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生的日子实在凄苦,这一局,他要以身代之。
祈长安死死盯着蛇蛋上越发显眼的缝隙,心中暗自思量着若心魔有了躯体,将其一把捏死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只是……
一道极致耀眼的红光过后,裂成数瓣的蛋里游出一尾肥嘟嘟的小蛇,卡巴卡巴几口将蛋壳啃了个干净,等长安伸手想要阻拦之时,已经只剩下一点碎末了。
他原本还看这蛇蛋结实,想要留下一点来给道生做件法器的!
长安捏紧了拳头向那小蛇走去,因着他对心魔颇为嫌恶,方才那一下扔的不近,快走两步到了近前的功夫,那小蛇已然迎风又大了一圈,支起的上半根身子愈加肥硕起来,看样子是正在化形。
“啊!”
一声响亮的小奶音唤醒了呆滞不动的长安,方才那根惹人生厌的胖蛇,已经变成了半个雨雪可爱的娇娇娃娃,正举着肉滚滚的双臂伸向他,看样子是想要长安抱他。
那张与应道生眉眼如出一辙的小脸甜甜笑着,身后还拖着一条鲜红鲜红的浑实蛇尾,活脱脱像是池子里的胖锦鲤成了精的模样。
见长安就停在近前却不愿意抱他,蛇崽子扁了扁嘴巴又执拗呼道:“爹……爹爹……抱!”
从前长安的确听说过,有些蛋生的兽人崽子,刚孵出来时看见谁就当谁是爹娘,好些都因此闹了笑话,直到渐渐大一些才能分得清。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也太……
太爽了吧!
胖宝宝,胖宝宝,他和道生的胖宝宝!
长安脱了外袍将小崽子裹在里面,想要狠狠亲上几口、又怕这软乎乎的小东西受伤,便闪身出了秘境,唤梁栖到房中一同商议。
那个老家伙年岁大,一定比自己更会带孩子才对。
“带孩子?老身此生从未带过孩子!”谁知梁栖这个不中用的,比长安还要手忙脚乱:“寒令虽然是我带大的,不过它是蛇啊……不对,你这个也是,也不对,你这个是一半啊!”
他从厨房寻了米粥来,用灵力搅碎成了绵密的细软糊糊:“先用这个充饥,再慢慢看他都能吃些什么。”
长安简直是慈父上身一般,颇不认同的皱眉道:“小崽子得喝奶。”
“寻常人的娃娃是该喝奶,你这蛇崽子都已经长牙了,喝什么奶、吃肉还差不多!”梁栖将碗往长安手中一塞:“况且你可别忘了,这本是道生的心魔所化,虽有入胎之迷忘却了前尘,但随着魔气恢复终会变回那个祸世的根苗!”
话说到后面,几乎是吼叫着出的口。他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灭世之言,叛逃宗门、兄弟相伤,几乎是堵上了此身所有的一切,又如何能任由这个魔头像个寻常孩童一般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
一豹一蛇俱被他吓了一跳,长安若有所思的看向怀中沉甸甸的胖宝宝,眼看着小东西露出了一个牙齿齐整的完美笑容之后,转头看向梁栖时脸色也严肃了不少。
“你说得对。”
梁栖不过脸色稍霁,便又听那孽障一本正经道:“我这就多寻几样吃的来,争取把这小魔头撑死!”
心魔成长的极快,不过在长安房中藏了两三日,便能够完全化作孩童模样,虽然话还说不太清楚,却已经能够四下里跑来跑去了。
自此长安也不必再藏着掖着,领着小魔头四处乱窜毫不避讳,每每有阁中弟子好奇的问其来路,长安都只是笑笑不语,一直到金身门人找上来,要他过去帮忙陪练。
“这是哪个弟子生你们阁里了?”身形明显高挑结实了不少的张意欢逗弄着小魔头,大大咧咧的模样倒有了几分金大猫的影子,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不对,没见你们阁中有女弟子啊……”
张意欢刚刚出现的时候,梁栖便借口逃离了现场。就像长安说的,这个年轻的姑娘与纪渔溪实在太过相似,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很难不产生混淆错乱之感。
所以梁栖都只敢悄悄在暗中观瞧,看着她露出一些鲜活的表情,聊以慰藉对纪渔溪的思念之情。
其实她也是长安在金身门附近建立天道阁的原因之一。
说来有些卑鄙,但这张脸实在太适合在必将发生的一战中发挥作用了。梁栖这般早有心理准备之人还时常会看得入了神,若是在混战之时给丘辰子看上一眼,怕是刀斧砍在身上都没心思躲。
“这是道生……”
长安自觉很有可能要对不住张意欢,对她那叫一个和蔼可亲、有问必答,只是话方说到一半,就听这个冒失的小姑娘惊呼道:“这是美人哥哥的孩子?”
