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师妹,他答应过要好生看顾丘辰子;于自己,他也无法断然放弃旧日的情谊。而最重要的是……“道天宗不能没有你,今夜之事就此作罢,师弟你……”
后半句话被丘辰子的举动堵在了喉咙里,那截断臂被丢在脚边的同时,丘辰子仿若没事人一样的声音响起:“我如何?”
“要我放弃吗?”
“师兄,你当真以为,我只是闹着玩的?”
断骨裂皮的痛楚于丘辰子而言似乎还能强行忍受,可随着他胸前眼球们愈发快速而不安的转动起来,这位比传说中的天魔还要骇人的仙门魁首,竟然难以克制的低吼出声。
这般嘶吼声戛然而止的瞬间,丘辰子胸前骤然翻涌起一小片血雾,依稀可以分辨是其中一颗眼珠炸开,在身躯上留下一个不小的血洞。
丘辰子亲手扯断的手臂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新生。
“不要等!”梁栖招呼一声率先冲向了恢复中的丘辰子,也未曾料想到这秘术竟然果真逆天到如斯境地,可令血肉重生、生机再临。
那渔溪呢……渔溪是不是……
这点自私的妄念,即使是在自己心中也容不得大大方方翻出来晾晒,梁栖亦召出本命灵剑,与丘辰子过起招来。
世人皆知道天宗主峰嫡系弟子,向来以术法道意见长,殊不知他们当年皆是术武双修之辈,就连剑招之中都有着极为相似的意蕴。
只是梁栖到底经年避世,剑意虽然自在无碍,却不如丘辰子这般锋芒毕露、杀机涌现。
两人针锋相对之间倒为应道生争取到了时机,他看向纪渔溪的尸身道了一声“得罪”之后,便欲以灵力燃起的炽火助这空陈经年的躯壳重归天地。
“天生道心,一死一生,纪渔溪,你的路尽了。天道渺渺,接下来我会独行。”
燃烧灵力的滋味并不比被抽干灵脉好受半分,但应道生仍是睁大了眼睛,向着今日方才谋面的“前辈”作最后的道别。
假意或是真心,纪渔溪的确曾为天下人以命相搏过,最后的一程理应有目光送别。
丘辰子发现这边的异象时已经来不及了,初生的手臂并不如往日灵活随心,随手就来的术法咒印眼下施为起来却难如登天。
“住手!住手!她是我的!我要杀了你们!”他再不顾梁栖落在自己身上的招式,一味猛烈无序的劈砍着,只要离纪渔溪近一些、再近一些。
她身子娇贵,若是被火舌燎到如何受得住……
她爱洁爱美,衣裙都喜欢最别致不俗的样式,烧坏了衣角也是要心疼的……
她……起码让我再看她最后一眼……
丘辰子的悲鸣中浸满了血泪,如同林兽被山火围困期间,先是眼睁睁的被夺去了依归,而下一步消散的就会是他的生命。
赶不及了。
就在纪渔溪的眉睫都被热意熏得卷曲之时,本该最叫应道生放心的长安却突然发难,大力拍开了他执火的手:“不行!”
全无防备的应道生也当真被这简单一下分了心,手一抖便引燃了一旁垂落在地的重重帘幕。
灵火之威、其势自不可挡,浅淡若白芒的焰心迅速舔上窗棂、梁檐,连染尽了霜寒的砖石也一并在其中沉沦。
而他们就站在红莲业火一般的地狱蜃景之中,应道生眸中虽有不解、却无愠怒:“长安,不要胡闹。”
“我没胡闹!”长安一手提起纪渔溪、一手拉着应道生就想要离开。
几步之遥外梁栖和寒令一同拖住了丘辰子的脚步,昔日的师兄弟之间你来我往,打得各自都是一身血痕,丘辰子仗着有兽瞳相替,全然是不要命一般不知回护,反而瞪圆了一双眼睛不住叫骂着不许他们带纪渔溪走。
长安的原本强硬的脚步竟当真停滞了下来,回身烦躁的看向那火中犹不减寒意的冰床:“不行,她若是死透了,‘祂’就会看到你,绝不可以、绝对不能!”
他少有的强硬起来,夺过应道生手中渐渐修复一新的石盘,将纪渔溪和冰床一并丢在里面,这才心满意足的拉着应道生预备破窗而去。
第一百零六章
“给本尊回来!”
会以己身为筹的当然不止应道生一个。
眼见纪渔溪就要被带走,此后阴阳分别再无相见之期,丘辰子也顾不得许多,手指根根插入胸前兽瞳中,鲜血被翻搅着喷涌而出,随之被一道牵出的除了血肉残骸,还有应道生从前被拔去的灵脉。
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施为的,那灵脉不仅深入丘辰子的皮肉之中,还与其灵力纠结缠绕在一处,他不管不顾的以灵力焚灼那截灵脉,状若癫狂的威胁道:“一体生就的灵脉既然会有感应,自然也共担生机,待我手中的灵脉燃尽,你会变成比寻常凡士还不如的废物!”
