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面色薄冷,站在冰川裂口处的边缘,头低低着,看着黑河深处的动静。
她垂眸俯视着那深处的红色花瓣,她太刺目了,宛若万花从中的曼殊沙华,娇艳惹目,任凭是谁也不能同她争相斗艳。
少女眨了眨眼,一片晶莹雪花抖落,打着旋儿落入红唇上,吱声融化。
她的唇动了动:“玉玲珑,这一切都怪你。”
她双手握着晶莹玉笛,横在唇边,细细吹拂着。
此曲名为《惊魂》,声音低沉,压抑,令人听之发狂,焦躁,不安。
玉笛边吹起一团黑色的魔气,吹得她头发飘飘,那淡淡的红唇也在顷刻间退去了血色,继而被抹上了一团黑。
少女看着水中的自己,面目渐渐狰狞,额间冒出一道竖起的印记,就像被人划了一刀。
她不觉得自己害怕,反而有种莫名的快感,感觉身体自由的气息在奔腾,压抑已久的情感冲破束缚,仇恨化为利刃,冲向河底。
玉玲珑十分顺利取到了雪灵芝,它就长在黑河深处,一块黑黝黝的礁石上,周围被石头环绕着,以至于没有被其他鱼兽啃吃,它十分完整,巴掌大小的灵芝握在手心,她心里安定下来。
得尽快回去,这黑河鱼兽众多,又压制着她的灵力,若是引来鱼兽可就不好了。
她轻轻拨开水,朝着顶口游去。
耳边原本十分安静,仅有拨弄的阵阵水声,忽而,一阵低沉的音从上方传来,那声音如死亡之乐,听得令人胸闷气短。
玲珑蹙了蹙眉,只加快速度,试图摆脱这令人难听得乐声。
刚游到中途,只听见右后方传来一阵激烈的飓风卷动河水声音,玲珑朝后看了眼,大道不好,是漩涡,由河底到河面掀起的一道漩涡。
眼看那漩涡朝她卷来,就要将她拉进去,玲珑抽出命剑,唤出一道红色的屏障,屏障将她包裹起来,缓缓往上前行。
那漩涡适时朝她卷来,她看见无数鱼群也在漩涡之中,在她身旁漏出惊恐的眼神,命运的漩涡卷着那些翻白眼的鱼一掠而过,屏障有所震动,但好在结实,她没有收到伤。
待旋风卷着鱼群远去,她才重新抬手,朝上面游去。
脚腕冰凉,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般。
玲珑低下头,见一直巨大的水母正在脚底,它的触角轻轻圈着她的细腕,正在将她往下拖拽。
她连漩涡都不放在眼里,又何惧区区一个水母。
她朝触角挥了一剑,挣脱出来,再往上游,终于见到了近在咫尺的冰面。
就快要到了。
玲珑只觉得脚底传来一阵酥麻感,整个神经好似被麻痹了一般,她头脑眩晕,一时间甩了甩头,却越来越觉得模糊。
怎么,回事?
就在隔着岸边不到十米处,玲珑再也撑不住了,视线渐渐模糊,眼前景象像一片绚烂星空,星星不停打转,令人目眩。
她的头重重一沉,昏死过去。
笛声渐渐止住,钟流萤挪开玉笛,掀开睫毛,继而蹲下身,朝着暗黑的河水看去。
那神不可测的河底,开着一朵正绚烂的曼珠沙华,她在河水的浮动中,缓缓下沉,下沉。
“可惜啊。”
花开得正盛,就意味要凋零了。
流萤见她心口还泛着靛蓝色光芒,右手轻轻一挥,将那团蓝色之物取了出来。
灵芝破开水面落入掌心,钟流萤看了又看,将它随意扔到冰川上,又引来了几只萤火啃噬雪灵芝,这才轻轻垫脚,飞出了冰川。
*
连衣先是用术法在人间找了遍玉玲珑,奈何发现她的气息早已经不在人间,她便匆匆回了合欢宗。
玉玲珑忽然失踪,这让她十分担忧。
她虽然是一宗之主,有着志高的法术,可她怀着孩子,到底是不方便的。
回到宗门后,第一件事便是询问郑医修,玉玲珑在哪里。
得知玉玲珑并没有回宗门,她心道坏了。
又打听着她可能回去的地方。
郑医修气急,唉声叹气,原来两个人到此时都还在闹矛盾,一定是还没有合修,她一拍大腿,急色道:“宗主必定是找雪灵芝去了。”
贺连衣脸色一沉,瞬时将命剑唤出,踩着斩□□魔域飞去。
一路跨海跨河,终于到了魔域的冰川之上。
连衣怕水,但冰川周围都接满了厚厚的冰,她瞬时降落,收拢剑后,快步朝洞口赶去。
沿着冰川皲裂的痕迹,连衣到了处下着雪的洞口,她朝四周望了望,雪洞正中间开着个十来米的大口,冰川已碎,无数的雪花落在黑河,深不见底。
连衣看着那无边的黑河陷入了深深恐惧,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可见那黑河深处却飘着一抹鲜艳的红色,在墨绿的浮藻间若影若现。
玲珑!
