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把万径以前的衣服带过来让对方换上当然是有私心的,可当那人真的用他最熟悉的样子再次出现在眼前时,韩江雪还是觉得情感几乎要失去控制。一瞬间他十分后悔自己这个鲁莽的决定,因为此时此刻他满脑子想的只有上前亲吻万径。
“韩江雪?”
呼喊他名字的声音让韩江雪猛地回过神来,他看着万径用一副有些疑惑的表情凑到自己跟前,头皮一阵发麻,当即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问:“怎么了?”
“看你愣着不说话,叫你也不应,”面前的人小声问说,“我穿的有乜问题吗?”
没,就是因为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才有大问题。韩江雪独自哽咽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说:“没事,只是第一次看你这样……准备好就走吧。”
其实韩江雪在汕头呆了这么久,一次都没到过市区。答应带万径出来玩后,他回去就给阿飞打了电话,问附近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推荐。那边一听,二话不说便自动请缨,说要请二哥玩遍潮汕,韩江雪被他的热情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说自己带着别人。
阿飞虽然性格给人大大咧咧的感觉,但好歹也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还干过卧底的事,自然能听出来这话的意思,于是也不再坚持,转而在电话那头劈里啪啦推荐了一连串的餐厅和景点,以至于韩江雪原本想着五分钟就可以结束的电话,硬是打了快半小时才结束。末了阿飞似乎还有些依依不舍,说:“二哥,有什么事还可以来问我。要是还有下次,我保证给你安排好。”
“多谢,”韩江雪道了谢,然后忍不住开玩笑说,“赶紧挂电话吧,不然你老婆到时以为你在外面有人啊。”
小城离汕头市区不算远,开车不过半小时的路程。
冷静下来后,韩江雪终于敢抽空看一眼坐在副驾的万径。车窗外灌进来的风吹乱了那人渐长的头发,大概是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两年又成日都呆在室内,万径本来就白的皮肤更苍白了,衬着黑色的眉眼和发丝,在阳光照射下他像是一片羽毛,轻得仿佛随时都会离去。
这个想法划过脑海的瞬间,韩江雪的心像是皱起来了一样,莫名难受。
他收回目光,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道路前方,同时嘴里问说:“风大吗?要不要把窗关小点?”
“不用,很舒服。”万径的回答乘着风飘进他耳朵里。
老城区的街道两旁是融合了西洋风格的骑楼,面朝大街的窗户镶嵌着彩绘玻璃,周围还有如巴洛克般的雕饰。不过在几百年的风吹雨打之下,楼面早就算不上洁净了,除了黑色的雨痕,还有苔藓藤蔓沿着墙壁攀墙而上。而骑楼最底下,各色小摊小铺正在开门做生意,有做面馆的,有做各种肉丸的,也有发廊、杂货店、五金店,形形色色的人们都在为生活而忙碌着。
两人边走边看,偶尔停下买点小吃,慢腾腾的从老街这头走到那一头,又绕道附近的居民区,打算换条路往回走。
路上韩江雪在心里将筛选过的几个晚饭地点又过了一遍,正准备开口问万径想去哪里吃,就听见街上似乎起了一阵骚动,紧接着有人大喊了一声“抢劫!”他转头,还没看清楚是哪里传来的声音,便看见身旁万径的身形一晃,像是为了躲避什么侧开了。
下一秒,只听“扑通”一声,一个人踉跄着摔倒在大街上,而万径平静地收回了伸出去的一条腿。
追的人还没赶到,地上的人骂骂咧咧地挣扎着爬起来,眼看又要跑了,万径又是一脚,动作干净利索,直接把好不容易爬起来的人再次踹倒在地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发生在短短一个呼吸之间,然后韩江雪终于反应过来,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他一把拉开万径,上前扭着抢劫犯的手把人死死摁在了地上。这时,被抢了东西的女人也终于赶到了,只见她气喘吁吁地猛踹了抢劫犯一脚,正正踹到对方脑门上,接着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警察迅速赶到现场,女人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也已经平复下来,只听她感激不尽地对韩江雪说:“谢谢你们。真的。那是我要拿去给女儿治病的钱,如果真的被抢走了,我,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韩江雪目送着警车消失在十字路口,忽然转头看向万径,问:“万一对方手里有刀怎么办?”
他这句话明显带着训斥和质问的味道,可万径神情坦然,甚至颇有些无辜地回答说:“不知道,下意识就那么做了。”
韩江雪哑口无言,望着眼前这人半天,终究是说不出任何重话,最后只得叹息一声,说:“以后长点心……晚饭想吃什么?”
