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里面,安仔阿妈正在借着风灯光亮做针线,看见当家汉子回来也没舍得放下,一边做活一边说话:“他阿爸,今天找到活计了?”孩子阿爸若是没带回吃食,十之八|九就是有工做,没时间乞食。
“嗯,下午去主家签了雇契,主家还管了一顿吃食。”邬赫离放下儿子,露出个笑容,然后拿起草席旁边的木桶,又低头看儿子,“安仔今天跟阿爸一起洗澡去。”
安仔阿妈连忙阻止:“天还凉着呢,安仔就不要去了,生了病拢个是好。”
邬赫离道:“我找了个好活计,明天就要启程去垅南寨,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今天就花一个铜子买盆热水吧,安仔有好几天都没洗澡了。”
不洗澡就不干净,不干净就容易生病,况且他家安仔身子骨弱,原本就时常生病。
不过安仔阿妈的关注点完全偏了,她惊的连针线都放下了,连声追问:“要走大半个月?是个啥活计?重不重?”
“嗯,活计不重……”
他这边刚开了个头,前后左右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全都露出询问的神色。
见了一众“邻居”的反应,邬赫离连忙详细解说:“是一个巫士大人要去垅南寨,他家采买了好些货物,要用三轮车运送过去,今天上码头雇了十多个脚力,我运气好,被挑上了。”
整个木棚都激动了,有人问“工钱好不”,有人问“包不包吃”,还有人问“真的是骑三轮车”,以及“回头路拢个说”……邬赫离很老实的一一作答。
“二十个铜子一天。”
“一路都给包吃食,还给住店。”
“去是骑三轮车,回头路也有活计,是给马帮做活,不晓得是不是有车,也是包了吃食,十五个铜子一天,就是不给住店……”
邬赫离每答一句,人群就出现一次小骚动,待他讲完,四周一张张黑黝黝灰扑扑的脸上都露出极度羡慕的神情,更有人嘟哝起“作甚我今天就没有去码头呢”,全然忘了正是因为码头上游民太多,十天里头九天都找不着活计做,这才改了它处。
……
如此一耽搁,邬赫离带着儿子去厨房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过后。
厨房就在近处,给他们烧饭的是个说不上年岁的中年阿妈,此刻她正坐在门边的风灯光亮里,灯火掩住了她脸上的黑斑和皱纹,倒是不象白日看着苍老,只她满脸漠然,一副很刻薄很不好相处的样子。这人是滩上的原住民,不愿意跟游民交往,又把厨房看作自家领地,不许旁人擅自进出,于是没活干的时候常常看她独自守在厨房门边枯坐发呆。
听到邬赫离讲说要买热水,烧饭阿妈伸出手,等到一个铜子到手,这才慢吞吞起身,接过木桶走进厨房。
游民营地是神庙建造,自然也是归神庙管,神庙在城里,但城里地方小,于是就给建在了城外坡地上。对此邬赫离倒是很满意,这里距大河远,潮气不及城里重,对安仔的身体有好处。只是对于要花钱买热水一事,心里面难免会有微词。
在他看来,厨房里早晚都要做饭,而且早晚都是稀粥,每次都要熬上两三个钟点,火塘边的大水瓮里面还会少了热水?又不费工又不费柴,再说柴禾还是他们给砍的,又不用花钱去买,热水却要卖钱,一个铜子才得一盆,也不看他们穷的连饭都吃不上了,谁家会有钱买热水?偏管事的宁肯热水冷掉,也不给白用。
邬赫离不知这热水钱是烧饭阿妈私设的名目,还以为是神庙定的规矩,所以这些个腹诽他也只敢在心里面想想。城里游民众多,若不是安仔太小,他们肯定住不进来,这里好歹还有个棚子,遮不了风,至少可以挡挡雨,安仔和他阿妈好歹早晚都有一碗稀粥,单凭这两点,就足以压下他心底所有的不甘。
不过今天,他在门外候了好一会子,才等到烧饭阿妈拎了木桶出来,看到只有巴桶底的一点热水,邬赫离还是忍不住了:“拢个少啊……水太凉小伢禁不住,麻烦阿婶您再给加一点吧……”
烧饭阿妈却已经坐回到椅子上,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瞌上眼睛假寐。
邬赫离咬咬牙,又掏出一个铜子,不过等到烧饭阿妈再次出来,他发现自己不得不再次掏出钱囊……小半桶热水,邬赫离总共掏了三个铜子,还惹得烧饭阿妈一声冷笑。
等到他拎着桶牵着儿子离开,听到她在背后恶语抱怨:“穷蛊就是穷蛊,白给的吃食,吃再多都不长脑子,一开始就要三盆多好,害我多跑两趟。”
……
营地里有厨房,厨房旁边还有一个挂着草帘的洗浴棚子,不过棚子只给女子使用,男人都是打了河水拎到林子旁边擦洗。
邬赫离快速给儿子洗了头洗了澡,怕毒虫叮咬,又专门抱了他回去。然后他才自个儿回到河边打了河水洗浴,虽说入春有一阵子了,木关河滩这边的天气又暖和,但是河水还是冰凉,若不是害怕被雇主嫌弃,他肯定是草草擦洗一把完事。
