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桃猛地将脑袋抬起,在黑暗中放大到极致的瞳孔也在颤动着。
她的双手开始因着紧张、惊讶、恐惧,以及更多的复杂的情绪而开始抖动,无法抑制。
她又想起了几个小时前林懿墨说过的话:他们会出手,将那东西彻底祓除。
他真的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杨桃的心中迅速被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占领了———她不由地在想,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们或许也能安安稳稳地过着,而不是为了一个卑劣的逃避者,面对那些无可描述的东西。
泪水又一次地涌了上来,将眼前的黑暗模糊。
杨桃用力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竭力地遏制住自己翻涌的泪。她浑身都在颤抖。
也正是这时,恍惚间,她听到身旁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迷迷糊糊的女声响起,伴着一个缓缓从床上坐起的身影:“发生什么事了?哪里爆炸了吗?”
对面那个女孩半梦半醒的声音将杨桃从无端膨胀的情绪之中拉了回来。她伸出手,狠狠地将自己脸上的泪抹去,又不自觉地吸了一下鼻子,将那些本该随泪水而出的鼻涕一类的物体再次压回了鼻腔之中。
“你感冒了吗?”对面的女孩注意到了这边的声音,尽力地睁着一双眼睛看向杨桃那边,关切问道。
没等杨桃回答,她耸动着鼻子感受了一下屋内的温度,自顾自地点了下头:“嗯,好像是有点冷。”
女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显然是还没有完全清醒,随手拽了一下自己快要滑落在地上的被子,便要向着背后的床倒去。
还未等她的背沾到床单,便有一阵清晰的晃动从地上蔓延而来。
杨桃和女孩皆是一惊,以人类对天灾的尽可能快的速度,翻身下床,拉开房门便向外跑去。
两个女孩趿着拖鞋从房中跑出时,旁边的四扇门也先后打开,另外几个睡眼惺忪的义工加上一个扛着猫狗的岑绩临鱼贯而出,皆是相同的慌乱。
但等他们走过走廊,来到后院时,他们这才发现,有人比他们更快。
“别过来。”名叫赵平云的小道士站在前后院的相连之处,用他带着点怯懦却又不容质疑的声音高声对众人道。
“这是什么情况啊?地震了吗?”侯子明揉着自己有些水肿的眼睛问道,“我们要不要撤离啊?”
“不是地震。”赵平云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但随后便闭上了嘴,不再向众人透露半点信息。
侯子明也不是个刨根问底的性格,见他不说,只是悻悻地耸了下肩,便抱着自己露在外边的胳膊,缩回了温暖些的人群之中。
“小云……”岑绩临倒是挤了出来,在赵平云的耳边问道,“老墨呢,他怎么不在这儿?”
说着,他悄悄地抬手指了下前院的两道属于王家兄弟的人影,语气有些担忧,“刚才的动静是老墨搞出来的吗?”
赵平云抬起头看了岑绩临一下,皱着眉,声音变得十分犹豫:“阿临哥,这、这我不好说。”
岑绩临从他的语气里读出了些隐晦的提示,壮汉刚毅的脸上也不由得出现了忧愁。
他不像赵平云和王家兄弟这些正经道士,他只是个普通人。先前遇见一个梁渠就已经让他倒霉透顶了,如今要是再一次面对那些超出唯物主义认知的东西,他也同样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安慰这些一无所知的义工们。
“林暃……林暃他也在吧?”岑绩临又问了一句,“有他在,老墨应该不会出事。”
赵平云终于点了点头,令岑绩临心中的那块大石落下了一半。
“各位——”岑绩临努力地将脸上的惆怅驱散,转身换上一副笑颜,“放心吧,可能就是山上有块石头落下来了而已,没什么事,都回去睡觉吧!”
年轻人们大多还是单纯的,听岑绩临这么一解释,便一个个地打着哈欠,乖乖地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只有一个人还留在原地———杨桃。
女孩先前混在人群之中,刻意地放慢了脚步,直到看见众人都快要走远了,这才快步地重新回到了赵平云的旁边。
“那些声音根本不是石头……”她压低了声音,但却仍旧异常急切,“是有东西在外面,是吗?”