顾不得那么多了,连衣唤出捆仙绳,将绳子一段系在冰柱上,另一端系在腰上,她掐住鼻子,朝着那十米大的巨大黑渊一跃。
头先入水,她宛若一条靛蓝的鱼潜入水中,身后并没有带起多大的浪花,而是咕咚一声,湖仅泛着些许涟漪。
不知道怎么的,她忘记了自己有深海恐惧症一般,拨开浮藻,朝着最深处游去,丝毫没有犹豫。
黑河底深不可测,浮藻大概有几米长,玉玲珑的身影静静飘在浮藻从中,她四肢柔柔地展开,红裙随着流水轻浮起来,宛若盛开的花瓣,皮肤在冰冷的水中泛着凄惨的白。
她闭着眼,唇上的血色渐渐消失,看着十分脆弱。
连衣的心跳顿时乱了起来,她忙上前搂着她的腰,胳膊触碰到冰冷的肌肤,她的心又是一阵毛骨悚然,惊厥不好。
来不及自责,连衣抱着她,手指轻轻打了个圈,那捆仙绳自动缩短,快速拽着二人破除了河面。
一道绚烂的水花溅起,两人湿哒哒地落在冰川之上。
连衣抱着她轻轻摇了摇,叫了几声她的名字。
见没有回应,她又把玉玲珑扶好坐着,她则坐在她身后,双手打出阴阳太极图,将身体的灵力汇聚掌心,朝着那片薄背轻轻一推。
玲珑,你可不要有事啊。
连衣焦急万分,却也不敢分神,集中精力将自己的灵力输送过去。
她从未如此慌乱过,惨白的脸,脆弱的呼吸,还有冰凉刺骨的肌肤,每一项都刺痛着她的心。这次她用尽了全力,哪怕是豁出去命去,也要把玲珑救回来。
玲珑,玲珑,千万不要有事啊。
贺连衣眼眶急得红了些,用力也狠了些。
好在玲珑的身体还是柔软的,体温也在渐渐升高。
过了片刻,玉玲珑的身体往前轻倒,轻轻咳了两声。
连衣忙抱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低头看她,见她嘴唇终于红了过来,沾湿的蝶翼睫毛掀开,一双眼睛柔柔地看着她:“贺连衣。”玉玲珑咳了两声。
“玲珑,你醒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激动地想抱紧她,却还是克制了一下:“我带你回去。”
玉玲珑摸了摸心口的位置,朝四周看了看,恍若失神一般:“我的雪灵芝......。”
雪灵芝?
连衣转过头,看见不远处又一块冰蓝色的物体,但是已经被啃噬的不成模样了。
“是哪个吗?”
玉玲珑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顿时心一沉:“雪灵芝。”她将雪灵芝吸入掌中,一时间眼神落寞,嘴唇也跟着无端地抽了抽。
贺连衣见她神色不对,立即安慰她:“玲珑,这株雪灵芝坏了,我去给你重新取一朵。”
玲珑蹙了眉:“没有了,雪灵芝就只这一朵。”
她握着半截雪灵芝,将它按在心口,浑身抽了抽。
贺连衣跟着叹气:“都怪我不好,不应该让你一个人来取雪灵芝的,还害得你受伤。”
她将玉玲珑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发现她右脚脚踝处有一抹红色的痕迹,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缠过一般。
她坐起身,伸手去掀她的裙摆,刚掀开一半,只见玉玲珑收回了脚,侧过脸去:“你要干什么?”
怎么回事,昨天发生那样的事,今天怎么就变了。
可她没空顾及她所思所想,只一把拽着她脚腕,将它放在膝盖上:“你受伤了,我给你包扎一下。”
第65章 65
知道贺连衣心里有人后,玲珑自然不愿与她有过多的身体接触。
她才会来寻找雪灵芝,为的就是不愿意某个人一边想着别人,一边干着,她。这将她至于何地?
