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起来了,他用手挡着脸,举起探照灯,隐约瞧见一个黑影趴在屋檐上,绿色眼睛闪烁荧光。
“余彬礼!”
丢掉探照灯,周苏郁扯着嗓子喊,“你给我下来!”
没有回音,难道已经末期症状,辨识不出人声了吗?
事实上,余彬礼早已变成灵兽形态,人类血脉被阻隔,骨骼组织和炎龙基因融为一体,智力衰减,早就和野兽没有两样。
周苏郁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与其是“余彬礼”,不如说是上古炎龙的变种后裔。
野兽是不分敌我的,只遵循最原始的生物本能。肚子饿了,就要吃东西。
捷克猎犬的尸体从屋檐上掉下来,砸到周苏郁脚边。他往后退了一步,手捂住胸口,平复紊乱如麻的心绪。
正在这时,一道黑影从灌木丛里闪出。
“余彬礼你个傻逼,快给我变回来!”
听这沙哑的破嗓子,周苏郁就知道是肖诃。
眼看肖诃就要冲上去,他赶紧拦着,“你别冲动!”
血气上涌,间接导致基因素融合血细胞的步伐。一阵奇异的感觉从内里破土而出,周苏郁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每个人基因显现的时间点都不一样。这几天,基地里的孩子接二连三出现了灵兽基因外显的征兆。
他们因此发现,变得回去是融合成功,变不回去的就算实验失败,下场和余彬礼一样,失神失智,不是流放野外,就是被警卫射杀。
这个惊人的消息还没传到402班,因为这些天他们都在寻找余彬礼的下落,无暇顾及其他。
周苏郁的雪豹耳朵,和蓬松尾巴,令肖诃瞳孔地震。
他瞬间回忆起余彬礼初期症状的样子。
周苏郁被推到地上,晃神间,肖诃退居两米外,指着他,“你不要过来!”
人心惶惶,寝食难安,再受到惊吓,谁都会疯。
虽然周苏郁理解,但他还是感到有一点点难过。
大概以后都不会分他樱桃吃了。
眼镜摔断一条腿,不能用了。捡起来,周苏郁想把眼镜还给肖诃,无奈肖诃见他就像见鬼,竟然拿起电棍,屈膝弓肩,重心放到最低,呈警惕的防卫姿态。
这种防卫姿势还是他教给他们的。
周苏郁颇感无奈,只好举起双手,“我不会伤害你。”
谁知肖诃说,“你早知道这事儿了,对吧?”
天寒地冻的,两人之间划过道道寒风。暂时宁息的战场重新被撕裂开。
周苏郁怔愣住了。
肖诃抹抹鼻子,眼睛是红的,“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不告诉我们?你为什么总是什么事都不说?”
如果血脉融合成功,基因外显不会持续很久。肖诃看着雪豹耳朵和尾巴消失在风雪里,揉着眼睛,似乎更加崩溃。
周苏郁赶紧扶着他进屋。
炎龙从屋檐一跃而下,爪子挠着门闩,然后用犄角顶,不想让到嘴的食物飞了,喉咙间发出愤怒的嘶鸣。
肖诃要知道答案,周苏郁也就咬牙说了。他这个人容易心软,见不得向来坚韧倔强的人哭在自己眼前。
周苏郁定定地看着把嘴唇咬出血丝的肖诃,眼前浮现出他们六个人第一次来到“天使”的景象。
武装车内,气氛严肃。他挨着周南晚并排坐。斜对面的余彬礼正在吃零食,车内回荡着嘎吱嘎吱的脆响。他们几个都没吃饭,饥饿肠胃强制唤醒记忆。周苏郁憋得难受,想调侃一下余彬礼,这时有人先下手。
正对面的肖诃抬手,薅过薯片,“你能不能别吃了?”
余彬礼呆呆抬头,“香着你了?”
肖诃扯了一下嘴角。
余彬礼在帆布包摸索一会儿,掏出一袋芝士年糕,表情不情愿,“这个给你。来之前买的,凉了就硬了。看你瘦得可怜,勉强多分你一块。”
肖诃的表情很微妙,但他确实是饿了。
车上的人笑作一团,闹哄哄地一跃而上,把余彬礼藏在座位下的零食瓜分完毕。
后来周苏郁听说,肖诃因为冷硬性格和我行我素的行事作风受到同学排挤。甚至在家族里,也是最被忽略的那一个。
周苏郁记得,好像就是从这个时候,肖诃能冻死人的脸才有了变化,出现了一点点化冰的迹象。
“为什么你变得回来,余彬礼就不能啊?”