她又凑近了仔细分辨,越看越觉得这小孩子眉眼都像极了应道生,遂感叹道:“我原以为你们两个也是心神相交的神仙眷侣了,没想到他背着你孩子都这么大了,这孩子妈是怎么回事?怎么将娃娃丢给你养了?”
尽管只是一番误会之下的说辞,但长安光是想一想那个可能,都会气的脑袋生疼。
“这是道生的心魔所化。”
张意欢不可置信的看了过去,确认长安不是在开玩笑之后,登时手脚僵硬的松开了小魔头。
“其肉身原是一条赤红色的王蛇。”
张意欢看着凑上来要抱的小魔头,拼命摇着脑袋向后躲开,看样子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等他长大以后便会成为以众生魔念为食的天魔。”
张意欢被捉住了衣角不敢挣脱又害怕触碰,看向长安的瞬间终于扑簌簌的滚落下泪珠:“救……救命!”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金身门人主修炼体,生死大关可比什么心魔考验要严峻得多,但见过应道生之后金大壮实在是心有余悸,终日提着弟子们的耳朵强调清心澄意的重要性。
所以张意欢听说眼前站着的是个心魔娃娃之后,才会被吓得涕泪俱下直叫救命。
她顶着纪渔溪这张脸哭得厉害,阁楼上偷看的梁栖忍了又忍,还是飞身下来,一手牵过还要往人身上扑的小魔头:“他如今不过是个奶娃娃,吃的多了尚难以克化,小友不必害怕。”
长安从旁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知是谁说这孽障早晚要倾覆天地,现在当着姑娘家的面,倒说什么天真无害来了。
心魔是个什么货色,长安比谁都清楚。他嗜血贪婪、还总妄想取道生而代之,从前长安总觉得应道生这样白玉无瑕的人,根本不可能滋生出这样污糟之物。
可现在他知道了,这些不过是道生最为虚弱落拓之时,无意间招引的无主妄念,那不是什么道心破碎的产物,而是觊觎道生已久的苍生共业。
眼看着张意欢被梁栖说动,正小心翼翼的去捏心魔的脸颊,长安还是忍不住软了心念。原本可倾覆天下、祸乱苍生的魔体,被道生压制成这般蠢样子实在不易。
“好了,约定的时间还未到,你这次来,可是金门主有什么指教?”长安抬手将小魔头抱在怀里,十分熟练的在他口中塞了块饴糖。
张意欢若有所失的搓了搓手,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在身:“咱们金身门虽然偏僻,但每月也会接收一次仙门中的各种消息,方才门主查看过讯息之后面色便不大好,还让我叫你见面详谈。”
“可能是道天宗那边又出了什么阴招。”她扁了扁嘴,很是不屑的补充道。
仙门中但凡有些底蕴的宗派,都将他们炼体之人看做没有天分的莽夫,道天宗更是曾公开断言,预期凭借拳脚功夫忝列仙门之流,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凡世做个游侠。
金大壮自始至终支持应道生和长安,未尝没有想要看道天宗好戏的意思在里头,张意欢作为金身门人又得过他们的恩惠,自然也坚定的与之同仇敌忾。
梁栖自知有旧怨在先,便也没有随同前去,只是再三嘱咐长安务必记清楚些,回来好一字不差的复述给他听。
见到小魔头的时候,金大壮表现的比张意欢要镇定坦然的多,甚至明知这东西是要祸害苍生的东西,还是笑眯眯的将其抱在了怀里,像是寻常长辈一般逗弄着玩。
“应道生那小子,就连心魔也比旁人的可爱许多。”金大壮满脸得色道:“不过很快我就要有真正的小娃娃抱了,你还不知道吧?吴文那小子整天追着妙妙跑,结侣也是早晚的事,就是我这徒弟眼睛有点小,可能……”
长安还记得吴文此人,眼睛小力气却大,整个金身门能和他打的有来有回的也只此一人,但他下山来此可不是为了听这些儿女亲事,他的道生不在身边,最好谁都不要在他面前腻腻歪歪。
“门主不是说有要事相商?”他劈手夺过小魔头,冷着脸道:“若只是为这个,他们二人结侣之时,天道阁自会有大礼奉上。”
他的秘境里有不少兽世独具的物产,回头摘上一筐助孕养身的果子,包金大猫一胎下五个小崽子。
“咳咳,的确是有极重要的事同你说。”金大壮炫耀不成,颇为遗憾的咂咂嘴,将刚刚收到的消息告知与他:“道天宗日前向众仙门宣告,说你窃走了他们的至宝,其中记载有上一位飞升大能的手书秘要,得之可参天地大道、掌天门通途。”
金大壮明知丘辰子此举,乃是为了煽动所有修士一齐搜寻长安的踪迹,却还是忍不住好事问道:“难道你手中当真有这样的宝物?”
长安没想到自己这方被迫蛰伏,倒叫丘辰子不依不饶的搅和出了这样的事端,既然他恶人先告状,那就不能怪自己也将这水搅的更浑些了。
“丘辰子若是真有这样的宝物早就飞升了,还能在这里与我纠缠不清?”