吃完饭启程往回赶时,外头的天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
韩江雪开着车,突然听见万径说:“不如我们去看海吧。”
四月初的海风还有股丝丝凉意,小城的海岸没有沙滩,沿着阶梯下去是一片乱石滩。韩江雪拉着万径,两人踩着一块块石头来到靠近大海的一块巨石上。
海水翻涌着拍在石头上,白色浪花涌入石缝之中,海面上吹来一阵咸腥的风,也吹来阵阵浪潮声。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谁都没说话,只是坐在巨石上,看着太阳沉入地平线,直到最后一丝夕阳被海水吞没,风里亦没有了白日的余温。
“二十六岁生日快乐,”韩江雪转头,对万径说道,“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就在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刹那,韩江雪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按照万径写在官方文件上的出生年月日,今天应该是二十五岁生日,而不是二十六岁。
然而万径就像是没意识到这个细微错误似的,只顾着低头望向脚下翻涌的海水,一言不发。
同样是海,眼前的海和香港的海却不同。
平静海面没有彻夜不眠的霓虹倒影,只有一点点黯淡的星光,像被撕碎的银箔一样在浪头间浮沉飘荡。
韩江雪早就察觉到万径今日有些反常,从出门起就总是发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问怎么了,那人只是摇摇头,说没事,于是韩江雪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是心里不免开始担忧是不是这一趟出门太过无聊,没有任何惊喜,辜负了万径的期待。
“走吧,回去切蛋糕。再吹风惊你感冒。”滔滔不绝的浪潮声中,韩江雪率先起身从巨石上下来。
他向朝万径伸手,打算把人拉起来,但万径没动。韩江雪以为对方还不想回去,正打算哄几句,那人这时却又乖乖将手递了过来,于是到嘴边的话又吞落肚。
韩江雪抓着万径被海风吹得略微发凉的手,轻轻一带,把人拉了起来。万径站起来后依旧没说一句话,只是盯着韩江雪看。
半晌,他终于开口了。只听万径问:“你好似瘦了?”
韩江雪先是一愣,然后回答道:“大概吧,最近比较累。”
然而那人却说:“我的意思是,你比以前瘦咗,阿爸。”
久违的称呼砸得韩江雪心一晃,连带着腿脚都发软,差点没站住。他的理智还在质疑自己刚刚听到的话,可双眼已经选择了投降。
眼泪顺着眼尾流了下来。
这是万径第一次看见韩江雪哭。从他们认识起,这人就总是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即使万径很清楚韩江雪并非真的无所不能,即使他也因为对方过度的保护欲而气恼过,但不可否认的是,只要韩江雪在他身边,他便会有种安定感,似乎遭遇的一切困难、烦恼和痛苦都将会迎刃而解。
此刻他看着那双流泪的眼睛,伸手替韩江雪擦了擦泪痕,说:“对唔住,我竟然会忘了你。”
韩江雪没法说话,他一张嘴,想说的话就会化作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他只能用手捂着双眼,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可眼泪仿佛永远擦不完。
“阿爸,带我回家吧。”万径上前一步,抱着韩江雪说道。
就像一九九八年那样。
第九十八章 | 98. 长日
【Not just a love story.】
“点办?报警咯点办,”韩江雪歪头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处理案板上的肉,“有困难就揾警察叔叔。下次他们再来,让下面人不要还手,直接报警,一抓一个准啦。”
二哥决定暂居内地,但这不代表他不管香港的事了。新义安每个月都有高层例会,各地区的坐馆都要参加,韩江雪也照样会回港主持会议,好跟进社团近况和处理安排重要的事务。
这通电话是阿鬼打来的,为的是最近新义安同和胜和之间的事情。
自打新义安将重心转移到正当生意上后,对于原本那些违法犯罪的产业自然就无暇多顾。这就让和胜和找到了机会,近几年在九龙半岛到处砸场子,不停扩张势力范围,颇有死灰复燃的趋势。这之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新义安,最夸张的时候他们在老尖的场子一晚上被砸了三次,差点当场闹成帮派械斗,还是阿鬼出面才勉强把局面压下来。
新义安现在的形象好不容易向好,肯定是不能打的,别说是打,哪怕是任何有害社会秩序的行为都最好尽量避免,可和胜和不同,那边纯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先这样吧,有乜等我下个月回香港再讲。”锅里的水烧滚了,咕噜咕噜地冒泡,韩江雪忙着做饭腾不出手,就想着赶紧挂了,然而却阿鬼喊住了他。
“万径呢?他最近如何?”那边问道。
韩江雪手头动作一顿,接着放下刀,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在围裙上擦干,接着对电话那头说:“你等等。”然后他拉远了手机,冲厨房外喊了一声:“万径!”
