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昱摇头。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简单说:“还没走,可能也快了。应该会回来,也可能不会。”
“多少可能啊?几成啊?”许辰拉近椅子靠向他,忍不住笑着问。
方昱皱眉:“你笑什么?”
许辰咧嘴:“我笑了么?我没笑啊。”
烦他。方昱推他一把,叫他给自己输液,一边扎针一边说:“五成吧,我知道他还会回来的。”
许辰面无表情:“呦呵。”
然后他便沉默了,可能是想到了自己。方昱也不说话,诊所里除了他没别人,两个人都静静地坐着发呆。他扎了针的手总觉得不敢动,管许辰要了个药盒子,许辰骂他小公主忒娇气,但还是给他绑了。
夜里十点,方昱反复翻看手机却不联系任何人的行为终于惹恼了许辰,他忍不住骂:“你干什么不打给他?”
方昱闷声说:“我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许辰宣泄似的冲他大吼:“在不在有什么关系?打电话问他啊!”
方昱被他突然爆发的脾气吓了一跳,什么也没想,下意识听他的话打了过去,电话响了三声,徐小碗接了。
“喂?”
方昱盯着自己已经麻木的手:“你到家了吗?”
徐小碗小声说:“没有。”
方昱干巴巴道:“哦,我也没到,我还在输液……”
大巴车上太吵,徐小碗没听清,打断他:“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方昱说:“我在家里等你。”
徐小碗听见了,半晌嗫嚅道:“我今天可能来不及回去。”
方昱:“哦,我明白。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徐小碗低头轻轻扣着袖口:“我也不知道。”
方昱脑海里一片空白,几乎停止了思考:“……你走了?”
徐小碗的声音几不可闻:“嗯。”
方昱愣了很久。他不敢相信昨天还咬自己锁骨的人,今天就不声不响地走了,如果不是这通电话,他仍旧蒙在鼓里。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切地问:“我出差回来那天晚上,我好像听见小杯子说……说你喜欢我。”
他心跳如鼓,输液的手忍不住抓紧药盒:“是么?是这样么?”
“不是!”徐小碗忽然抬高声音,“他,他喝醉了!”
听出他话里的抗拒,方昱呼吸一滞:“那你呢?”
话筒里只有徐小碗模糊急促的呼吸声。
方昱的耳畔轰隆作响,胸腔里的心跳声大的快要听不见其他声音。他眼眶发酸,全身上下几乎都僵住无法动弹,愤怒与委屈掌控了他的大脑,他质问:“那你也喝醉了么?!”
徐小碗:“我……”
方昱吼道:“你主动亲我那一下,难道也是喝醉了么?!”
雨下的好大。
徐小碗好似浑身都湿透了。他无力地擦着雨水,听到电话那头的方昱愤怒地喊:“说话!徐小碗!”
“嗯。”
他蜷缩起来。手机里渐渐没了声音,好半天,他才听见方昱笑了一下。
“……原来你不是不懂,你懂得很啊。”
电话挂了。徐小碗把手机收好,衣服都是干燥的,但是手腕袖口都湿透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带伞,可是世上如何有这样一把伞,可以替湿透的灵魂遮掩风雨?
徐小碗害怕方昱向他讨要“爱”,害怕方昱问他:“你的爱呢?”
他太怕了。他无法回应方昱的期待,因为他两手空空,什么也拿不出。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他不想自己总这样没用,连方昱要的“爱”也拿不出来。
不要。他在心里求救似的大喊尖叫,直至被雨水淹没。
*
许辰早已目瞪口呆。
方昱显然是气急,捏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嘴上不停地说:“不懂……不懂?我看他比谁都清楚!不就是认错了么!不就是给错了么!这么急着走,早点说啊!早点说清楚不就行了么!”
他用力把手机一扔,“哐当”一声,手机被弹到大厅中央里,没人去看它碎成什么样。他用一只手死死地按着眼睛,急促地喘息着,胸口沉沉起伏,他浑身颤抖,坐在输液椅上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回血了。许辰如梦初醒,默默上前替他拔了针。
“回去吧。”他说。
方昱放下手,一双眼红得惊人。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捡起手机,用力把碎了的钢化膜撕掉,手上被碎玻璃划出了血,他也没感觉到,自顾自往诊所门口走。
许辰在他身后锁好门,跟着他回家。
方昱也不问他为什么跟着。他上楼,开锁,进门,换鞋,一切如常。他沉默地检查了一圈,发现徐小碗似乎什么也没带走。尽管这个家已经为他添置了那么多东西,尽管徐小碗已经是它的第二个主人。
许辰看着他站在卧室门口发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环顾四周,发现茶几上有一个粉色的凯蒂猫马克杯,下意识问:“你怎么用这么粉嫩的杯子?”