“不过有一件事他倒说的不假,这道天宗宗主的确有些不为人知的秘法……”
长安与金大壮交头接耳了一番之后,金门主一双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竟好似铜铃一般,最后送长安出门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全然不似先前的愁闷之色。
次日,金身门弟子便尽数下山,借着采买、履约、闲逛的由头,四下散播着关于道天宗的隐秘。
而长安也将此前解救出的散修弟子们送至山下,这些带着一身伤痛的修士返回宗门、约见亲友之后,也将与恩人商议好的说辞在仙门中传开。
“说给他听听吧。”
暗室之内,丘辰子面色沉沉的端坐着,站在一旁的高灵贞不敢迟疑,向应道生说明了近况:“近日有传言说……师尊入魔,掳去了不少修士以炼邪术,此前叛逃的弟子乃是不堪同流合污,甚至……还有人声称是被解救出来的受害者,其言之凿凿博得不少宗门疑心,要求道天宗打开山门自证清白。”
高灵贞硬着头皮说下去,只觉身边的杀气愈发浓重起来,到最后几乎是一股脑说完了事,连看一眼丘辰子的脸色都不敢。
几步之外,应道生被收紧的锁链微微吊起,连颈上也被勒了一根,全身的重力几乎都压在锁骨和肩胛骨上,只能勉力踮起脚尖稍稍缓解痛楚。
他此番形容虽然狼狈,脸上却露出了颇为自豪的笑意,开口之时声音嘶哑的如同顽石相互摩擦:“我说宗主今日怎的这般有兴致,原来是人逢喜事啊。”
“我猜,一定是宗主想要抹黑长安不成,反被他用实实在在的人证将了一军吧?”
“虽然这些证词不如宗主身上的变化来得真切,不过众口铄金倒也算是一步好棋。”长安能够进步到这种程度,应道生心中自然是无比欢喜。
“若是换我来做的话,还要添上一条——道天宗宗主修炼邪术有成,或许掌握了长生、乃至飞升之法,这才紧闭山门龟缩不出。”
随着丘辰子手中的瓷杯被捏的粉碎,高灵贞也赶忙躬下身子盯紧自己的脚面,生怕这股怒火燃到自己身上。
无他,唯其所言皆中尔。
第一百一十二章
挑衅本就在暴怒中的丘辰子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道天宗此次面对的情形比高灵贞口中说的更加严峻,那些失踪已久的弟子纷纷现身说法,一口咬定丘辰子正在修炼长生禁术并且已经初见成效,在贪婪的欲望面前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再重要了。
几大宗门派出代表围在道天宗外,说的是要肃清仙门、调查实情,但谁都知道,他们只是想要迫使丘辰子交出成果罢了。
面对这“先礼后兵”的阳谋,丘辰子纵然再不甘愿,也只得先将人请进来好生招待着。
然后转头将怒火倾泻到应道生身上。
“本座近日得了件灵物,名唤玉螽斯,此物贪食血肉与烈酒,吃饱喝足便会昏睡,期间则会分泌出一种碧色灵液,可以疗愈肌骨、滋养内里。”
丘辰子说着,提起搁在脚边的酒坛,抬手砸向吊缚着应道生的锁链上。
他这一下使了巧劲,飞溅的瓷片在应道生裸露的皮肤上划开无数细碎的小口子,新旧伤口被烈酒一淋,冰凉的刺痛激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如纸。
醉人的酒香在暗室之中氤氲开来,于本就呼吸不畅的应道生而言反而更添几分折磨。还不等他适应过来,数十只青碧色的虫子循着酒气向他飞去,各自挑选了钟意的伤口停栖。
开始用锋利的口器啃食血肉。
玉螽斯不到一掌之长,虫如其名泛着玉质的温润光泽,若是平日里被这东西咬上一口,恐怕刺痛一下抬手掸去也便罢了。可眼下这东西遍布应道生周身上下,被酒气与血气激发了凶性,一起撕扯起来的痛楚便十分可观了。
肉体上的疼痛对应道生来说已然是家常便饭,这种真真切切被活物蚕食的恐惧感,才是丘辰子想要带给他的“盛宴”。
暗室之内无人开言,唯有口器切割皮肉、相互摩擦的声音,伴随着应道生隐忍的闷哼声时不时响起。
活生生的一个人被虫子覆盖起来,连头脸都看不真切,这样的场景看在高灵贞眼中已经不仅仅是残忍与后怕了。
实在是令人作呕。
他仍然盯紧自己鞋面上的一处暗纹,忍不住悄悄用眼尾去瞟身侧的丘辰子——那张肃然端方的脸上,此刻正挂满欣喜若狂的笑意,一双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紧对面,舍不得错过一星半点“精彩”的景象。
高灵贞的瞳孔缩了缩,转而又看向了自己的脚尖,沉默的如同一个没有声息的摆设,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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