她本不应该被这些限制,可心里那一关竟莫名洁癖了起来。她就是不想让她触碰,除非她心里没有人。
可是雪灵芝又被啃噬得一干二净,没了雪灵芝,就只能......,她气愤不已,不知道该说什么。
玲珑发气地缩回腿,脚腕却被温热的手紧紧握住,她顿时抬眼,对上那双清冷眼眸,眸光里泛出温柔水色,对方眨眨眼:“别再乱动了。”
或许是身体被泡在黑河深处,她浑身冰凉,仿若从冰窖里打捞出来的,对方的手就像炙热的暖炉,紧紧握着,正好驱散着身体的寒冷。
清冷的仙尊仔细着掀开裙摆,见一道玫红色的痕迹从她脚腕一直蜿蜒到小腿,生了疹子一般,伤口呈细细的小孔,鲜血偶尔流出来,看得她心惊肉跳。
她眉头一蹙,心中百感疼惜,鼻头竟微微发酸,眼泪险些掉出来。
她触碰着那伤口,声音不忍颤抖:“疼吗?”
她万般关切的模样,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贺连衣还有这幅模样?
玲珑不忍肺腑,咳了咳:“有点。”
其实不是疼,是麻木,就像中毒一般。
贺连衣颤抖着地吸了吸鼻子,强忍泪水模样的十分令人好笑。
她嘴唇颤抖着,转身背对着她,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花,继而才从锦囊里掏出海云止血散:“我先给你止血。”
见她如此伤心,玲珑也没再抗拒。
贺连衣十分小心,她握着的白色瓷瓶雕了一朵清净的雪莲,瓶口是木头塞住的,她松开瓶口,倾斜瓶身,细腻的白色粉末如烟雾铺满伤口,一股冰凉温润之感从脚腕处蔓延过来,令她舒适不少。
玲珑舒服地叹口气,端看着她的动作,她上好了药,还用纱布在她腿间轻轻缠了两圈。
上药时她凝神屏息,头微微垂着,两唑湿刘海像是龙须垂在眼前,湿哒哒的水从她头发上落下,仙尊染湿了衣裳,薄薄的轻纱贴着她肌肤,勾搭出她清减的身型。
自己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蒸干,而她却已经浑身干燥。
她心不忍动容。
“贺连衣,你不是怕水吗?”
贺连衣替她缠好腿,捡起她的裙摆,将它扯下来遮盖住小腿,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腰肢间堆积的衣服闪着柔柔的贝壳光芒,她松口气:“我是怕水,那当时情急,哪里想得那么多。”
贺连衣坐在地上,拧着裙子上的水:“你有了宝宝,要是不小心出了事,那可是一尸两命。”
玲珑刚才动容地看着她,听她说因为宝宝,便又垂着眸喃喃自语:“原来是因为宝宝。”
她的手轻轻覆盖在小腹上,泄气一般叹了声。
贺连衣自然不明白她为什么叹气,只说到:“你还记得,是被什么东西伤的吗?”
玲珑缓缓抬头,看着一旁的黑河,忽然想起什么:“我先是听见了一阵声音,那声音让人十分烦闷,接着有一团漩涡朝我卷来,再后来我被水母缠住了,便晕死过去了。”
想必是水母有毒,能麻痹神经,这黑河的水又深,玲珑就算是渡劫期,想来也熬不住几日,就会形神俱灭。
究竟是谁,下得如此狠手。
贺连衣右眼皮忽然扯着跳:“什么声音?”
玲珑刚要说话,且听冰川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脚步声,几声婴儿的啼哭紧随其后,听的令人心惊。
“有小孩儿?”
贺连衣好奇地转头去看,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她们的方向赶来。
“不是小孩,是九婴。”
“九婴?是上古凶兽,九头怪九婴?”
她只在山海经中看过,听说这种凶兽九个脑袋,头像龙又像鸟,四条健硕的肌肉腿,体格巨大,十分凶猛,能喷水喷火,怎么杀都杀不死。
玲珑点头,神色严肃起来:“我把它守护的神草摘了,它定是感应到了。”
“哈?”
贺连衣心拔凉,遇到这种凶兽,就一个字,跑。
“我们赶紧走吧。”
说罢,她扶起玉玲珑,搀扶着她往外走。
玲珑受伤后腿脚不便,两人便走得慢了些。
冰川内的洞宛若水晶迷宫一般,怎么走都没有走到出口。
原本也是绕着九婴的声音走,只是走着走着,那声音却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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