方昱抬眼看了过来,良久,终于走进卧室,拿出徐小碗用的小恐龙杯,放在许辰面前的茶几上。
许辰:“……哦。”原来是情侣的。
他自言自语:“我把我和郑永明的情侣用品都扔了。”
他本来也是说给自己听,谁知对面的方昱忽然开口,扯着酸痛的嗓子问他:“为什么?”
许辰答:“分开了,用不上,不想留。”
方昱没有扔。他看了眼时间,很晚了,他要洗漱要休息。他并没有管沙发上的许辰,或许是维持自己的运作已然殚精竭虑,他摔在床上,身体的病痛和心力的透支让他很快入睡。然而意外的是,第二天他也只是拉着个脸,看起来情绪不好,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
许辰自顾不暇,也觉得多说无用,拍了拍他的肩便走了。
他以为有些人的失恋或许就是平静的,只需要独自消化几天,不会寻死觅活大哭大闹。不料第二天他接到方昱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大声叫道:“我的快递丢了!”
许辰纳闷:“什么快递?”
方昱忽然就哭了。
他哭得压抑又撕心,断断续续地说:“芝……芝士蛋糕……我想了很久的蛋糕……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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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徐小碗是喝不醉的
再众所周知方昱哭的不是快递
睡醒修
第27章 说明须知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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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须知二十七:洗碗机购入后需早日使用,否则餐具会逃跑。
*
(二十七)
许辰一开始以为他哭的是蛋糕。因为那是他等了很久,也很期待的蛋糕。那不仅仅是期待落空,其所有内含的幸福也都消失了。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等他胡乱套件衣服去方昱家时,方昱已经没再哭了。他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已经被泪水湿透,搭在沙发外。
许辰洗了块热毛巾,替他擦了擦脸,然后席地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在沉默中点了支烟。
烟燃到一半的时候,他看到又有一滴泪从方昱手掌的缝隙里流到面颊,于是他磕掉烟灰,问:“什么芝士蛋糕,我去给你买。多远都去。”
方昱仍旧没有说话。泪水顺着面颊滑到脖子上。
“如果你哭的是蛋糕,我有办法。但你不是为了蛋糕哭的吧?”
人不会因为冬天喝不到一碗热蛋汤,快递在路上丢了而崩溃。崩溃的是大雪天里流浪街头无家可归,是快递丢了,想送的人也丢了。
大抵因为痛苦是迟钝的,很漫长的,慢慢地累积,兴许过了很久才能感觉到,原来过去曾被那样伤害过。
方昱终于把手放下来,许辰却没有去看他,他的眼圈泛着红,声音还算平稳:“郑永明说,如果分开后感觉难受,就说明我们还能在一起。”
他垂下头,盯着手上香烟的火星:“因为感情不会消失的那么快,但我不想……不想一直耗下去,耗到我们都不爱了,再分手。”
“我珍惜他和这段感情,我不想等花枯萎了再埋葬,我忍不了。”
他终于转过头,看着方昱狼狈的模样,问他:“你们为什么分开?”