空中的一片黑云飘过,露出了被遮盖在其后的明亮月光。
在天光下,女孩的一对红眼框格外显眼。
赵平云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事儿,吓了一跳,说话又开始变得结结巴巴的了:“我、我……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问题对于杨桃来说,无疑是个肯定。
她激动地攥住了少年的手腕,再也无法压制自己的声音,径直高声问道:“快告诉我,他们有没有事?”
她的眼睛已然布满了血丝,两行泪水不断地向下滑落,未经打理的头发乱糟糟地顶在头上,将女孩清秀的面容搅得狼狈不堪。
论谁都能看出来,杨桃此刻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
就好像是她的心中被某个过于执着的念头攫住了一般,驱使着、催促着她做出这近乎疯魔的举动来。
“快、快告诉我!”杨桃已经彻底扯开了嗓子,质问面前的少年。
少年浑身都变得僵硬了,既想要挣脱她,又想要问清楚她究竟知道什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有事?有什么事?”杨桃的质询同样引起了还未走远的侯子明的注意,他好奇地走了回来,问道。
又多了一个人,赵平云心慌得简直就要哭出来了,一张姣好的面庞也涨得通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只能用眼神向岑绩临发出求救信号。
岑绩临会意,刚要开口解释打发来看热闹的侯子明,便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话头:“你们这是在干嘛呢,就是个小意外而已,怎么还较真了呢?”
王瑞泽背着双手,笑意盈盈地从前院走过来,顺手掸了一下自己身上道袍的灰尘,瞟了一眼情绪十分激动的杨桃,刻意地露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大力地摆摆手:“嗨呀没事的啦,就算是害怕,也不能为难人家小云弟弟嘛!”
杨桃闻声望去,一双猩红色的眼睛落在这两个身着道袍的青年身上。
深更半夜的,他们为什么还穿着道袍?杨桃的心里不禁升起了一点疑惑。
也正是在这一刻,王瑞泽忽然伸出了自己一直背在身后的那一只手,掐出一个不知名的诀来,在杨桃的面前挥动了一下。
女孩立即晃神,眼珠下意识地跟随着他的手而动。下一刻,她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脑海中似乎响起了一阵悠远的铃声。
始终蒙在心头的那片迷雾淡去了许多,神识瞬间清明了起来。
她眨了几下眼睛,望见了对面青年面上转瞬即逝的一点凝重。
但很快,杨桃便已无暇顾及这些,而是重新回归了方才的话题。
“抱歉……”杨桃终于松开了赵平云的手,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
“没有可是……”王瑞泽抬手打断了她,“那只是一块石头而已。”
“我——”杨桃刚想解释,便又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王哥,既然她不相信,那不如亲眼去看看呗!”侯子明拔高了声音提议道,“反正都已经睡不着了,不看白不看嘛。”
王瑞泽听到这种馊主意,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一下。
“王哥?”侯子明奇怪地拿胳膊肘顶了他一下,“行吗?”
王瑞泽回过神来,眼珠子滴溜滴溜地一转,倒还真是同意了。
“行!”他一拍巴掌,“就当是给大家长长眼了!”
说完,他又扭过脖子,问自己的兄弟:“瑞卓,你说对吧?”
王瑞卓显然没有想到自家哥哥还会提这种馊主意,脸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他用严肃而带着些责怪的眼神盯着那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看了一会儿,把王瑞泽看得都有点发怵。
过了好几秒,他才终于收回了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漠然地点了点头。
“好耶!”在场的几人中只有一个没心没肺的侯子明欢呼了一声。
“欸,各位——”爱热闹的侯子明变得越来越兴奋了,甚至还高声叫住了那些快要回房的义工们,“去看掉下来的石头吗?”
