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他自己,真的能帮张越找到小柯吗?
*
张越从大哥口中得知了店关停的事,又听妈妈说小柯是知道了这件事以后才走丢的,他已经没力气生气了,他只感到深深的无望。
这样的家庭,怎么做小柯的后盾?
他一夜没睡,也吃不下东西,吃了就吐。方昱按着他硬喂下一碗粥,等稀里糊涂咽下去,坐在警局硬邦邦的座椅上,他一个一米八的大高个儿不出声地抹了会儿眼泪,又冷静下来,哽咽着说:“接着找。”
方昱放下碗,叹了口气。
张越又骑着他还没来的及充满电的小电驴开始一路找人,他绕着晚上的路线又走了一遍,害怕错过小柯的行踪。方昱则和他大哥在警局看监控,一边给张越打电话说在哪个路口见到了类似的身影。
“等下。”方昱忽然喊停,指着屏幕上一个人说:“这是不是村口的赵叔。”
电话里的张越听到他的话,说:“赵叔是开大巴车的,每个星期都来三次市里。我早上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接。”
方昱只好作罢。中午,张越一无所获地回来。他嗓子哑了,匆匆喝了一瓶水,摆弄手机:“还有几个小柯的同学,我再打电话问问。”
就在这时,电话忽然响了,来电显示赵叔。张越只愣了一秒,便迅速接起,他的手在抖,整个人也像忽然注入一针肾上腺素,立马挺起背来:“喂赵叔。”
赵叔大咧咧说:“小越啊?你早上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小柯不见了,我想问问你上午见过小柯了吗?”
方昱屏住呼吸,听见那头的赵叔像是思索了一下:“没啊,没瞅见他呢。小柯怎么走丢啦?他不是在医院住院么?”
张越顿时失了魂,只简单解释了几句,忽然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小柯?你个死老头,早上不是才坐过我家车?”
赵叔在那头问老婆,声音变得很小:“哪个啊?”
“那个白衣服的不是嘛?”
“那个瘦小孩?哪是小柯啊,都瘦成杆子了!”
张越连忙问:“是不是蓝裤子?”
“对对对,就是蓝裤子。我瞧着像,但是他好像没认出来我们。早上忙,我也没来得及招呼他,他在村口就下车啦。”
张越匆匆道谢,挂了电话,他反而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四处转,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方昱抓上车钥匙,用力推了他一把:“走啊,回村找。”
这才把他推醒了。一家人都挤在方昱的车上,方昱不敢跑慢了,山路上简直是极限压弯,四十分钟的路硬是只跑了二十多分钟。几个人一下车就开始四处问,张越不管不顾先跑进村,直接去村里找人,方昱跟在他后面。他大哥和父母则在村口的几家熟人里来回问。
村里人都住在山路边,但彼此间距离的都挺远。想要跑完整个村甚至要翻一整座山。方昱气喘吁吁,看着跑在前面不知疲惫的张越,恨不得两人都长出一对翅膀来,在山上飞着四处找。
*
“你飞慢点吧叔!”小眼镜儿紧紧贴在鸟背上,“我怕啊!啊啊啊啊!”
燕子精解释:“太久没飞了有点不熟练。”
“哦——啊啊啊啊啊!”
燕子俯身一个低飞,小眼镜儿吓得不敢四处看。燕子骂他一句:“你胆子怎么比我还小?”
小眼镜儿是原形绑在燕子背上,闻言哭嚎道:“因为我碎了就完了啊!”
“快看看有没有人。”燕子催促,“都飞了快一个多小时了,从市里飞到乡下,怎么还没找到?”
小眼镜儿吐槽:“都一个多小时了还飞这么抖啊——”
燕子终于怒了,咆哮:“我已经四十年没飞过了!!!”
小眼镜儿不敢再抱怨,怕燕子生气把他丢下去。他来回扫视,不敢错过每一处树影草丛,不敢略过每一处房屋稻田。
徐小碗仰着脑袋,看着天上盘旋的燕子,和燕子背上绑着的老花镜,喃喃:“还没找到么……”
石墩叔咂摸几下:“这燕子不会偷懒吧?”
天上的老花镜忽然发现了什么:“等等等等!那个是谁!飞近点看看!”
只见一个身穿白色上衣的瘦弱男生扶着一棵树,慢慢地往山上走,小眼镜儿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正是张迦柯!
小眼镜儿欣喜若狂:“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啊啊啊啊你飞慢点!!!”
*
“小柯!”
