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夫扶着他踏出房门,协助许词做一些简单的活动,进行四肢的回复,她看出了许词的疑惑,便直接开口解释,语气里都带着沉重与担忧。
“这两年来,江城的天气一直反复无常,像抽风似的,我是从北方漂泊过来的,在这沿海的温暖城市里,可从没有觉得过寒冷。”
“可你猜怎么着,上一年的江城竟然下雪了!”
从未下过雪的江城竟然开始下雪了!
可顾大夫却察觉到,那跟来自故土的冰雪完全不一样,带着异常的寒冷,刺骨剐肉一样的可怕严寒,如同细小的沙砾似的,纷纷扬扬从云层中飘落下来。
一下,便是接连三个月。
那一年,冻死了许多人。
初春回暖之际,冰层雪路被敲开震碎,挖出来不少的尸体,而最诡异的是,第二年的初春竟然炎热到这种可怕的程度。
尸体、潮湿、高温、春季。
这几个词语连接在一起,顾大夫简直都不敢往下想,这简直是诞生瘟疫最好的温床,江城中流行的那场疫病不会立刻夺走人的性命,只会慢慢消磨人的血肉。
但是瘟疫不一样,令人谈之色变。
顾大夫自顾自地倾诉着,她忍不住忧虑道:“这个世界是不是要玩完了啊?我每天活的都挺心惊胆战的,说句实在话,我要是死了反而也比现在安心一点……”
听到这些消息的许词僵硬地站在院里,身影在海棠花中清瘦挺立,他看着那无云的天际,神色震惊喃喃自语道:“已经,来不及了……”
大片浓密黯淡的乌云竟然从城的西边慢悠悠地飘了过来,云层之中藏匿着一团奇异的金光,闪烁着诡异不正常的柔和光芒,仿佛在云层里藏着的这个,才是真正的太阳!
第一百二十五章 重逢算卦先生
四四方方封闭沉闷的秦府宅院中,两人目瞪口呆地抬头望着这诡异的天象。
这都是什么鬼啊?!
顾大夫更是被许词一句话说的有些神思恍惚,她怔愣片刻,不理解对方什么意思,直白开口问道:“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什么来不及了啊……”
铺天盖地的乌云如大军压境,带着压迫感极强的威压浩浩荡荡地便挤过来了,里面簇拥着的金色球状光芒,看起来格外灿烂辉煌。
许词的眼瞳中几乎是同时便倒映出,那些在梦里反复出现的古城绝境,天灾人祸,战火与疾病横行,以极快的速度便压垮了一座城。
他的唇色极淡,声音平静:“这座城啊……”
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声音再度浮现,亲昵的依偎在许词耳畔,它像是潘多拉魔盒一样,里面关着无数的诱惑与灾难。
幽幽的声音不停地蛊惑着他:“去海边吧,深蓝的海水中会有你想要的一切东西……”
半边的天空都染着璀璨的金色,绚烂耀眼,带着刺目的白光,令人望而心神震颤。
许词透过头顶密密的花枝,静静地看着那金色晕染的越来越广的天空,也不闹着非要出去了,面容乖巧温和,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顾大夫瞧他安分下来,非常满意。
管它天气什么样子呢,反正只要这天还没塌下来一天,她就要干一天的活。
心情从焦躁中平复下来的顾大夫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事要做,她径直进到屋子里便去找今天待需分拣的药材,这么好的天气不晾晒药材,真是委屈了。
“吱——”
房门被推开,在顾大夫放心的眼神中,许词的眸子动了动,他半躺着靠在轮椅上,沉默的看着天边一切的变动。
顾大夫将他停在了花树下,海棠繁盛浓烈,开得漂亮绝艳,瞧上去热热闹闹的,跟整个沉闷死寂的宅院有些格格不入。
世间所有的事物都遵循着盛极必衰的道理,在这一树海棠最后的花期里,它们争相斗艳,错过这个时机等待着它们的就是凋零成泥。
一瓣海棠花自然向下坠落,砸在许词衣襟上,他双手交叠放在屈放无力的双腿上,搭着的手指轻轻敲动,拈起那片花瓣凑到眼前仔细地瞧。
“咚咚——”
“咚咚——”
宅院外面响起清脆的敲门声,有客来访。
在庭院中门口看守着的小丫鬟神色恭谨,她听到声音后便谨慎地推开了一点房门,眼睛上下打量,从里面往外觑着那人的身份。
看到那人的装束后,她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人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但面貌整洁英俊,留着长至腰间的乌发,他笑起来细长的眼睛弯弯,格外的和善:“小丫头,先别关门啊,我可是来找你们家主人的。”
