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黏黏糊糊地贴在他脖颈处,贪婪地吸取独属于少年好闻的气息,语气里带着委屈不满:“我们才只亲了一次,而且他们都还跟你一起做过其他更亲密的……”
凭什么他们都有,他也要!
察觉到事态危险性的许词觉得大事不妙,他意识到如果顺着眼前鲛人的想法继续下去,有可能会发生更加不可控制的事情。
他必须冷静下来。
深呼吸一口气,许词盯着眼前鲛人的鎏金色眼瞳,轻声说道:“阿故,你先听我说,我在现实中碰到了很棘手的事情,非常需要你的帮忙。”
关于海灾祭祀诅咒的神秘传说,纵然地面上的人类再怎么追查调研,也不一定有这位久居深海的年轻鲛人霸主知道的多。
他不相信有无缘无故的诅咒,也不信什么既定的命运,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力量在偷偷暗自的谋划着一切!
将陈家所在的沿海小镇发生的一切诡异事情全都说出来,许词认真的观察着鲛人的神态变化,他心下十分紧张期待。
这些事情或许跟阿故没有关系,也或许他根本没有听说过,但是许词还是抱着一丝希冀,想要问上一句,他并非是那种贪恋人世繁华富贵的纨绔子弟。
只是一个在拥有了软肋之后,他便觉得余下的生命都有了值得期待的意义,哪怕是在这片阴暗狭小的城镇中度过一生,如果是跟阿故待在一起的话,那么也未尝不可以……
每况愈下的身体如风中残烛,许词这辈子其实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他只是在漫无目的的反抗,反抗母亲的软禁,反抗周遭人以爱为名的捆绑。
少年最大的梦想,也不过就只是到江城以外的地方去长街纵马,看北国落雪冰封千里,看黄沙戈壁巍峨迤逦。
他并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鲛人瞧他神色认真,知晓他这并不是在开玩笑,便收起了孩童般稚气的委屈与撒娇,他闭上鎏金色的眼瞳,任风卷起垂及脚踝的长发。
许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还没来得及问他,鲛人就先一步抢先发问:“这些事情的真相对你很重要吗?”
他看向许词的眼神有些奇怪,深沉而哀伤,带着无端的沉重,压得许词有些喘不过气来。
许词不明白,但他依旧点了点头。
“对,我必须要知道。”
鲛人看着他,几番张嘴,却始终没发出一个音节,他烦躁不安,又不愿在许词面前展露出尖锐的獠牙。
最终他只能深深地抱住许词。
鲛人声音喑哑自责:“对不起,我没办法说出来。”
即使是在许词最深处的识海内,也没有办法说出来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第九十九章 我们终将重逢
这个世界的意志与规则残破衰败,却仍带着最后的倔强,用无形的铁链束缚牵引着一切。
许词意识到不对劲。
他眼瞳里倒映出震惊的神色。
“原来,是不能被说出来的事情吗?”
呢喃之际轻声吐露低语,许词恍若失神,这还是他头一次这么直面的感受到这个世界背后隐藏的力量。
鲛人垂着的眸子冰冷,他握住许词指节的手坚定有力,几乎要融进骨血,“不用担心,无论是碰到什么事情,谁都不能从我身边抢走你!”
雪白的海浪翻涌,绵密的泡沫被礁石撞碎。
羽毛洁白柔软的海鸟舒展开翅膀,在低空的海面上盘旋鸣叫,滑翔出优美的轨迹线条。
怀里清瘦倔强的少年眸子清亮,带着强烈的渴求与希冀,鲛人思索良久,他压下心头涌上的暴戾与嗜血,尽量重新温和地委婉透露出些许许词想要听到的真相来。
挖空掌握的所有贫瘠的词汇量,鲛人脑海中掀起风暴,他组织出来的句子语焉不详,听着让人觉得云里雾里:“海水是所有罪孽的源头归宿,不加以制止规则的倾塌,世界都会被吞进无边无际的汪洋之中……”
“火种背负既定的命运,站在规则的一端审判灾祸……”以身祭世。那些太过残忍冰冷的文字鲛人此时有些说不出口,这些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与他无关,他作为见证者窥见的时候,眼睫都不曾因为怜悯而抬动一个弧度。
而如今,当火种的命运流落到许词的身上,鲛人便再不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他无法做到对许词有关的事情视而不见。
听到这些奇怪的如同跳大神的话语后,许词理解能力不差,他自然是隐约能猜到一些事情的眉目,只是没想过会如此荒谬而已。
少年安静地埋在鲛人的怀里,闻着对方身上清冷开阔的海风气息,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拥抱着海风。
他们沉默着拥抱,任由气息交错纠缠。
静谧封闭的识海一隅掀起轩然大波。
海水翻腾搅动,白鸟羽毛都被墨蓝色的深海吞没,发出尖利急切的惨叫声,月华完全被云层覆盖,整片空间都陷入令人窒息压抑的黑色。
许词清晰地感受到地面都在轻微的颤动,鲛人握住他的手越来越近,他露出来一个灿烂俊美的笑容,看起来张扬热烈,如同昨日少年。
那笑容带着漂亮的让人拒绝不了的蛊惑,牵动着许词的心脏,声音如同恶魔引诱人类犯罪的低语,“你相信我吗?”