“就是神仙妙手再临,也治不好你!”
分明是出手伤人伤己的狂徒,眸中寻不到纪渔溪的丘辰子比谁看起来都要脆弱。应道生有长安拥着抱着,他却只能倚靠在火海中扬首呼叫。
变成废人吗?应道生也不是没有做过,只要一双腿脚还能踏遍山河,又有何惧哉?
“那这身根骨就算是我向宗主赔罪了,”他倦怠的向长安怀中缩了缩,周身上下无处不在因炙烤而疼痛,偏他半点不肯退让,只道:“您请自便。”
方才长安那话说的蹊跷,他更急着离开此地问个分明。
眼见得威逼不成,丘辰子把心一横,竟然将自己修炼多年的灵脉与应道生那截残脉调换过,自此两人异体同脉,谁主谁次尚未可知。
长安只觉一股看不见的巨力突然与自己争抢起了道生,可方才“祂”差点投来的注意力已经悄然散去,还有什么能在此时此地作祟?
尽管他拼尽全力想要留住怀中之人,却还是没能阻止应道生凌空飞入火海,狼狈的摔落在丘辰子身边。
“呵,乖徒儿果然还是没能逃出本座的手心。”离得近了,丘辰子的感应愈发详尽,面上竟然漾开狂喜的神色:“竟然还有契约牵制?那便一道留下来给渔溪赔罪吧!”
说罢,丘辰子便要通过灵脉的压制,强迫应道生将长安也拉入火海中,多一个少一个人倒是不甚紧要,但纪渔溪还在秘境之中,他说什么也要将那法器攥在自己手里。
寝殿的大火声势不小,须知再过不久所有弟子都会涌上峰顶,应道生一子输、眼看就要输尽全局,为今之计便只有——
壮士断腕。
“丘辰子,我们不愧是师徒一场。”应道生极少当面直呼他的道号,但现在他自觉万事罢休,即便随心放肆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一手揪住丘辰子的伤处翻搅着,恨不能将那根祸害的灵脉扯出来焚尽才好。只是眼下他倍受压制,对丘辰子造成一点浅薄的伤害已经是极限。
“你会的,我都会,尽管做的不算太好,但还是做得到的。”
应道生另一只手探进自己的灵府所在,依照曾经的法子将其劈开,那里面还有一颗关押着心魔的蛇蛋、一株可以助长安逃出生天的幻海花。
血契是禁术,不可毁逆,但可世代相继。
他几乎将灵府尽数割裂出去,血契自然也随着这股气息流转到了心魔身上,与蛇蛋一道抛回给了长安:“走,走的远远的!”
“你不在,我哪里也不去!”长安想要自投罗网的步伐被梁栖拦住,他无法动手诛杀师弟、伤重之下也扑压不住这满殿的大火,能带走的,除了寒令便只剩下师侄的这位道侣了。
丘辰子这次伤及了根本,想要恢复尚需不少时日,两方对峙间又各自为质,应道生虽然受制于他、性命却也暂时无虞。
与此同时,应道生也给予了长安希望:“无论你方才发现了什么,不要留下来共死,我还等着你来救我!”
寒令卷起两人一花,撞碎屋顶凌空冲向了山门外,一路幻海花所及之处,修为不济的弟子纷纷陷入幻境之中,倒是少了许多群蚁噬象的麻烦。
宗门大阵之内,外门是第二道血肉铸成的防线,是以两人想要叛出道天宗,势必要经过此处。
“等等,容我去一趟灵兽园。”一路以来,长安都紧攥着那枚蛇蛋一言不发,只在看见熟悉的场景时才剧烈挣扎了起来:“那里有道生布下的局,我得去收尾!”
梁栖被迫上了贼船,现下连安然自得的长老也做不成,得去做那欺师灭祖的叛逆,只恨不得赶紧逃的远远的,多看一眼都要心肝抽痛,便想要装成风大听不清的样子含糊过去。
长安说了三遍不曾得到回应,眼看着灵兽园巴掌大的地界就要被抛在身后,他干脆奋力挣脱向下跳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是爬也要爬去完成应道生的谋划。
当日他们来找吴楚先,还撂下了去留自便的话,便是算到了或许会有行事不成的可能。
心魔整日念叨着要建立天魔城,广收魔众、掀翻道天宗,说来虽然是狂悖之语,但其中义理却有可取之处。只是应道生原本是给两人留下的退路,此时却只有长安一个人来走了。
梁栖自然不能眼看着长安被摔死,忙催着寒令将人捞起好生放在地上。还不等他摆着长辈的架子说教几句,长安已然轻车熟路的走到园中管事宿房,翻窗拎起了梦中的吴楚先问道:“想好了没有,走不走?”