有点称得上无能狂怒了。肖诃颓然一坐,嘴唇颤抖着,“我知道这是第四场测试。测试我们能不能和基因素匹配,但是,但是为什么偏偏……”
原来他都知道,周苏郁无法再说什么。
依他的观察,除了余彬礼之外,其他人匹配程度良好,没有出现应激反应。
向来巧嘴的他,此时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
他盯着翘起来的地板边缘,瞥到肖诃的影子一点点矮下去,就像再也站不起来了。
周苏郁最痛恨软弱。痛恨着被软弱侵蚀的自己,也痛恨着一蹶不振的肖诃。
于是他把围巾扯开,甩到一边。袖口挽到手肘,长腿一步迈到肖诃面前。
一个巴掌贴着脸颊划过,细密的痛觉随着清脆声音泅散开。
事实上,周苏郁是用手背打的,肖诃却像个断线木偶,脸偏了四十五度,好久没反应过来。
周苏郁居高临下俯瞰着,语气压得很低,尽可能营造压迫感。
“不管是余彬礼还是402班其他人,都不会想看到你这个鬼样子。”
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板着脸复述一遍,“这个世界是个监狱,但不代表没有转机。站起来也好爬起来也好,你不能在这里被打倒。”
沉默片刻,肖诃撑着地板站起来,还给周苏郁一拳。他猝不及防往后面踉跄一下。
但是心里痛快得很,心想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今晚是周苏郁感到最酣畅淋漓的一天。以前的憋闷不快委屈,统统在拳拳到肉中灰飞烟灭。肖诃也是如此。
天明了,炎龙也不见了。两年后,他们听说,有一只叫做奇洛普的炎龙被偶然来这里的探险家带了回去,自从发现是上古炎龙的血脉,每天吃好喝好,当宝贝供奉着。
剩下来的孩子们气质已经沉稳了许多。
周苏郁一直暗地里研究“天使李猎人”计划,致力破解“义兽化”实验的奥秘。
张清亮只是把他们当作试验品,竟然在某一天把恶劣罪行开诚布公,当着他们的面。
并且把淘汰的孩子们称作“天分不足,缘分未到”,盖上了“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合理化帽子。他宣称最后选拔出来的概率有25%,只要进入了帝国武装部队,宝马香车,财富名利,统统向你奔来。这点苦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周苏郁知道这只是修饰过后的华丽辞藻,他嘴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也就是这时候,周苏郁知道了张清亮帝国武装参谋长的身份,气得牙痒痒。
有孩子哭着想回家,也有孩子被洗脑,更加坚定地要留在这里。基地乱成了一锅粥,张清亮却像法外之地的没事人一样,训练和测试仍然照常进行,并且直接断掉了卫星网络。
非找张清亮拉扯明白不可。
可见到张清亮之前,就被护卫兵提着领子扔出门。
周苏郁拿出两米八的气势,“你们这样是犯法的!”
“不听话的小猫。”
一个森冷的声音蓦然响起。
张清亮站在玻璃大门后,一袭白衣仿佛精密冷峻的仪器。抬手,护卫方队立刻走出来一个人,一只针管毫不留情扎进周苏郁的脖颈。
肌肉松弛剂很快起效果。他感到头晕目眩,腿软耳鸣。
就算这样,他也咬牙切齿地挤出五个字,“你给我等着。”对张清亮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
也许是倒在地上,因为他眼里只有冷峭的天花板。
接着被提溜起来,抓着他衣领的护卫兵问,“如何处置?”
张清亮语态轻巧,只是斜睨了一眼。
“扔进蛇宫。”
护卫兵额上一阵冷汗。
蛇宫是连他们成年人都畏惧的地方,那里可是地狱。
这么漂亮的孩子,总觉得可惜。
他调整着腕表,看也没看破布袋似的周苏郁,“无论什么品种的小野猫,只要进了蛇宫,就都安静了。”
第30章 蛇宫
“孩子, 想获得力量吗?”
声音沙哑,却很有穿透力,周苏郁打了个激灵, 腹诽哪个反派的台词这么中二。
“您谁啊?”他对神神叨叨的人最不耐烦。
“兽灵之祖, 魁雯。”
魁雯形似深海巨妖, 黑暗中身体显现一半,另一半隐没在浓雾里面。
周苏郁只能看到两条巨爪章鱼似的触须,上面爬满了铜锈色的铁疙瘩,心想这很克苏鲁。
四周是漆黑的,他一掌拍掉试探的触须,回想起自己被肌肉松弛剂扎了, 应该处于昏厥状态。
可这里不是那个地狱, 倒是有点类似地心祭坛。
“这是哪?”
“我的意识空间,这不重要。”魁雯看起来对他很熟悉, “你和阿加雷斯的基因非常契合,老实说, 潜力是前无古人的程度。”
套近乎多少有点图谋不轨, 周苏郁冷笑, “谢谢,但我并不觉得这是夸奖。”
魁雯说, “我可以借给你力量。”
“代价是什么?”