许词着了魔似的,完全跌入那片金色华丽璀璨的汪洋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世界真相的一角被披露,规则的触手遍地攀爬,隐约的金色锁链在漆黑的夜幕中闪现,像是天空被撕开一个口子,闪烁着的无情冰冷金芒微弱,带着高高在上的警示意味。
它明晃晃地强势入侵着这个识海,便是赤裸裸地警告,威胁着识海里的两个生灵,不被允许提及的话题不能再被说出。
识海在剧烈地晃动颤抖,许词几乎站不住脚,全身的重量都依偎在鲛人身上,他觉得脑后颈处传来被针刺一样的生疼。
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像绵绵不绝的潮水一样,眨眼间便将他淹没。
鲛人皱着眉,暴戾与燥郁充斥着整颗心脏,他拳头紧攥,抱着少年的腰身弓起,整个身子蓄势待发。
他金色的眼瞳晦暗,尖锐的爪牙在明灭不定的金芒下若隐若现。
那金色铁链像冰冷的蛇一样,从被撕开一条裂缝的天幕中坠落,灵活地在空气中游离,它像是有意识一般的,不停靠近脸色苍白的许词。
只是这些冰冷的锁链还未来得及触碰到少年一根指尖,便直接被蓦然伸出的手悍然捏碎,在鲛人冰冷的目光下,顷刻化作一地齑粉。
那背后的力量似乎被激怒了一样,顿时伸出更多耀眼金芒凝出的锁链,无数长链如出洞的蛇潮一样,闻到诱人芳香的血肉,便张牙舞爪地露出血盆大口。
天地间,从各处生出的铁链像网一样交织,把两个人桎梏在狭窄的一隅。
鲛人深呼吸一口气,他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许词留在这里一定会被这耍流氓的规则束缚,甚至引诱着强行困在这里。
他是这偌大识海里的唯一异端。
规则引诱着许词永远留在这里,所以让鲛人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许词,让他们顺理成章的倾诉心意,让单纯的少年心动留恋,生出不愿再离开的想法。
虽然鲛人也确实很想让许词留在这里陪他,但是许词如果长期留下,现实中的肉体便会消亡,无主的灵魂很快就会被垂涎已久的规则一口吞噬掉。
他才不愿意便宜了这所谓的狗屁世界意志与规则。
许词只能是他的。
“先听我说,小词。”
“这次能够见到你,我很高兴。”
似乎有什么清脆的破碎声在耳边响起,海浪失控了似的咆哮翻卷,从中心生出的漩涡像是长了腿似的,疾速向沙滩边缘飞来。
许词听到耳边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鲛人的声音被风切割的模糊不清,听起来喑哑低沉,温柔地蛊惑让人心神迷醉。
这短暂的温存似乎过于美好,像易碎的幻梦一样,终于在风暴里迎来它消散的结局。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可爱。”
“我很喜欢你,许词。”
“我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你的身边,去跟你体验现实中的月亮与海风。”
这猝不及防的离别下,他没时间说出更多的话来,金色的铁链上遍布锐利的尖刺,寒芒闪烁,被鲛人粗暴地徒手捏碎。
“不必害怕分离,我们终将重逢。”
许词张着嘴,想要说出话来,可是脑后颈剧烈地疼痛几乎让他原地晕厥过去,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伸出手拼命想要去抓住被锁链缠绕绞杀的鲛人,胸腔剧烈地起伏,用力的指尖泛白,脖颈上凸起淡青色的血管。
少年漆黑的眸子里是抑制不住的痛苦,他越过重重铁锁,大声喊道:“不要!阿故!”