丫鬟皱着眉,对这人的油嘴滑舌拒不理会,她想要驱赶走这位看起来装疯卖傻的神棍,江城这两年鲜少能够在街上看到这种算命的。
她很为难,拒绝的语气却很坚定:“不行,我们主人现在出门在外,不便见客。”
那个头发很长、笑起来狡猾如同狐狸一样的男人却是按着房门,手劲儿格外大,让打算关门的丫鬟不能够再将门重新关上。
男人俯身将头伸进院子里张望,他身上吊着许多铜钱,随着幅度大的动作哗啦哗啦作响,一双狭长的眼睛敏锐地便看到了院子花树下的少年。
许词正好抬头看这边的动静,两人视线刚好碰撞在一起,目光交织。
他对着这张熟悉的脸,呼吸一顿。
这个人,是他幼时在街头巷陌碰到的那个算命先生,这个看起来不靠谱的神棍,在当年直接骗走了他手里唯一的钱袋子。
虽说那钱袋子也是从邵旭手里抢出来的。
小丫鬟左右为难,抬头请示着许词。
毕竟在这秦府中,她们这些下人是很清楚的,除了秦西故就这位昏迷不醒的少年身份最尊重。
抛开其他不谈,只他备受秦西故的关注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明白该听谁的话。
许词朝那犹豫不决的丫鬟点了一下头,便示意她将人放进来,那穿着破破烂烂的男人便微笑着走了进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许词,笑容更甚。
许词看着他这幅神秘莫测的模样,心里便思绪万千,脑子里总会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
好想拆穿这家伙脸上虚伪的笑容!
那个神秘的男人自己在院落中找了个位置坐下,他动作自然,神情闲散而自得,似乎是对自己接下来要发表的言论充满信心。
“我当年拿了你一个钱袋子,还记得吗?”
他看向许词,状似漫不经心地闲聊着。
许词皮笑肉不笑:“当然记得,我不仅记得这个,还记得你说的下次见面给我打十一折。”
男人的眼睛眨了眨,看上去格外无辜,他摊了摊手,丝毫不觉得自己当年欺骗五岁小孩儿是个让人感到羞愧的事情。
“可是我说的事情,应该都是对的吧。”
“我算命向来很准,从不虚言!”
虽然一直都是这个吊儿郎当的模样,但是男人扪心自问,他对自己的专业能力还是相当自信的。
男人的眼底闪过微光。
许词眼前一晃,只觉得好像有道浅淡的金色亮起,待他回过神来后,眼前这位看上去像是乞丐一样的大师便瞬间恢复了正常。
他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看向对面人的眸色越来越深。
好家伙,这人似乎确实是有两把刷子。
但是男人总搞得这么神秘,倒是让他总觉得对方身上有故弄玄虚的嫌疑。
男人看着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的许词,神色收敛不再轻蔑肆意,转而慎重了起来,像是在面对着什么极为严肃的事情。
他直接切入正题,不再拐弯抹角打哑谜,径直站起身子来质问着许词。
“你十五岁的时候,是不是死了一个朋友,且姓名中带水。”
许词一愣,确实。
十五岁那年,跟他关系要好的童年玩伴萍儿在舞厅里被人凌虐致死,死相狼狈凄惨。
“而且你的周围,有很多看起来十分爱慕你的男人。”
扶住轮椅把手的许词脸色不变,眼神却越来越复杂,他的手静静地交叠摆放在双腿上,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男人看着他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当年分别之际,我收了你的钱并且告诉你,不要跟男人走得太近,但是你也应该没听到心里去……”
“如今,他们全都来找你了。”
“尽管他们会将你拖入死地。”
“这样的话,你还会坚持你现在的选择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铜钱中的命运
他说话直白起来,像一把尖利的刀剑,直直往人最脆弱的肺管子里戳,扎人要害,一扎一个疼的要死。
许词闭上眼睛,不想泄露任何眸底的情绪。
他心知自己的荒唐。
在三个男人之间来回游走周旋,虽不是出自于他的本意,但是一想到这些人的真实面貌,他还是无法对鲛人的任何一个模样做到苛责。
不忍心看到任何一个性格模样的他,因为自己的故意冷落而感到伤心难过。
明明那么一个单纯可爱的大鱼,偏偏快要化成人了摊上这种麻烦事,变成的三只碎片一个二个的还都这么性格恶劣,给他搞得头大。
于是许词深呼吸一口气,他态度诚恳地朝前面的男人行了个礼,拱手低头。
“所以大师,不知我这情况……还可否有解?”