“把你身体的一半借给我, 契约方可成立。”
恐怕是有借无还。
周苏郁嗤笑一声, 若无其事地拒绝了它。
好像做了一场悠久的梦, 醒来, 周围一片漆黑。
周苏郁扶着太阳穴, 掌心虚握, 碰到滑溜溜的东西, 连忙松开,竟然是一条蛇缠住他的脖颈。
敲了敲脑壳,这才想起自己被张清亮那个老魔头丢进了蛇宫。
这个被称作人间地狱的地方并没有想象中神秘。据说“天使”基地建立在一座百年前的人骨教堂之上,星际战争令昔日辉煌的教堂变成百年废墟。总说建在怨气重的地方的房子会闹鬼,毕竟恐怖片都是这么演的。
可周苏郁完全不害怕,倒是觉得有趣。
残损的琉璃花窗闪烁着七彩光泽,阳光本可以从缝隙里泄进来,可偏偏被水泥堵住,大概想营造封闭吓人的环境,叫他们不好受。
不听话的小孩会被丢进蛇宫长教训,当年的“三好学生”也难逃例外。
不过他根本不在乎。
蛇宫打造得极像幽闭室,面积不算大。教堂残砖碎瓦,承重柱东倒西歪,只有三扇琉璃窗完整的。
浮雕上爬满了蛇,黑紫色的,信子猩红,不知道哪个星球的遗落物种。有人逼近,就发出疯狂的嘶嘶声。
周苏郁远远瞥一眼,脚下也是蛇,都蜗居在雕塑空客里,他拎起一个破麻袋,蛇倾泻而出,心想不过如此。
地上有一本破破烂烂的童话故事绘本,捡起来,匍匐上面的蛇哗啦一下散开。
弹走绘本上的尘土,随便翻了几页,便觉得无聊。
童话故事总是甜得发腻,公主与王子的幸福结局完全无法嵌套进现实世界。努力了就会有结果,现在的周苏郁看来,就像个披着毒糖衣的笑话。
梭巡了所有角落,抠搜半天,再也没发现什么新奇玩意儿。
周苏郁只好捧着绘本,扫开一片空地,坐在第一扇琉璃窗下,借着微弱的光读起来。
他不常看书,静下心花费了很长时间。
还有分散注意力的一点,总有蛇扑上来咬他,手背手臂小腿都留下了两个细小的孔洞。弄得他又疼又痒。
阿加雷斯雪豹强大的自愈功能的缘故,让他成了移动的血清,毒素对他没有作用。但蛇咬人的时候挺疼的,针头扎进去似的,被咬的地方肌肉酸麻。
周苏郁撸起袖子,将绘本卷成筒状,怒气冲冲地站起来,“造反了不是。”
他也是有脾气的。幽闭空间无限放大感官,他觉得那些毒蛇就像张清亮,都该死。
路过蛇宫时,楚鸣鹤停在琉璃窗前,眯着眼上下打量着。
总觉得里头有个张牙舞爪的东西作妖。
那影子手里拿着棍状物,拼命击打什么东西。
细长的条状物像蛇,缠着影子的大腿,腰腹和胳膊,然后被拍开,踩在脚底。一只手捏住蛇的头部,指节突起用力,蛇的身体疯狂扭曲摆动。四散飘飞的液体,看起来像血。
血腥诡异的画面在楚鸣鹤脑海里勾勒出来,令他蹙紧眉。
谁啊,这么暴力又恶心。
鬼使神差的,手抚上百花玻璃上的光斑,忽然里面一声巨响,楚鸣鹤急忙收回手。
只是碰巧经过而已,什么也没看到。
但是他又很好奇,于是扣掉一块碎玻璃,透过孔隙往里看,做贼似的。
手臂肌肉线条收紧,蓝色的血滴下来,衬衫下摆塞进松垮的裤头,械斗的过程中弄掉了,露出的一小截腰腹劲瘦有力。
不算温和的阳光贪婪地吸附着幽闭的空气,尘埃在他身体周围流淌。
周苏郁面容平静,飞快捏爆一条偷袭的蛇,嫌弃地把手背上的血往墙上擦了擦,然后踩了几脚,尸体发出塑料玩具坏掉的声音。
嘴巴嘟嘟囔囔的,“就你们这群渣滓还敢来搞我,信不信一把火把你们全烧了?”
骂骂咧咧好一会儿,终于注意到光线,伸手挡了一下,转过身朝漏光的地方望过去。
周苏郁盯着光线,眼仁竖着,“谁啊?”
楚鸣鹤本来凝视着他的背影,没想到他会开口说话,吓了一大跳。
楚鸣鹤看到了他困惑懵懂的眼睛,但周苏郁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丛丛尸体在他脚下堆成小山包,楚鸣鹤眼里,周苏郁安静得不像恶鬼,面容苍白地往这边眺,深紫色眼珠仿佛把他的阴暗心思全部勾出来。
没有被发现吧。
里面的人报了一串陌生名字,“肖诃?顾戚风?季绒?”
楚鸣鹤捂着嘴,很没出息地蹲下来,躲在斑驳瓦墙下面,心跳莫名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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