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辰子一方面想要留住他来去无踪的身形,一方面却又深怕旁人知道堂堂宗主竟与这么个妖邪有旧,若是“冼芸象”肯识趣的自行离开,总好过不管不顾的在宗门里大闹一场。
这才给了应道生脱身的绝妙机会。
两人重新换上主峰服饰后,又悄无声息的潜回了小院儿,装作全然无事发生一般,当真殷勤的做起了扫尘洒水、焚香净室的活计。
一直到带他们入峰的弟子验收过成果之后,与他们发放了一点散碎灵石作为酬劳,重又将人打发回了凌宝峰。
刚一落地,便被等候在院中的温池星扯住,检查过师弟们外伤没有恶化的征兆,灵力也依旧滞涩不通之后,这才遗憾又担忧的催促他们早些回去休息。
他虽然对高灵贞压榨伤员的行为也颇有微词,到底不敢断然回绝惹恼了主峰来人,只得抱着一颗愧疚的心思,再为两位师弟延长病假的期限。
好在主峰的忙碌光景刚过去,高灵贞便亲自前来探看两位师弟,并说是手下弟子误传了口信,将“向凌宝峰温池星讨两个人来帮忙”当做了“将温池星的人讨来帮忙”,这才牵连了两人做了半日杂活。
为表歉意,他还带来了不少补养的灵药,说要亲自为师弟调养灵脉。
信以为真的温池星也没有多留,满意的将空间留给高灵贞发挥。
“师兄做事怎的如此不牢靠?”应道生毫不避讳的向高灵贞发难:“明明说好要为我们斡旋一二,倒差点害得我们两人被宗主堵在了房中?”
高灵贞自然不肯承认自己摇摆不定的小心思,只是故作惊讶道:“怎会如此?当日师尊的确推说要展示一件新得的法器,所以回房间取了一趟。只是他离开的时间不久、回来时脸上也不见什么惊疑神色,我便以为是和两位师弟们错开了。”
“那你们可有相见交手?若真是害得师弟们伤上加伤,便就是我的罪过了。”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却连长安都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应道生不由得暗叹,幸亏自己此前还算机敏,并未将许多个中内情相告,便只是说他们行动快一步,等丘辰子寻到殿后的时候,便已经离开了。
只是眼下高灵贞显然已经不太得用,虽然碍于心魔大誓在前,暂时还不会出卖两人,但之后盗取纪渔溪的事情,应道生却不敢再托付与他了。
所以面对高灵贞进一步的打探,应道生只是推说暂时没有什么发现,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第一百零一章
于是他们“应邀”来到了无迹峰,为寒令例行养护鳞甲。
只是今日殿上的气氛实在有些奇怪。
原本亲亲热热的一人一蛇间突然生疏的厉害,偌大的殿上东一个、西一个,避嫌避的厉害。
“师叔,这是怎么回事?”应道生强忍着笑意凑上前,想要抚摸寒令的手竟然也被一下子避开了。
梁栖心中这才舒服不少,缓缓坐下来向两人大吐起了苦水:“自从我将那个什么石精给寒令吃下之后,她的确是能够与我进行简单的精神沟通了,但却也有了自己的主见。”
“她现在坚称自己是一条女蛇,说什么也不肯叫我近身!”
应道生与长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疑惑的神色。他们养护过的鸟兽并不算少,其中不乏机灵聪慧者,可从不曾见到哪只生出了同人类一般的羞耻心和分别心。
“或许是寒令格外聪慧,与师叔生活的久了,一并学习了些礼义廉耻的教诲,只是之前灵智不开,不知道其中深意罢了。”应道生勉强笑着安慰两句,转头用眼色示意长安前去试试。
长安得令,小心翼翼的用精神力隔空与之沟通,不过片刻功夫,就神色古怪的放下了手:“她说我私自沟通灵识没有礼貌,让我把药膏交出来,她自己到殿后梳洗……”
听听,梳洗,多么陌生又诡异的词汇,尤其是用在浑身上下一根毛都没有的寒系冰蛇身上。
应道生和梁栖面面相觑,好半晌才各自行动了起来:应道生将养护鳞甲的药膏和刷子装在一起,递到了伸过来的蛇尾上,梁栖则等到寒令扭到后殿,抬手在通道处布下了隔绝的禁制。
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张罗这样的活计了。
而寒令走后,梁栖也不再掩饰自己怨怼的神色,要应道生给自己一个交代。
“交代?师叔还有何处不满意的?”应道生笑眯眯的装傻道:“寒令现在更加聪慧、独立,哪怕是战斗之时也能与师叔更加心神相通,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没错了,但梁栖晚年生活如此孤独,只得了这么一条灵蛇聊以慰藉,如今连这蛇也进入了难以想象的叛逆期,他又该找谁说理去?