腐朽接近溃烂的身子骨脆弱,几乎接近零的生命力,许词其实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每一次呼吸的时候,五脏六腑都在用力。
那是一种油尽灯枯的无力感,尽管身体中的每一个地方都在努力地拼命想要让他活下去,但是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蛆虫,一直啃噬霸占着这副躯体。
许词不害怕死。
但是不代表他想死。
他还那么年轻,想做的事情都还没有做过。
他甚至都还没有能够在现实中,见到成年体的鲛人一面,这个遗憾是他永远都不能释怀的心结。
装神弄鬼半天的男人朝着天空指了指,团团乌云簇拥着金轮,这等奇异的天象如今看起来有些分外让人紧张。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手指屈起在桌面上敲了敲:“救赎之道,在深海,不破不立。”
许词被他说出的这几个字弄得有些迷糊,想要开口问,但是这个男人此时似乎却是卖够了关子,已经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不过,这次我就不收你的钱了,倘若你明年还能活着来到这儿的话,我就笑纳了……”
晴日正好,阳光灿烂热烈。
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甚至连口茶都没有喝,他仿佛只是为了尽到某种神秘的职责一样,挥一挥衣袖便从秦府中离去。
身上铜钱碰撞噼里啪啦地作响,长而柔顺的漆黑长发几乎垂落到脚踝,这一切奇特诡异的装束将这个人衬托得像跳大神的神棍一样。
许词扶额苦笑。
倒真的是很难让人想象得出,这家伙确实是有几分实力在身上的。
如若不是奇妙的缘分从命运中穿插而过,他在路上碰到这种人,更大的可能性是会直接上去给他一个大嘴巴子,然后愤然的转身离去。
“今天的天气,其实还挺好的。”
许词抬手,握住一片阳光。
海棠花树立,炽热滚烫的温度透过遮天的花伞落在手心里,他觉得脑袋越发清明,心里下定的某些决心也愈发明晰。
他想,自己应该知道要去做什么事情了。
抬眸看着顾大夫勤恳且辛苦地在院落中忙前忙后,许词在心里想着,既然她已经都这么忙碌了,那么就不打扰她了。
他支起身子,将宽大挡风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轮椅上。
许词一个人跛着脚,用凌厉的眼神盯着守门的小丫头,然后悄无声息地便从正门里潜出去了。
秦府里面与秦府外面,仅仅只有一墙之隔。
但差距,却是天上地下。
模样清瘦病弱的少年垂着头,任凭长长的头发自然垂落至肩头,将大半张脸都盖住,他眉目平和,佝偻着身子在人群中穿行。
与两年前相比,如今的街道上冷清。
初春时节的大好光景,阳光浓烈灿烂,晒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空气湿润清新,呼吸一口满满的都是春景里特有的蓬勃生气。
可在这样明媚的春景中,街道上不仅没有多少人出行游玩,而且大多数的店铺房门紧锁避不迎客,以往喧嚣热闹的集市都开不起来,冷清萧索。
许词一步步穿过漫长寂寥的巷陌,他眼尖的发现,目前为止还开着门经营的店铺,基本上都是几家办丧事的门店。
从店门口往里面望去,尽是些黄纸符箓,纸元宝与沉重漆黑的棺材板……
里面的客人很多,只是无论是客人还是老板,他们无一不神情灰白衰败,挂着一副了无生气的表情,麻木而空洞。
他们已经对生死之事感到麻木。
除却这些办白事的店铺还在经营,其余店铺的门面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显然是很久都没有人来经营管理过了。
许词越看越是心惊,一颗心都沉了下来。
江城这两年来,到底是死了多少的人!
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算了,现在还是先赶往南海港口要紧,其余的目前为止最紧要的事情是找到秦西故。
府中的下人们告诉许词,秦西故是去南海的商船上赴约,有来自外界的洋人要跟他谈生意,他们手里握着一大批针对这场疫病的有效药物。
尽管那些药物的真实有效性还有待考证,但是当前最紧要的事情,还是先去谈判一番。
于是秦西故带着一队人马便上了南海的商船,可天有不测风云,常驻沿海的水手们都说在那天南海又发生了海难。
巨大的海啸尖叫着,发出深沉可怕的嘶吼声,波浪推着沿岸的堤坝,几乎要将整座城池吞下去。
在如此波涛汹涌的漩涡里,海上那支航行的商船的结果,很难让人去想象它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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