……
枫江观的大门口,听完了全过程的林懿墨与林暃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又将目光落在了侯子明的身上。
林懿墨扯了一下自己的嘴角,露出一个无语的皮笑肉不笑来。
林暃则保持着自己一贯的冷脸,只是被那双墨绿眼睛盯住的目标恐怕会遭了殃。
接收了夫夫双重注视的侯子明忽然感觉自己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但却还没有放弃看热闹。
“墨哥,暃哥…………”他一无所知地问门口的两人,“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作者有话说:
墨:真是谢谢你啊
暃:滚。
第66章
侯子明最终还是如愿以偿了。
好在,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爱看热闹的。林暃对这些一无所知的义工们施了一个简单的混淆术,在小路的尽头编织了一块虚假的落石。
几人纷纷探出脑袋去看了几眼,甚至连枫江观的门都没出,很快便兴致索然地回去睡觉了。
几人走后,杨桃理所应当地留了下来。
“墨哥。”她紧紧地攥着自己上衣的衣摆手心不断渗出的汗水在被捏得皱皱巴巴的衣角上留下了好大一片汗渍。
“我……”她不敢看林懿墨,更加不敢看他身边的林暃,只能深深地低着头,两只困倦而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趾。
她的喉咙变得极度干涩,她想要说点什么,想要为自己的事情向两人道个歉。可是,还没等她说出第二个字节来,一个温和好听的男声便打断了她。
“不用着急……”林懿墨的脸上挂着他惯有的浅笑,像是一阵和煦的春风,也像是一汪清澈的泉,将杨桃烦乱的心渐渐平复,“先冷静一下吧。”
杨桃怔怔地抬起头,不由自主地与那双深邃的眼眸对视。
在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一束微光投向自己的眼中,缓缓渗入血液与心底,将她先前的那些焦急、慌乱、恐惧尽数分解,随着平缓的呼吸排出体外。
脸上忽然划过一点湿润,杨桃轻轻一抹,发现是一滴晶莹的泪。
她痴痴地望着这一滴凝在之间的小小水珠,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血丝已经消退了大半。
“抱歉,”她对着林懿墨与林暃深深地鞠了一躬,“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东西不会找到这里来。”
回答她的却不是林懿墨,而是林暃:“不必如此,它并非全然为你而来。”
“什么意思?”杨桃的脑子再一次变得混沌起来。
林懿墨听到他这一句话,先是一愣,随后也便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杨桃看着这对夫夫开始打哑谜,先前的那些情绪倒是被暂时抛之脑后,转而换上了疑惑。
林懿墨清了清嗓子,向满脸困惑的杨桃讲述了他们先前的遭遇。
……
“所以……它其实是冲着你来的?”杨桃毕竟在记者行业工作了几年,对于事件拥有超出常人的分析能力。
据林懿墨所说,那东西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几乎是在林懿墨主动暴露自己的行踪的那一刻,它便全然锁定了他,甚至不再理会对它更有威胁的林暃。
“可是,为什么?”即便如此,她的心中仍旧被不断升腾的疑惑占据。
“谁知道呢?”林懿墨耸了耸肩,“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盯上了。”
早在林懿墨刚刚认识林暃的时候,他就已经遭遇过了峳峳的攻击。这一次的遭遇,倒也显得没那么奇怪了。
冥冥之中,林懿墨觉得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些微妙的联系,但那联系就好像是一条脆弱而透明的蛛丝一般,一时无法寻得,只得暂时抛之脑后。
“还有……”杨桃又问道,“它究竟是什么?”这是她这些天来最大的疑惑,这个疑惑横亘在她的心中许久,那种对于未知的恐惧令她坐立难安。
“蠪侄,一种凶兽。”林暃平淡道,就仿佛他只是说了某个猫猫狗狗的名字,并非是在掀开平常人无法想象的那个奇异世界的一角。
“我们方才见到的,还有曾出现在你梦中的,都并非它的本身。”林暃解释道。
“它生性喜食人,却并不直接食其肉身。”
“它更喜爱人之魂魄。”
杨桃倒吸一口冷气,回想起自己过去几天的遭遇,心中一阵阵地后怕。
如果她没有来到枫江观,那么此刻,她是否就会像她的爷爷那样,悄无声息地被吸取魂魄,死在那座大都市的某个角落呢?
杨桃再次低下了头,眼眸中开始闪烁起一点水光。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身上的郁气,墨绿眼眸在杨桃的身侧一闪而过,很快便转走,重新回到林懿墨的身上。
林暃不再看她,而是忽地牵住林懿墨有点冰冷的手。
男人的体温偏高,在这样微凉的夜里,像个温度恰到好处的暖手宝。
“倒也不必担忧……”林暃继续说道,“它的分.身并不具有食人之能。”
“它唯一的用处,也不过是制造些恐惧、种下个锚点罢了。”林暃专心地给林懿墨暖手,完全一点也不关心杨桃因他的话而忽明忽暗的面色,“等它的本体到达时,恐怕早就人走茶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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