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云不太信,但他本就不擅长沟通,只能默默地陪着林懿墨,希望他能自己消消气。
……
蛛网屏障之内,一人一兽各自站立在两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
朱儒冷哼一声,开口道:“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里。”
他那墨绿的眼眸已变成了类似猫科动物的竖瞳,瞳孔缩成了一条细密的线,显得比平时更冷、更利。就好像是数九寒天时从高山之巅坠下的冰凌,只消撇上一眼,就能轻易地把人刺个对穿。
“我亦没有想到……”林暃转动手中长剑,锋芒直指面前朱儒,“会在此处遇见你。”
“你不该在此。”朱儒已经摆出了狩猎的姿势,压低了自己的重心,仿佛下一刻就要飞扑上来。
“这话,轮不到你来说。”
林暃的动作要比朱儒更快,冷然的话语还在空中回荡时,他就已经化作一道银白剑光,割破了凝滞的空气。
长剑直逼朱儒咽喉,像是一条银色的毒蛇,张开自己长着尖利獠牙的血盆大口,扑向近在咫尺的猎物。
朱儒却不甘示弱,四肢如鬼魅般转挪,竟是在剑芒抵达之前侧过身去,躲过了这近乎致命的一击。
长剑一击不中,立刻调转剑锋,化刺为劈,挟着破开群山的势头向朱儒的脊背斩去。
朱儒已被困在阵壁的边沿,眼看就要被这凌厉的剑风斩成两半。
剑尖与阵印相接,如同闪电一般的光亮从相撞处喷薄而出,将这整篇天地都照亮。
阵外,大地亦随着这排山倒海的一击而轻微震颤,山坡上的树木开始摇晃,片片树叶相互摩擦,发出阵阵如风雨来袭一般的声音。
林懿墨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妙的念头,他飞快地从袖中拿出林暃还给他的那个小小木雕,转身向大阵扑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阵壁的那一刹那,原本坚固的壁垒竟是如玻璃一般出现了大片的裂痕。
“bong!”
一股灼热的气流从阵心爆发,将阵外的林懿墨和赵平云齐齐掀翻。
“哗啦!”
阵壁彻底破碎,大片大片的锋利碎屑冲出,在林懿墨的身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在被爆炸的气流吹到空中的那一刻,林懿墨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阵中空无一人。
林暃、朱儒,他们就像是蒸发了一般,再看不到半点遗留的痕迹。
意识渐趋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林懿墨艰难地曲起手指,攥紧了手中那个小小的木雕。
作者有话说:
注:又南三百里,曰耿山,无草木,多水碧,多大蛇。有兽焉,其状如狐而鱼翼,其名曰朱獳,其鸣自,见则其国有恐。《山海经·东山二经》
翻译:再向南三百里有座山,名叫耿山,山中不长草木,有许多水晶,还有很多大蛇。山中有一种兽,形状与狐狸相似,身上有鱼一样的鳍,这种兽名叫朱獳,发出的叫声像是在自呼其名。它在哪个国家出现,那个国家就会有令人恐慌的事情发生。
第41章
天马上就要亮了。
太阳缓缓地从天的东边升起,又很快被朦朦胧胧的云彩笼罩,只留下一轮晦暗不明的金色圆轮。
很快,头顶传来一声惊雷,云越积越厚,将初生的阳光彻底遮盖。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然后,越下越大,重重叠叠的雨幕显现在崇山峻岭之间,覆盖了一切,耳边唯有巨大的水声格外清晰。
雨下了许久都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仿佛是天上的龙王疏忽大意,把此地大半年的雨水都倾注在了这一天之内。
此时,正是惊蛰。
……
“啪嗒——”“啪嗒——”
在这样大的雨中,隐约间出现了鞋底踩水的清脆声音,两个瘦弱的身影若隐若现。
那大约是两双不大结实的草鞋,踩在满地的积水和泥垢里,走得久了,连鞋底都被泡坏了,只得丢下鞋子,赤脚踩在嶙峋的碎石上。
“看啊,是神木!”一个声音兴奋地喊着。
“扑通、扑通——”
两道身影同时跪在了地上,向着某个方向边走边参拜。
雨水洗刷了他们脏污的面孔,那是两个面黄肌瘦的男人,没有带遮雨的斗笠,浑身的破旧衣衫已经快被大雨冲烂,紧紧地贴在他们干瘪的身躯上。
在拜伏的间隙里,他们偶尔会抬起头,用热忱的目光凝望着远方的雨幕,极黑的眼珠倒映出一个树形的轮廓。
“请神木保佑!”