可鲛人没有回应他,修长的身影完全被铺天盖地的锁链淹没,从他身上传递来一阵温柔有力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瘫软在地的许词,把他顺着天幕的裂隙送了出去。
许词昏迷之前,只看到他含笑的双眼,与那缕沾着海风清新气息的渐变蓝色发尾,上面还滴着一簇水珠。
后悔与酸涩蔓延到心尖。
真遗憾啊。
他甚至还没有问上一句。
这些日子以来你过得到底好不好。
第一百章 生命的凋零
意识从支离破碎、天翻地覆的识海中猛然挣出,许词整个人浑身都是汗水,他前胸后背都湿漉漉的,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脸色苍白如纸看上去狼狈又脆弱。
清淡的古木檀香幽幽,在老旧的客房中弥漫着,轻轻的萦绕到许词鼻尖,安抚宽慰着少年脆弱的神智,这才让他有种重回现实的真实感。
方丈已停了做法。
他闭着眼睛盘腿坐在蒲团上打坐,拨弄着手里的珠串,看上去如老僧入定一般淡然悠闲,察觉到许词苏醒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平静而充满悲悯,看向许词的时候更是无比柔和,他叹了口气,有些担忧地询问道,“如何,你在识海深处找到了那个异端吗?”
侵入人识海内的异端大多都心怀不轨,有所图谋,想要霸占所栖息的识海主人的身体,又或者是想要吞噬原本人类身上的生命力,壮大自己。
这些无不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祟,但也不排除确实有一些性情温和良善的灵魂体,他们只是寄宿,并不吞食破坏人类的身体。
方丈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心里有些担忧,这异端看起来似乎很难搞,难不成会是什么罪恶滔天的大魔头……
许词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说,却是扶着床头颤颤巍巍地走了下来,只刚刚站稳,就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上。
嘴里溢出淡淡的血腥气,喉咙处上涌熟悉的铁锈味道,许词咽下从胸腔处不停翻涌的液体,他礼貌地推开了方丈急切担忧的搀扶。
平淡冷静的话语从少年的口中慢慢吐露,他漆黑的眼瞳看起来波澜不起,如古井无波,澄澈又内敛,“我确实找到了那个异端,还了解到……一些无法言说的辛密……”
许词视线定在方丈身上,性格宽厚淡然的方丈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试探着开口:“那,你可否探查到他是否对你心怀恶意……”
“因此,一直在暗地里蚕食你的生命力……”
从过几年医的方丈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给他好好地把了一番脉,越把他眉头越是紧皱,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来。
明明这少年身无患病,却内里亏空,血气衰竭,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被什么脏东西吸干了精气一样。
在许词震惊怀疑的目光里,方丈直接把自己给他诊断出来的脉象挑明了:“你身上既没有得重病,又为何终年嗜睡无精打采,这段时日来想必还会有夜间多梦,心神惊悸不定的症状。”
“你先不要怀疑我,你换一个普通的大夫来给你把脉,他也会说出跟我一样的话的。”
方丈紧皱的眉头上写满了悲悯与怜惜,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这话何其耳熟,何其真实!
许词先前已经在江城的一家小医馆诊断过了,那个医术精湛奇诡的女大夫也跟他说过同样的话。
他对于这个事实已是心知肚明,可仍有诸多不解。
“方丈的意思是,我如今身体的亏空都是体内的异端造成的?”干燥温暖的秋日阳光里,许词认真地与眉目温和宽厚的方丈对视,他声音里带着微微地颤抖,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
许词自然是不信的,但他选择性的隐瞒了关于阿故的一切。
少年漂亮精致的五官沐浴在薄薄的晨曦里,金色的日光耀眼明媚,将他脸庞上细小的绒毛都照映出来,撒上一层绒绒的光,叫人觉得温柔而恬淡。
谁又能想得到,这么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寿命已经不足两年了呢?
方丈犹疑了一下,他不敢妄下定论,只是许词身上诡异的状况让他觉得有些不符合寻常病理,于是他斟酌再三,谨慎地开口。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但可能会有很大的关系。”
“因为你身体现在的情况呢,就像一个巨大的正在成长中的果实,养分供给充足,明明还在成长过程中,但内里却被一个大青虫占据着,它作为蛀虫吃掉了你所有的果肉与养分。”
“只留下表面这一层苍白如纸的空壳子。”
方丈用一种颇为复杂的眼神看了许词一眼,他张嘴道:“不过你这种情况着实罕见,毕竟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多方灵异、异端挤在同一个人身上。”
背负继承着海神新娘的诅咒,识海中还存留着一个令蓝色灵火都为之恐惧的异端,甚至还残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天道规则力量……
他很难说得清,许词这具脆弱的人类小身板之所以衰败的这么快,到底和哪一方的力量关系最大……
毕竟,无论是哪一股力量都不该出现在人类的躯体上。
“如今,你不如回去好好问一下你的母亲,她自小天赋卓越,一直都是按照陈家掌权继承人培养出来的。”
“她要知道的,或许远远要比我能看到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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