张越冲进老房子,看到床上略显凌乱的褥子,和满是灰尘的床头柜上几道清晰可见的指印,他激动地差点跪下:“方昱,方昱你看见了么!”
方昱撑着大腿,下巴上的汗直往下滴,此刻也终于露出笑容:“看见了!不远了,小柯一定在这儿附近。”
“爷爷……”张越瞬间福至心灵,“一定是爷爷!小柯一定去看爷爷了!爷爷最疼他,他走之前一定会去看爷爷!”
说完,他又冲出老房子往山上跑去。方昱歇了口气,正要跟过去,却像是无形被什么狠狠打了一下似的,忽然愣在了原地。
他怎么……好像听见了徐小碗的声音?
第30章 说明须知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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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须知三十:不使用洗碗机时,记得断电;如遇停电,请唱一首歌或者静静等待。
(三十)
方昱将信将疑地往前走了几步,耳畔除了鸟鸣和隐约的风声外,并没有徐小碗的声音。
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极强烈的失落,翻天覆地的。其实偶然一次的幻听并不能代表什么,他心里也不以为意,只是身体会下意识会难过。
他擦了擦鼻尖的汗,跑出老房子想去追张越。
*
“我好像看见方昱了。”徐小碗骤然停下脚步,他拨开遮挡视线的茂密树枝,从山上往下眺,喃喃道。
石礅叔扭头:“水泥路上?这么远,你能看见什么?”
徐小碗心里知道是看不清的,他没有小眼镜儿的能力。他们上山以后走了有一段山路了。燕子精在空中引路,马上就要追上小柯了,徐小碗却忽然隐隐约约有感觉似的,往山下去看。
燕子精大喊:“怎么不走了?”
徐小碗失落地放下树枝,静了一会儿,也大声喊:“没事,可以走了!”
*
张迦柯走到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头顶的太阳亮得晃眼,他眼前白茫茫一片,扶着树干的手几近脱力。他清楚这里离爷爷的墓还有很远,自己兴许是走不到了。
他靠在树上,慢慢地抬头去看。这片山头是他们家的,他上小学的时候,身体是最好的时候,偶尔也会来山上玩。大哥带他捉野鸡,爷爷给他种蘑菇,晚上张越烧柴火炖鸡汤,他蹲在爷爷亲手给他做的小茶几边,小口小口地吃鸡汤面。
他这一生精细又潦草,匆匆回顾一番,此时此刻,扪心自问,他遗憾又放松。
他看累了,垂下眼,想着张越,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了泪。他其实有些害怕,独自面对死亡需要很大的决心和勇气。在很早之前,他就幻想过自己的离世,他不想死在医院,他想死在家里,最好是在晒太阳的时候,最好是在夏天,最好是在张越旁边。
眼下除了张越,几乎都满足了。
他急促地喘息着,在一片五光十色的幻影里,他好像看见张越了。
狼狈的,气喘吁吁的哥哥。
他一身短袖几乎湿透了,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脸颊热得通红,撑着大腿的小臂肌肉充血鼓起,无数次他把张迦柯从病床打横抱起的时候,他的小臂也是这样,硬硬的充满安全感,让他从来不害怕会被半空摔下去。
张越来不及休息。他看见他的弟弟斜斜靠在树上,脸色白的几乎透明,很难过地皱着眉,在小声地哭。
他疯狂跳动的心脏要被眼前的画面攥出血来。他说不出话,提起步子要跑过去。
张迦柯一双泪眼盯着他,慢慢直起身,往右边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又去看坡下的张越。
张越震惊又恐慌地看着他,骤然停下了步子。
这山陡峭,张迦柯脚下的路断在了半空,再往前走就是一个小的断崖。旁人摔下去运气好也就断个腿,他摔下去就真的没命了。
他们什么话也没说。或许是说不出来。刺眼的阳光下,空气凝成了一片薄薄的冰,稍有不慎,便会粉碎成惨淡的灰。
张越茫然地看着小柯,直到身后的方昱追上来,才勉强回过神,艰难地挤出一句:“小柯,你要做什么。”
方昱也猛地提起一口气,紧紧盯着小柯的脚下,但凡他体力耗尽脚下一软,那就真的要了命了。
他极力观察着哪里可以绕过去拦住人,倏地,和小柯背后的树林后面里,偷摸靠近的徐小碗对上了视线。
方昱:“……”
徐小碗:“……”
*
方昱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重逢也不一定会爱恨复杂,起码在这一瞬间,他脑子里想的是:徐小碗鬼鬼祟祟的样子有点像小狗。
他走了神,心里悬了几天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而这只是几秒的事。只听坡上的小柯小声回答:“我想去找爷爷。”
张越不知为何忽然冲小柯发起了火:“所以呢?一声不吭就走了?一句话不说就往外跑?”