他们齐声大喊道。
雨仍未停下,山林中的气温越来越冷,他们打起了寒颤。
但,他们始终没有停止参拜。
又不知过了多久,树仍旧是眼中那一点遥远的影子,像是长在了天边一样。
两人互相搀扶着,继续他们的朝拜之路。
他们的膝盖已经被地面磨出了一层模糊的血肉,手掌、额头亦然。
他们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他们已经数天未进水米,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倒下。
就在这一刻,奇迹发生了。
头顶的倾盆大雨忽然停止,水声却并未减弱。
两人惊奇地抬起头,发现他们的头上正横着一片巨大的树叶。
树叶异常庞大,长度堪比常人身高,可供十余人在叶下站立。
其中一人好奇地伸出手,树叶竟是缓缓地从头顶降下,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惊奇地发现,这叶片轻如鸿毛,薄如蝉翼,但却坚固如铁,硕大的雨点落在上面,竟没有一点颤动。
两人满脸都写着惊喜,又一次跪在地上,对着远方的树拜道:“多谢神树、多谢神树!”
接着,他们仿佛完全忘却了自己身体的疲累,四只粗糙的大手牢牢抓着叶片,将其举在头顶,就这样沿着自己来时的路离去了。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山谷里,一阵轻风拂过,雨点随着偏转了方向,斜斜地坠在了深涧里,与奔腾的溪流融为一体,向着天的尽头而去。
像是谁的叹息、谁的泪珠。
……
这是第几年了?
他已经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脚下的花已经从寥寥几棵,变作了如今的灿烂花海。
但,不论它们开得多么鲜艳,终究是无用的。到了北风吹拂他的叶片的时候,到了大雪落在他的枝头的时候,它们都会消失地无影无踪,只剩下他一人,独立在这片山林之中。
他是一棵树,一棵很大、很茂盛的树。
这里有很多很多的树,也有很多很多的动物,但他绝对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棵。
因为,他足够高,高到他的树冠能够伸进云里,高到他的树干能够遮挡太阳。
高到……他的目光能够望见世间的一切。
那些小小的、各异的人儿,他很喜欢看他们。
他们很勤劳,用自己的双手建起了一座高高的城墙,设立了繁华的街道,开垦了大片的农田。
可他们实在是太渺小了,就连一阵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风雨,都能将他们摧毁。
每当看到那样的情形时,总会有一些很奇怪的感觉在树干里流动。就像是———什么东西被挖掉了一块一样。
但,他总是不想移开自己的目光。
渐渐的,他明白了,那种感觉,叫做不忍。
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有了神智,就好像是某一天,某个落日余晖中,某个西风萧瑟时,他忽然发觉,自己似乎能够理解身边的一切了。
他知道了,那些小人儿居住的地方,叫做人间。
人间……很奇怪的名字,却令他向往。
可惜,他去不了。
他只是一棵树而已。
……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淹没了脚下的许多土地。
浑浊的雨水汇聚成了一条宽阔的河流,卷着花、草、叶,还有无数的泥沙和石块,浩浩荡荡地向着山谷之外流去。
滔天的洪水席卷而来,一股脑地冲向了人间。
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垮了房屋,也冲散了人群,哪怕是身处于山巅,他也能够清晰地听见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
洪水消退之后,留下了满目疮痍。
到处都是废墟,到处躺着无人认领的尸骸。
幸存的人们勉强从泥泞中爬出,想要修整房屋,想要收敛骸骨,想要重耕荒地。
然而,新一轮的灾祸再度降临,瘟疫、饥荒、暴.乱接踵而至。这一次,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那座小小的城就这样被击垮了。
它变成了一处无人的荒野,曾经的城墙被蔓生的植物占据,曾经的繁华街市也成了动物们新的栖居之地。
每到这种时候,他的心里总会升起许许多多的不忍与怜悯。
如果我能去人间该多好啊。他想。
如果我能去人间,去帮帮他们,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消失了呢?