“师叔不必担忧,寒令将将灵智开化,必然需要一段时间的悉心教导,往后的日子还长,它孝顺您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应道生随便几句将梁栖敷衍了过去,转而将这段时间与高灵贞的交锋拉扯全盘托出:“此事也是我思虑不够周全,只是眼下其他宗门纷纷向宗主示好、提议结亲,若不尽快将纪师叔带出来,恐怕天下间的灾劫已经近在眼前了。”
“师叔你……该不会也和师兄一样,还在摇摆不定吧?”
两个晚辈的怀疑眼神实在是碍眼,但梁栖扪心自问,又何尝不曾期待过纪渔溪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呢?
然而期待是期待,纵使那张相似的面庞再度鲜活起来,其间的魂魄也早已经面目全非了。更何况那昙花一现的代价若是天下苍生共同灭寂,就连纪渔溪自己也不会答应的。
“你们少在这里拿话激我,”梁栖强装不悦的拍打着扶手:“高灵贞那小子和他师父一样,都是闷不做声的疯子,我跟他们自然不一样。”
“说吧,你们这次来找我,又想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不管这话中有几分真假,应道生也只有相信他这一条路可选了。
“我们两个潜入宗主寝殿的时候,找到了宗主操纵秘境所用的法器,还见到了……纪师叔的肉身。”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梁栖的神色,见他已经能够平静面对了之后,这才继续说下去:
“此事已经不能再拖,未免宗主疑心、高灵贞反水,我们打算尽快将纪师叔的肉身盗取出来,所以需要您帮忙拖延遮掩一二。”
说话的功夫,寒令已经洗刷一新从后殿出来,听到几人提及纪渔溪时,微微歪了歪蛇头,似乎是为这个此前不曾在意过的名字感到奇怪,但很快又放弃了思考,寻了一根顺延的柱子盘了上去。
梳洗之后总是格外困倦,她得好生休憩一番才行。
被寒令短暂分去了心神的梁栖重新又看向了应道生,略一沉吟道:“既然你提到宗主好事将近,或许我可以趁此机会好生劝劝他,毕竟斯人已逝,做师兄的也希望他能够不再沉溺过往。”
应道生脸上浮现起满意的笑容:“那不知师叔准备何时邀宗主详谈?”
“既然时间紧迫,那就定在明夜吧。”
离开无迹峰之前,应道生不忘从梁栖那里问出了掌控秘境的方法。
原来那法器始终藏在道天宗秘库中,日久年深谁也不知道究竟有何功用,只知在宗门范围内唤起秘咒,便可假借其中之力,令一定范围内的秘境入口显世。
也就是说,梁栖向他们夸下海口的时候,其实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并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到了这时,应道生和长安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等待日升月落,盗出纪渔溪的尸身即可。
“那之后呢?”长安突然对近在眼前的终章产生了一丝迷茫:“只要偷出来,交给梁栖师叔就好了吗?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仅着中衣、俯卧在床榻上的应道生任由他为自己松着筋骨,懒洋洋的摇了摇头:“不对,是偷到了纪师叔之后,我们就把她焚化,然后再离开道天宗,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长安手上动作一停,纳闷的低头去看应道生的神色:“不交给师叔了?”
“当然不,”应道生顺势在他唇上亲了亲,狡黠的眯起双眼笑了笑:“高灵贞宁愿违背心魔大誓也要撕毁与我的约定,梁师叔见到了她的面貌,难道就能狠下心将其摧毁吗?”
吃一堑长一智,他这次下定决心,任谁说的天花乱坠,也要将决定权把握在自己手中。
“不过说起来,咱们还没能好好看看,纪师叔到底长的什么模样呢……”长安心满意足的又坐直了身子,慢慢按揉着掌下的美丽身躯。
是啊,他和道生的自由得来十分不易,还是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为好。
第一百零二章
月色皎皎,霜华如雪,今夜的峰上寒意过于深重了。
“有山门大阵的护佑,道天宗的气候总是温和相宜,今夜这般寒冷,怕是外面已经下起大雪了。”应道生一边感叹着,随手放出幻海花,一路散播着醉人的香气,悄然潜入了宗主寝殿。
眼下明月高悬,再勤奋的弟子也已经安歇下了,有了这香气入梦,便不怕被人无心搅局了。
丘辰子得了梁栖的邀约,眼下应当正在无迹峰赏月饮酒,应道生和长安动作间也大胆了许多,很快便破开禁制取出了法器秘钥。
按照梁栖传授的方法,很快便有秘境入口出现在了寝殿内。
“长安,快去把纪师叔带过来……”既然总归是要焚化的,便不必纠结什么冰棺冰床,若非储物囊中塞不下修士身躯,他连什么秘境都不必破解。
然而不等长安探手掀开帘子,寝殿的大门已经骤然洞开。
“这恐怕不行了,”逆着月色,丘辰子的脸上全无一丝生人血气:“她是我的,谁也带不走。”
连日以来忐忑不安的心思终于沉到了谷底,应道生和长安仿佛两只骤然被主人发现的老鼠,除了呆立当场别无他法。
“长安,快去!”应道生心知眼下y已经是最坏的情景,好在他们还有唯一可以谈判的底牌——纪渔溪。
他们的心思自然瞒不过丘辰子,他却好整以暇的将一人一蛇丢在殿中:“你们既然商量好了一道阻我,想必还是有一点情分在的吧?”