回到草棚风灯已经熄掉,邬赫离摸黑找到自家的草席,他们在此住了几个月,对棚子可说是了如指掌,也不怕踩了人。白天太累,两口子悄声讲了几句话就各自入睡,睡意朦胧间邬赫离还在想:巫士大人心善,给了二十个定钱,明天一大早一定要记得把钱给安仔阿妈,让她一定要收好,千万别让人给偷了去,这一走大半个月的……
邬赫离每天都是一觉睡到天亮,但是这一晚,感觉好似才刚刚睡着,他就被孩子阿妈给死命摇醒,迷迷糊糊间还有想“做甚拢个黑,天还没有亮吗”,安仔阿妈的下一句话就把他给彻底吓醒过来:
“他阿爸你快醒醒、快醒醒,安仔……安仔……身子好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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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的榜单上了,虽然位置不算好,但是也很满足了,心情重新明媚起来啦,然后一个不小心,就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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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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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蹊跷病势
木关河滩有城门也有守门人,不过除非是遇上传说中的凶兽袭城,城门晚上都会留出一道小门,供有急事的人进出。
也亏得不关城门,天蒙蒙亮的时候邬赫离夫妻俩抱着儿子一路赶过来才得以顺利进城,守门人听他们说是要去神庙医馆,还好心提醒说现在过去太早,去了也找不到医侍。
一语惊醒梦里人,夫妻俩这才想起神庙的医侍看诊虽是不收银钱,但看诊的时间短,不到日上三竿都找不到人。
这个时候再是着急也是无用,邬赫离冷静下来,决定先去客栈找巫士大人:安仔病了,这种时候他不能离开,必须先去辞工,还得把定钱退还回去。
……
邬赫离生怕自己来的太早惊扰到巫士大人,却不知阿苏南一大早就把阿爸阿妈都叫到院子里打太极拳了……嗯,说跳太极操更加合适,他上辈子就是个半桶水,重活一次只记得七八成,半桶水再次缩水。
他们是两天以前到达的,托勐扎勤的福,货物挑的对路,全部顺利出手,挣到的利不是一成而是两成,每个人都很欢喜,都忘记了他们只是顺路捎带,没把车马食宿算进去。
原本兄弟俩还想木关河滩啥都贵,大家可以轻省上路了,谁成想勐扎勤又有新提议,说是往前再走两天,那里有个小湾滩出产一种香稻米,垅南的富贵人家都很喜欢,他们拐进去收货,运到垅南还是有赚。当然,钱赚的不多,专门过来一趟肯定是不值当,但他们这不是顺路嘛,反正都要走一趟,又不会多花路资……
于是,阿苏南只得老老实实去了一趟码头,雇了十八个脚力——附近的小湾滩上有家木器作坊,去年推出了三轮脚踏车,垅南马帮前些日子订了二十辆,今天送货过来。正好滩上脚夫便宜,三轮车又不用学,雇个脚夫把车踩回垅南,顺带还能捎点货,赚点小钱,端的是好主意!
跟这位一比,阿苏南觉得自家阿朵爆弱了。
虽说二十辆车子有一半要装勐扎父子的货物,但车子由对方提供,阿苏南坚持所有的脚力费都由自己出,这样做的真正目的无关公平,旨在教育——他就是想让一帮很令他头疼的乡下亲戚们明白:脚力车马还有食宿都是要算进成本的,免得一个个都以为贩货赚钱很容易。
二十辆车,做啥只雇十八个人?因为有两辆车要载青阿叔他们的货,他和几个小阿哥心疼脚力钱,打算四个人换着骑,所有人都觉着合乎情理。
这样子带着货物赶路肯定是要影响速度,万幸阿苏措预算的时间有富余,而自觉走南闯北见了世面的阿妈自信心严重膨胀,跟长子说“赶不及你就一个人先走吧,我们又不会走丢”。
阿苏措竟是无言以对。
这会子见到邬赫离找来,狡猾的阿妈连忙拉着阿爸逃离太极操,阿苏南站院子里听完邬赫离的解释,一时没作声。
邬赫离生怕巫士大人生气,连忙从衣兜里掏出装铜钱的小布囊,把里面的铜子尽数倒在手上,这才想起昨晚上用掉三个,连忙又叫安仔阿妈拿钱。安仔阿妈原本抱着儿子候在门外,这时候赶紧走过来,两口子手忙脚乱凑够二十个铜子,要还给阿苏南。
阿苏南叹口气,把邬赫离捧着钱的手推回去:“不用还了,你们留着吧。”刚才他看到女人身上也不过二三十个铜钱,这在住一晚大通铺都要花十二个铜子的木关河滩,与赤贫无异。
邬赫离默默把钱收回衣兜,没活干的时候他也会乞食,别人给钱肯定不会拒绝,但昨天拿的是定钱,是要用做工换的,一码归一码,他分的很清。
事情讲完,邬赫离正要带着妻儿离开,不想阿苏南突然道:“你家伢崽是染了风寒吗?”