可是,他去不了。
他只是一棵树而已。
……
再到了后来,不知又过了多少个年月。
树下的花开了又谢,树下的动物繁育了一代又一代。
远处的荒城里,连坚硬的砖石都要被风吹化了。
有新的人儿出现了。
他们穿得和先前的那些不太一样了,但却有着相同的面孔,相同的热情。
他们重新搭建了一座城,比从前的更大、更繁华。
然而,属于人类的绚烂实在是太短暂了。
他看着他们一点点兴起,看着他们走向扩张,看着他们中的矛盾越积越深。
然后,又是在某一刻,或许是天灾,或许是人祸,他们又消失了。
然后,又是一群人儿的出现、发展、消亡。
周而复始,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命运。
这样的事情,他看了许多许多遍。他有些想不通:那些人儿为什么总是走上同样的道路?
他总是在想:如果我能出去,如果我能帮到他们,是不是,一切就会改变了呢?
……
再到了后来,或许是山谷中的动物有些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它们渐渐地开始走出了这片山林,走向了那个叫做人间的地方。
但,他走不出去。
他只是树而已。
他很羡慕动物们。
又过了些日子。
有一天,他深入泥土的根系探查到了一个奇怪的存在。
他投下了目光,却发现———那是一个人!
那人奄奄一息地倒在泥地里,有食肉的动物在周围盘旋。
他忽然想要为这人做些什么。
于是,他将根系从地下伸出,赶走了动物们,又将清澈的甘露喂给了那个人。
那人很快醒来了,他用自己的根为那人指引了走出这片山林的方向。
在踏出山林前,那人转过身去,对着他的方向拜别。
此后,不断有人走入山林。
这里并不属于凡人,进来的人们大多都会遭遇各种各样的危险。
他不忍看到他们死在这里,所以,总会给予他们一些帮助。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开始把他叫做———神木。
有更多的人听说了他的故事,前仆后继地来到这片山林,参拜他、供奉他,请他赐福、请他显灵。
可,他只是一棵树而已。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飘下一片落叶,或是垂下一根枝条而已。
如果我是人该多好啊,他又想道。
可是,他只是一棵树。
哪怕长得再高、再壮,他也只是树而已。
……
等等,他真的只是树吗?
……
一道亮白的闪电从天空中径直落下,劈在了他高耸的树枝上,在他的树干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一股特殊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从他仍在冒着黑烟的创口中飘出来的。
血色的汁液从伤口处流出,凝固在光滑的树干上。
他并不觉得疼痛,对于一棵高大的树来说,这无关痛痒。
看啊,他就是树而已。
……
等等,那是什么?
山林的边缘,一只黑色的动物正在穿行。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动物。
它有些像人间一种叫做猫的动物,却又比猫更大些,爪子也更利些,轻轻松松地就刺穿了面前几只动物的胸膛。
鲜血横流,它利落地撕开了动物的腹部,挑出几颗圆圆的内丹,吞入腹中。
它抬起头,一双浅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方向,带着凶恶的戾气。
但下一秒,那双眼睛变了,变成了如湖水一般的深绿,不再那样森冷,而是透着眷恋。
他就这样与它对视,仿佛相隔万里,又像是近在咫尺。
回忆一股脑地涌进他的心中,数不清的碎片向他袭来。
在无数记忆镜面的反射中,他看清了他的过去。
他,是人。
第42章
脚下的土地化作了一片虚无,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他跌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不仅仅是他,山林、黑兽、花海,世间的一切都在转动着,不断地下坠,陷入更深、更渺小的地方。
面前的东西在渐渐消失,先是河流、沙石,再是花草、动物。他想要用自己的枝条与根系去挽留,却在触碰到它们的一瞬间彻底湮灭。
到了最后,连那只黑兽都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偌大的漩涡里,只剩下了他。
幽幽的光芒从他的体内亮起,仿佛一股清泉喷涌而出,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清泉流经之处,发达的根系变成了修长的双腿,挺拔的树干变成了瘦削的身躯,繁茂的侧枝变成了手臂与双手,而他的树冠,则在清泉的围拢下,变成了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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