你有人质?我这里有两个!
应道生原以为丘辰子是悄悄杀了个回马枪,哪知道人家是将敌营都搬了回来。他看着兀自扭动,挡在寒令身前的梁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神色:“师叔,你不是他师兄吗?”
为了防止梁栖喊叫,丘辰子一路上都封住了他的口舌,这会儿到了清算之时,他也不介意听听这些人是如何相互指责的,便抬手解开了他嘴上的禁制。
“还不是你做事不小心,引了他的怀疑?”梁栖脸上又是悔恨、又是气愤:“他竟然早就有所防备,偷偷在我的酒里下药!”
这么简单却有用的暗算方式,应道生默了一默,也不得不承认的确合理,但是……
“还有寒令呢?她那么厉害,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绑来了?”
门外夜色依旧沉静如许,没有窃窃私语的弟子围观,甚至没有多出一丝的气息,也就是说这一晚,三人一蛇都将被丘辰子凭借一人之力,完成无声的反杀。
“道生……这……”不过是扛个人的功夫,长安竟然磨蹭了许久才过来,不过好在丘辰子不曾将纪渔溪提前藏好,否则他们才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能先逃命要紧了。
不过他这欲言又止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应道生顺着看向他扛起的女尸,其面上同样覆着鲛绡,此刻被微微掀起一角,那面目虽然被口中硕大的驻容寒玉髓塞得有些变形,但不难看出期间十分熟悉的眉眼——
竟然生的与张意欢有八九成相似!
应道生废了好大功夫才没有惊呼出声,眼下情形不明,若是他们不能将此事完全了结,那么贸然提及张意欢,只会将祸水波及到她身上。
天生造物如许神奇,再没有比全然相仿的两具躯体更适合互为容器的了。
“把她放回去!”丘辰子突然之间暴怒起来,抬手便以本命灵剑洞穿了梁栖的手臂:“若非渔溪还需此处地脉驻颜养身,你们根本没有看她一眼的机会!”
“不要逼我说第二次!放她回去!”他说着,将剑刃拧了半圈,梁栖臂上鲜血登时汩汩的流淌了出来。
虽然他现在一丝一毫灵力都使不出来,却还是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声,倒是一旁的寒令仿佛骤然惊醒一般,不住在地上扭动着,用尾巴去抽打丘辰子执剑的手。
丘辰子连自己的师兄都下得去手,何况一只灵兽,抬手一剑将尾巴尖斩落在一旁。
“寒令!”梁栖这下子终于出声:“丘辰子你疯了!这都是你我之间的矛盾,关寒令何事情?!”
显然,在疯癫的敌人面前暴露软肋实在太不明智,丘辰子好整以暇的低头去看师兄,又看了看痛苦扭动起来的灵蛇,脸上骤然凝起了夸张的笑容:“师兄,还以为你当真是隐世灵修没了心肝,才会和外人联合起来伤害渔溪,原来你也是会痛的啊?”
他说着,又薄薄的从寒令断尾处削下来一片:“那就烦请师兄好好劝说你的好师侄,不要打扰渔溪安眠。”
梁栖气急却又无法,只得转头去看应道生和长安,甚至不忍心去看生机全无的纪渔溪,最终还是开口道:“将她放回去吧,你们阻挡不了他想做的事情,还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至于这天下不天下的,时辰若是到了,我们谁也挽救不了。”
应道生叹息了一声,还是让长安将人放回了原处,只是他和长安仍不肯束手就擒,反而掀开了帘幕,施施然站在了冰床之前,威胁意味不言自明。
丘辰子将剑拔出,随手把其上血污甩落道:“谁说救不了了?”剑尖在两人之间微微游移着,最终锁定了应道生道:“这救世主可不就在你我面前吗?”
“我的好徒儿——应、道、生?”
若说之前被丘辰子当堂捉住,应道生已经觉得心惊肉跳,那么眼下被人道破身份,他仿佛一颗心都被对方攥在了手中,又疼又闷周身气血都停止了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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