小柯难过地说:“我留了遗……纸条。”
张越像是被气笑了:“你说那个纸条?你是想说遗书吗?”
小柯浑身一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方昱吓了一跳,又分神去看徐小碗,只见徐小碗蹑手蹑脚,在满是树叶的丛林里蹑手蹑脚地向小柯后背靠近。
张越似乎根本没注意小柯的动作,嘴上仍不饶人:“你知道遗书该怎么写吗?还是说你以为就凭你一句话,我就能摆脱过去的生活,离开家了吗?就凭你三句对不起,就还得清这么多年每个人在你身上倾注的心血了?!”
方昱意识到不对劲,拉了一下张越:“你先……”
“别碰我!”张越吼道。方昱看见他的双手握拳,指缝里隐隐渗出血来。
“我没有……”小柯的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他像是没有力气,说话的速度很慢很慢:“对不起。”
张越骂着骂着,不自觉上前一步,小柯并没有发现。他几乎要站不住了,只听张越毫不留情地指责:“对不起?你只会说对不起,临到头来只会逃避?你走了,我还是要留在家里,给爸妈打一辈子工,给他们当牛做马,想起自己的小儿子是因为我死的,还要打我骂我,这样你就开心了?”
“张越。”张迦柯忽然站直了身体,含着泪语气强硬地说:“我不管我死后你到底过得怎么样,我告诉过你很多次,很多次,我要你走!我要你走!我求过了!我求过你了!是你自己要留下来,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给你自由……”
“我为什么不走?”张越不知何时也哭了,咬着牙问,“我心里有谁,我放不下谁,你不知道么?”
张越语气加重,又重复一遍,甚至带了几丝恨意:“……你不知道么?”
徐小碗闻言,震惊地瞪大双眼。他已经走到最合适的位置,只要往前扑一下,张越就能接住小柯。
*
张迦柯却不为所动:“因为我。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走。”
张越盯着他麻木的神情,缓了缓,再开口时,表情平静多了,但哭腔更浓重:“你的遗书少了很多东西。你应该写,你死以后,你的东西该怎么处理。是都烧了,还是扔了?还是留给我睹物思人?你忘了写你死以后我该怎么办。是想尽办法忘掉你,是任劳任怨继续供着这个家,还是不吃不喝死在你的……碑前?”
“你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你也……你也安排安排我吧。”
张迦柯骤然哭出了声。
“你知道的。”张越的声音逐渐模糊,那是被他自己的泣声掩盖的缘故,“你知道的,那天我买了你最喜欢的向日葵,我蹲在你面前,你还记得……我说我早就还清了家里的抚养之恩,我说了我是为你而活的……”
方昱惊得说不出话来,张越终于伪装不下去:“小柯,哥求你,跟我回家吧……”
张迦柯一只手死死抓着身旁的树枝,勉力撑着身体:“我不要回去。我害怕……”
他不是不懂得感恩,他是家里最孝顺的孩子。所以他是最希望这个家能幸福的人,可是他也是最害怕这个家的人。因为他为每个人的痛苦而痛苦,爱早就成了枷锁,他想让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恢复原样,让张越不再为了医药费奔波,让爸妈和大哥不再被迫痛苦地维持现状。
他明明是最想有个家的人。
张越一步步上前,试图去抓他的手,弓着腰乞求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那我们搬出去好不好?做完手术,我带你走好不好?”
张迦柯慎慎往后退了一步,张越立马停住脚步。只听小柯问:“一了百了不好吗?哥,我的心已经疼了太多年,我不想再疼下去了。”
张越无法控制地浑身颤抖:“哥保证,做了手术,不会再疼了……”
张迦柯忽而一笑,泪珠从他下巴上滴落:“可是我每一次想到你,这里都是痛的。”
话音刚落,他就转过身想要迈出去,张越立刻跳上坡想去抓他。然而就在这一瞬,变故陡生,方昱看到窜过来的徐小碗,头皮一麻,下意识用最快的速度大喊:“别跳!!!”
张越终究是慢了一步。早有准备的徐小碗抱着张迦柯滚下了山。
方昱眼前一片空白,他踉跄冲上坡,又扶着树往下冲,几乎是断断续续地摔下了山。他看见张越抱起昏迷的小柯往村口跑,而地上只剩一套徐小碗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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