方昱耳畔嗡嗡作响,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他让许辰等了多久,他只是等到嗓子不那么痛了,才慢慢地说:“因为他不喜欢。”
这好像是一句让人流泪的咒语。他皱起眉,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缓了好一会儿才说:“他的喜欢,不是给我的。”
芝士蛋糕丢了,徐小碗的爱也丢了。
“其实我不想要那么多。”他鼻音太重,但是说得很认真,像是在对许辰发誓一样,一字一句:“我只是想有个正常的家。”
许辰偏过脸,用力抹了把眼睛。他听见方昱低声的呢喃:“我知道我不该要他的喜欢,所以我没要,我只想要一点陪伴。但是那不是我的。我要早清楚是这样,我连这个都不要。”
许辰知道方昱的家庭。他在大学认识了方昱,那时候方昱很拮据,他没有钱,穷得叮当响,午餐吃开水泡米饭,宿舍里的人都看不下去,经常找借口帮他。后来在一次借口的宿舍聚餐中,方昱坦白了他的家庭。
他说:“我的父母,从出生就不在乎我的死活。我是月嫂带大的,到了上学的年纪,月嫂退休了,没人给我开家长会,我去求我妈,她说让我自己解决。”
“小区门口的保安大爷当了我六年的爹。”
二十岁的方昱面庞很青涩,讲到这里甚至笑了一下,但宿舍里的其他人全都愣住了,没有笑,张大嘴巴听他接着说:“我上初中的时候被我外婆接走了,直到我上大学。她老了,我不愿意要她的钱。”
“我说什么,我的父母都不会理我,我假装跳楼,他们也不会看我一眼。我在家里像空气,我跪下来求他们理理我,可是他们嫌我烦,报警说我扰民。我没有过过生日,外婆自己也不过,今天是我生日,我想谢谢你们。”
他把塑料杯里的可乐当做酒,敬了他们一杯:“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总在帮我。”
他说他讨厌过自己的生日,如果大家真的想祝福他,希望能像今天一样,聚个餐,在一起聊聊天就好了。
方昱总说自己不恨父母,他接受了这样的家庭,接受了他们的冷暴力,他说习惯就好了,痛苦都是自己带来的,假如不在乎,就不会感觉到恨,要接受自己的命运,注定不会拥有的,就不要心怀怨怼。
那时候许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是一群连酒都不敢在宿舍里偷喝的乖学生,不敢想象要是自己遇到这样的家庭该怎么办。
但这一次,许辰坐在地毯上,抽着烟,眼神透过袅袅烟雾看向他:“你还是不在乎么?”
还能慢慢接受孤身一人,接受什么也得不到,接受没有家的感觉么?
他怎么可能不在乎?
方昱怔怔望着天花板,嘴角慢慢,慢慢撇下去。
“我以为……我以为不是这样的。”
“在他说不会离开我的时候。我以为我等到了……”
但或许他应该坚持他的“宿命论”。他是那样一个普通的人,在灰白色块的世界里他走到一半时,遇见了徐小碗,才知道被在乎的世界是彩色的。于是他也短暂地明亮鲜艳过,然后再一次失去。
他的“宿命论”是正确的。一个普通的人就该普通地活着,不该有什么童话似的幻想。他其实没什么好伤心的,因为他已经一个人走了那么久,该习惯了。
*
徐小碗背着瘪瘪的书包,站在病房门口,悄悄往里看。
张越正端着一碗粥,一勺一勺地给病床的人喂饭。他每喂一口,都要先尝尝烫不烫,不小心蹭到那人的嘴角,他会先替那人擦干净。
徐小碗知道,那是他弟弟,小柯。
他已经蹲守这个病房三天了,已经摸清了基本情况。小柯马上要做手术,他妈妈每天都来,但他的哥哥只来一次,要他跟张越求情,让张越一个人负担手术费。
徐小碗会变回碗,挂在病房窗户外最近的树枝上。他听见小柯的大哥说:“店里的货都没上全,家里没多少钱给你做手术,后面的治疗还要不少钱。张越有钱,他愿意给你花,你跟他说,他肯定会答应的。”
小柯皱眉,厌烦地撇过脸:“我不要我哥的钱,家里没钱就不做手术了,以后再说。”
他大哥急了:“这怎么拖?!现在是手术最好的时候,耗材便宜了,医生也有空,你身体也撑得住。”
小柯忍无可忍:“所以呢?就让哥一个人出钱?除非让哥打个欠条,以后我们来还。”
大哥不满:“一家人还打欠条……”
“他没要我们一分钱,凭什么要为了我背上高利贷?!没有钱就不做,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小柯人瘦得像张纸,半坐起身冲他大哥吼的时候,徐小碗都害怕他吼碎了。
他其实也不懂,这时候明明身体更重要,钱什么的可以再说,身体治好了,以后慢慢还就是了。可他不明白,人一旦生病,就像掉进了无底洞,更何况是被吸了那么多年血的张越。
倘若小柯这一次让步,张越就真的被锁死在他们家里了。永远也不能解脱,他的底线只会一退再退,未来将不仅仅是钱的事。
徐小碗知道张越会遇到麻烦,也知道问题出在小柯身上。但他隐隐感觉到,这还不是事情的导火索。
终于,在他蹲点的第五天,小柯的妈妈来到病房,她满面泪痕,坐在小柯的床上,说家里的店因为营业执照不合规被勒令关停,还有职业打假人举报敲诈,要赔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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