邬赫离一脸茫然加惶恐:“我不知……昨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好好的……”
旁边安仔阿妈却是哭着数落起来:“都是你,昨天都还好好的,都是你说要给他洗澡,肯定是洗澡的时候染了风寒!”
邬赫离更加茫然:“做甚会这样呢……洗澡用的是热水,花了三个铜子啊……”
阿苏南冲安仔阿妈伸出手:“把伢崽给我看看好吗?我懂一点医道,反正你们现在去神庙也见不到医侍。”
这时候阿苏阿爸也端了一大盘饼子出来,热情地招呼他们吃饭:“先吃早饭吧,就算伢崽病了,你们也要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
旁边阿苏阿妈也端了两碗粥饭,宽慰他们:“这种事急不来,我们家南仔小时候也是时常生病,把我和他阿爸愁的……长大了就好了,不要急。”
安仔阿妈擦了一把泪,把儿子交到阿苏南手里,曲膝道了谢,这才跟邬赫离一起坐到石桌边,默默吃饭。
阿苏南这边却是刚一接手小伢崽就皱起了眉头,刚刚他听到孩子呼吸平稳还以为病的不重,没想到整个人都烧的烫手。
只他尚不及细看,就见一个少年迟疑着走进院子,来到他跟前小心翼翼的开口:“巫士大人,你们还雇脚力吗?我可以顶替这位阿叔去垅南……”
那边邬赫离眼神一暗,想起自己错过的挣钱活计,心下黯然。
看着突然跑来自荐的少年,阿苏南的心里却是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阿苏南还记得邬赫离。其实这人作为脚夫是不合格的,身体太瘦,年纪也偏大,而他两世为人,又见惯了生死,铁石心肠不至于,但确实算不得有多柔软,原本他是挑不中邬赫离的。只昨天在码头上,看着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和那双茫然无助的浑浊眼眸,有一个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八年前的阿爸,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换了以前,既然邬赫离去不了,换个人就是了。施一餐饭,顺带帮孩子看诊一下病,这都是随手为之,费不了多大事,至多再给一点买药的银钱,他的柔软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是现在,他也讲不清到底是哪回事,心里面总有一股子不得劲,好象就此放手没法子跟人交待,至于这个“人”到底是谁,一时间他也没功夫细想。
大概是因了这个缘故,看着面前的少年,阿苏南突然间起了想要寻根问底的念头,先是解释了一句“我不是巫士大人”,然后抱着昏迷中的小伢崽坐到树下椅子上,这才缓缓开口:“你怎知晓这位阿叔去不了?”
“我刚刚在门边听到的。”听了阿苏南的问题,少年急切的回答,却不知这正是阿苏南疑惑的地方。
刚才阿苏南听到门外有人,也没在意。要知木关河滩游民不少,神庙的财力有限,帮助的对象仅限于老人孩子和身有残缺者,其实主要就是带着小孩子的家庭,因为老人和残疾人在巫夷的大环境下都活不了太久。至于其他游民,可以到神庙领取药蛊,也可以进入神庙洗漱,偶尔还能得到一餐粥饭,却是住不进神庙设立的游民营地,大都只能夜宿街头。好在如今巫夷的普通老百姓整体上仍然活在“但求温饱”阶段,而巫士的威慑力又足够震憾,治安向来良好。
所以阿苏南才会完全没在意,一个少年游民饿的睡不着觉,一路跟着邬赫离一家来到客栈门外,这太正常了。但是,在他看到少年的那一刻却是起了疑心,因为这人根本不是游民——游民不是你穿上一件破衣服就可以假扮的,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绝望气息,一般人模仿不来。
一个滩里人,就算不睡懒觉,大清早的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做啥会跟着一个游民跑到这里来?而且……
“你怎知我们要去垅南?”阿苏南步步紧逼,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年,刚才他和邬赫离可是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垅南寨。
“那个啊,”少年被他盯的有点不自在,不停地眨着眼睛,好在他也是个直脾气,干脆把阿妈的交待抛在脑后,一五一十全都讲了出来,成与不成,但凭运气,“哎,我都讲了罢,其实是我阿妈在营地做事,她讲说有个阿叔找到个好差事,但是不巧他家伢崽病了,你们少一个脚力,让我跟过来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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