况,她自小拜在贺长老门下,不懂得仙门规矩,自然是正常的。”
这句话,明摆着就说钟流萤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钟流萤也不傻,听得真真切切,却不好再忤逆,若是忤逆,不就随了玉玲珑所说,她没有教养。
她只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双手微微一拱,对着玉玲珑恭敬一拜:“晚辈青阳派贺连衣之徒,钟流萤,叩见玉宗主。”
这就对了嘛。
玉玲珑转头盈盈而笑:“流萤小仙,来我合欢宗,可是有要紧的事。”
流萤嗫嚅着,刚刚分明就已经说过了:“宗主,听闻师叔说,师尊到了你合欢宗做客,徒儿......徒儿有要紧事要见她,还望宗主指引。”
玲珑自负着手,细细看着这个女孩儿,知晓她对贺连衣一片痴心,只是可惜,贺连衣却悄悄有了相好。
按道理说,她应该做个好人,把秘密压下去才好。
她却笑道:“流萤小仙,你可知道,你的师尊是来做什么的,你来找她,可有问过她?”
流萤摇摇头,腮帮子鼓得浑圆:“弟子不知。”
她只记得,簪花大会,是师尊将她救下来的,自那以后,好像睡了几天几夜,醒来就被告知师父不见了,打听了缘由,又知道师尊与玉玲珑的渊源,她实在放心不下,便前来营救她。
眼下,玉玲珑忽然凑上前,在她耳边轻轻说:“可惜,你这么心急你师尊,你师尊却不上心你。”
流萤被她看出心思,顿时面红耳赤,后槽牙咬的绑紧,她抬眸看向她:“你说什么?”
看见小女孩惊诧的目光,玲珑自觉地好笑,她伸手按着她的肩,凑近她:“我记得,你的师尊,修得是无情道,可惜......。”
“可惜什么,你快说!”
小孩子家家,刚刚说两句,就如此沉不住气,玲珑自觉地好玩,她轻轻贴着她的耳朵,舌尖抵着上颚:“你的师尊,睡了我合欢宗的一个女子,现在,她来找她呢。”
说完,她后退了几分,看着钟流萤的脸,那张粉白小脸,在一瞬间涨得通红,她顿时气急败坏地说:“你胡说,我师尊才不会喜欢你们合欢宗的女子!”
她捏着拳头,十分不可置信。
小孩子家破防的样子,她看得十分受用,便添油加醋:“可这都是事实,你师尊耳朵后,还被种下了情豆,情豆,你总听说过吧,我们合欢宗的女子,一旦和一个人相恋,就会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
钟流萤呼吸一滞,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又像在身上烧了一把火,此时冰火两重天,十分难受,如果说,先前说的是空口无凭,那师尊耳后的红豆又怎么解释。
难道是真的?
不对,不对,她摇摇头,师尊不会喜欢合欢宗的女子,她明明对她一个人最好,她还收了她的锦囊,还收她为唯一的弟子。
作为仙门的人,有人侮辱师尊,那她定然是不能忍受的。
她顿时拔出命剑,剑指玉玲珑。
那个妖女,除了长得好看,身材好,还有什么优点。
“不许侮辱我师尊!”
玲珑垂眸看着那把剑,轻视地笑了一声,就这样的剑,她一掌能捏断十根。
她岿然不动,定定看着远方:“信不信,你自去问你师尊,和我发火做什么,又不是我睡了你师尊。”
听到这里,钟流萤彻底怒了,她紧了紧手里的剑,运尽全身功力,朝她刺来。
一道绚烂的绿光亮起,朝着玉玲珑奔去。
玲珑自淡淡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心不跳,只在那道绿光要刺过来时,她轻轻抬起手指,一条殷红的火龙啪嗒一声,从指尖跃出,随机化成一霸道红光,朝着钟流萤挡去。
绿光遇上红光,犹如鸡蛋碰石头,钟流萤不敌她灵力,砍人不成,自己还被浑厚的力量震退了三丈,她持剑插入海滩,直到海滩上被划出一条长长痕迹,才勉强停下来。
为什么,她可是簪花大会最厉害的人,如今在玉玲珑面前,竟什么都不是。
她和她相差那么远!
钟流萤粗粗喘两声起,她再次提剑,大声喊着,朝她刺过去。
玲珑还未出手,只见一蓝色的光芒抵挡在玉玲珑跟前。
她再次被震退,微微后退两步。
贺连衣严词厉色:“流萤,你这是做什么。”
她刚刚就听见了海边动静,本想过来看热闹,就见钟流萤和玉玲珑打起来了。
好家伙,她自己都还要掂量一下是不是玉玲珑的对手,钟流萤却莽撞往上冲。
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就是如此。
钟流萤见了她,顿时捉着她的手臂,上下看她:“师尊,你没事吧。”
她吞了口唾沫,往后退两步,示意钟流萤理性:“流萤,回答为师的话。”
钟流萤叉着腰,对着玉玲珑哼一声:“师尊,刚刚她想打我,都把弟子衣服烧坏了。”
说完扯出衣袖,扭扭捏捏,故作娇怜:“你看,我袖子都被烧了。”
贺连衣噎口唾沫,转头看了玉玲珑一眼。
玉玲珑十分坦然:“就是本尊烧的她,你若再晚来一步,就会失去一个徒弟,收获一具尸体。”
钟流萤瞳孔瞪圆,指着玉玲珑:“师尊,你看她.....。”
贺连衣嘴唇抿直,一脸严肃地看着钟流萤:“流萤,是不是为师不在你身边太久,你开始学会说谎了。”
很明显,钟流萤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脸颊红红:“师尊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连衣严肃道:“为师方才就在远处看着,分明是你先拔剑刺向玉宗主。”
一阵淡淡的风吹过,吹起连衣的头发,她的脸是那么地冷肃,且公正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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