兽人行动间全无灵力波动,是以吴楚先并未有所察觉,被长安一手捉过才下意识想要反击,然后在两个响亮的耳光中散尽了睡意。
就像应道生说过的,吴楚先此人行事稳妥、思虑周全,自然没有将两人的提点抛诸脑后。相反的,这段时间他紧锣密鼓的在弟子间展开了排查,整理出了一份“小师父”的忠实追随者名单。
“走!但师父呢?”他好奇的探头看去,发现原本形影不离的两人也拆了伙,只有这个话少又无用的师叔前来,又不免有些嘀咕。
难不成师兄弟反目分家,这位是来抢弟子的?
第一百零七章
有梁栖长老从旁证言,加上长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吴楚先最后还是听从了安排,悄悄纠集起愿意追随的弟子们,于园中僻静处做好了准备。
数十号人背着行囊乌泱泱站开,简直是逃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梁栖悄悄向后退了几步离开了长安的视线,他家宝贝寒令尚有伤在身,无论如何也带不动这么多累赘。
他的这点小动作自然没有瞒过长安的感知,其实就算寒令能够勉强带上他们,一行人离宗的速度也一定会大大减低,眼见得主峰上渐渐有嘈杂的人声传来,再耽搁下去被瓮中捉鳖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大家看,那是什么?”长安突然惊讶的一指众人身后,趁着他们纷纷戒备的看过去时,幻海花翕合着洒下花粉,不过瞬息之间便七七八八的倒了一地。
之前的破碎祭盘在应道生手中被修复一新,秘境里也重新焕发了生机,虽然还是兽世特有的无灵力环境,对修士而言憋闷的很,但这些人眼下都昏迷着,塞进去一阵子倒也无甚大碍。
长安与梁栖冲破外围大阵离去之时,几峰长老并心腹弟子已经赶到了宗主寝殿,合力将熊熊燃起的灵火扑灭之后,看清丘辰子的狼狈模样俱是一惊。
传下数百年不曾变移的宗主寝殿内一片焦黑,微薄的灵力屏障之下,众人眼中高山仰止的宗主大人,却正满身血污、衣衫不整的倚靠在墙边,鬓发散乱的覆在面上,若不是凭借宗主常服一角的纹样根本无从辨认。
齐非偶没来,奚玉信便承担起了灵医的职责,先将蕴灵的丹药递给丘辰子服下,而后便欲检查其周身伤势。
“不必,”看着气息都不甚规律的人,却不知哪来的气力隔开了奚玉信的手:“不过是些刀兵创伤、灵力空虚的小症,拿些药便好。”
好不好的,此时的宗主说了不算,奚玉信随依言递过了药去,却仍在原地等候、谨慎的去看程风鸢的脸色。
宗主伤病至此,少不得要好生疗养上一段时日,所谓议亲结侣之事更是要往后延,庶务又高灵贞接手,但丘辰子的私事……还是程风鸢程师叔最有话语权。
果然,听闻丘辰子不肯好生瞧伤,程风鸢也罕见的来了脾气,柳眉倒竖道:“什么不必?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逞什么强?”
这嗔怪的语气远远超出了宗主与长老的界限,周遭原本关切的众人顿时有些局促起来,不知是哪个开了头,纷纷散开打扫起了寝殿之中的狼藉,忙忙碌碌的样子与这一角的对峙格格不入。
然而寝殿不过就这么大一方空间,修士的感知又灵得很,一个个看似毫不在意,实则竖直了耳朵去听两人间的动静。
丘辰子一身从内到外处处都是隐秘,当然不能叫人细细观瞧,为了压制住程风鸢一时的意气,他当真扶着墙壁挣扎半晌站起。
只是这身子方才哆哆嗦嗦挺直,崩开的伤口便又汩汩的流起了血,丘辰子略适应了片刻又拢起了乱发,强自嘴硬道:“我站起来了,所以无甚大碍。”
他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叫程风鸢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终究是这么多年习惯了顺着丘辰子的性子,还是败下阵来转而询问:“那这里发生了何事,宗主总能说个分明了吧?”
所有的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发生着,若非这火光冲天而起,怕是现在他们还不知道主峰出了这样的祸事。不过说来也怪,今夜的弟子们似乎睡得格外沉,除了少数几个修为不错的机敏些,其他的竟是叫都叫不醒。
倒像是……
“是有邪修伪装弟子潜入了宗门,趁我修习之时偷袭,都怪我一时不察、对方手段又实在诡异莫辨,这才着了道。”丘辰子一口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在“邪修”身上,毕竟真相一旦摊开来说,他也有惹祸上身之嫌。
渔溪落到了那两人手上,他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道天宗宗主这个身份。
他应付着程风鸢的刨根问底,同时不动声色的瞥向了寝殿深处,原本安置在那里的床榻早已焚做了一堆焦炭,唯有墙上的一块鲛绡还算完好,掩映其后的幻阵迷障并不起眼,门人弟子几次从旁经过,甚至将地上的残骸清扫一空,都没有发现个中端倪。
殿中唯一没有被灵火波及之处,便是整个宗门地脉灵力最为浓厚的一处。那里从前搁置着纪渔溪的寒冰绣床,方才被贼人搬空之后,就被丘辰子塞了个五花大绑的活人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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