万径正百无聊赖地在书房里看财务报表,听见韩江雪叫他,立刻便放下笔溜了出去。
客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气,电视虽然没人在看,但仍旧开着。屏幕上,TVB频道在回放昨晚的《超级无敌奖门人》,电视音量调得很小,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主持人和嘉宾的说笑声和滑稽的音效。
万径将关上的厨房门打开一条缝,一股带着柴米油盐味道的热气顿时迎面扑来。
“老豆?”他看着正在厨房里忙碌的韩江雪喊道。
“来听电话。”那人回答着,将电话递了过来。
“喂?”万径接过电话,在听清楚那边的声音后,又问,“鬼哥,乜事?”
“无,问候下你啫。春节翻唔翻香港啊?”阿鬼问道。
“怎么不问我老豆?”
“问佢有乜用,都是你一句话讲嗮,你话翻佢肯定就翻。”
“再看吧。”
“得,”阿鬼应了一句,然后顿了顿,又继续道,“你是不是未见过我女儿?你等等。”讲完,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一阵响动,阿鬼似乎对谁喊了一声,过了会儿便听见他的声音再次传来,说:“叫人,叫哥哥。”
显然是小孩刚开始学会说话没多久的稚嫩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咬字含糊地喊道:“哥哥。”
“我女儿,任若非,”话筒回到了阿鬼手里,“有机会让她见见你吧。广州到香港不远。”
“好。”
万径和阿鬼又聊了几分钟。等挂断通话后,他看着仍在灶台前忙碌的韩江雪,把那人的手机揣进自己兜里,问:“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暂时没了。”那人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然而万径没有离开,而是挤到韩江雪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对方。在如此直勾勾的目光注视下,韩江雪终于抬起头,望着他问:“做乜,有事啊你?”
“无事啊。”万径嘴上这么回答,却继续理直气壮地赖在原地不动。
韩江雪一看他这样子就懂了,放下手里的活,用两只手夹着万径的脸揉了两下,仿佛恨铁不成钢似的咬着牙说道:“你啊你,咁大个了仲诈娇。”
此时正值盛夏,厨房里更是热气腾腾,万径进来不过五分钟额头上已经细细密密地铺了一层汗珠。韩江雪看着他那头好几年没剪过,已经长到锁骨的头发,忽然有些别扭。
结果这个非常细微的表情变化被万径捕捉到了,那人歪歪头,问:“我长头发不好看吗?”
“你怎么总是在乎这个,”韩江雪十分无奈地拨了拨垂在万径脸侧的头发,那触感又软又滑,让人爱不释手,“你能不好看吗?是太好看了。太似靓女,搞得我都不好意思非礼你。”
万径的五官本来就精致得雄雌莫辨,从前一直都是短头发还好,可头发一旦长到某种程度便容易让人混乱了,哪怕韩江雪对着这张脸这么多年了,还是会在错眼见忍不住恍神。
然而万径忽然意识到韩江雪这个回答中有另一层非常隐晦的含义,他愣了会儿,问:“阿爸,你不是男女都可以吗?”
这回变成韩江雪愣住了,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离天下之大谱的事,脸上露出一个疑惑之余又觉得好笑的表情,反问:“边个同你讲的?”
万径张张嘴,发现确实没有谁确切说过这件事,只是他似乎受了当年那些道上流言的影响,一直以来都有先入为主的印象,觉得韩江雪男女不拒。
韩江雪觉得万径发呆的样子有些可爱。
“你不好意思的话,我非礼你,可以吧?”这时万径终于回过神来,抓着韩江雪捧着他脸的手,倾身把对方压进怀里。
“你打算怎么非礼我?”
“不知道?”
他们离得很近,吐息彼此交缠着。万径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尾调也带上了一种暧昧的模糊。
然后可有可无的对话停止。
韩江雪看着近在咫尺的万径的脸,短暂的沉默中他们都心知肚明彼此的所思所想和下一个动作。
于是韩江雪吻在万径唇上。
万径伸手扣住韩江雪的脑袋。
唇齿相依缠绵的感觉久违而熟悉,万径觉得从头顶到指尖都酥酥麻麻的,于是把人更用力地挤进怀抱里,加深了这个吻。
他喜欢韩江雪把他抱在怀里抚摸,细碎地亲吻他。这让他觉得很安心和满足。
这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的爱人。
只要一想到韩江雪这辈子都不会再抛下他、离开他,万径就开心得忍不住颤抖。
“几时食饭?”
“十分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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