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奇怪的想法在他心里产生,冥冥中的一种预感让他认定,江城从前应该也是这副模样的!
淡淡的雾气氤氲,整座城市像是蒙上了一层面纱,她发出忧愁的哀叹,阖上眼睛沉浸在这须臾短暂的繁华梦境里。
雾气生出乳白色的触手,从火树银花的不夜城中蔓延出来,它们攀上冰冷的城墙,游动在砖瓦之上慢慢地蚕食着一切。
许词被一股温柔坚定的力量所庇护着,以第三者的身份游离在外,旁观着这座城市从繁盛走向衰亡。
够了够了……
他不想再见证一遍这熟悉的毁灭……
人面对自然与天灾的无能为力,始终让地上所有的生灵都感到畏惧痛苦。
许词看到人群被海啸冲散,被战马铁蹄打垮,繁华千年的古城付之一炬,滔天的战火贪婪地烧尽所有,半边天空都染上血色的红。
无数人与他擦肩,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形容狼狈,在这座如囚笼一般的城里无望地奔逃,身形枯瘦如鬼影,脸上挂着凄然与绝望。
“城主!救救我们啊……”
“你可是我们的城主啊,怎么这么废物只能看着我们去死吗!”
“城主求求你了,我的小女儿今年才三岁,她多么可怜啊,我可以去死,但是谁能来救救她啊……”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逝去,城中开满千朵莲花的水池中倒映着所有的悲欢离合,汉白玉砌成的池壁台阶深陷入地底深处,芳香洁净的花朵零落成泥,掩盖住一池清寂。
许词的眼瞳震颤,他不敢想象自己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
无数外来者,他们是披着人皮的恶魔,用刀枪剑戟威胁着手无寸铁的无辜平民,将体弱病残、妇孺老幼尽数活活溺死在那莲花池中。
无言的悲愤与怒火几乎烧尽了理智,许词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坠水,在这一刻护住他意识的力量陡然消散,似乎受到强力的外界干扰,许词感到自己似乎与落入池水中的某个人意识重合,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喉咙鼻腔呛满了水,腿脚被水草缠绕,睁开的眼睛时不时往上看,只能看到圆形的池子边缘与花瓣飘零的如玉莲花。从呼吸到肺部都是火辣辣的疼,脑袋里被激烈翻涌的悲愤充斥着,许词觉得胸腔中郁结着浓郁的愤恨。
为什么!
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残忍的屠杀几乎激起每个人内心深处最浓烈的愤恨,椎心泣血的痛苦镌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许词的眼睛睁开又阖上,阖上又睁开。
朦胧间,他仿佛看到蓝色的幽光从水池底布升起,泛着森森寒意,带着彻骨的冰冷与无边的死寂。
那奇异的力量攀附上他的后颈,带着缱绻暧昧的拉扯与亲密,鳞片冰冷的触感在这一刻竟让许词感到久违的心安,他被那鲛人托住下沉的身子,嘴唇被渡入用来活命的气息。
鲛人双臂熟练地缠住他的腰腹,妖冶的容貌邪气俊美,带着不见天日的苍白冰冷,他低下头任凭怀中的人索取。
唇齿分离的一刹,他脸上浮现出笑容:“你这是终于愿意来看我了吗,不过这次的模样怎么会这么狼狈呢……”
许词却是来不及回应他,目光紧紧锁在那些随他一同坠落进池底的人身上,他们不甘的面容被莲花根茎遮挡掩盖,身体竟然随着下沉渐渐地消解成浓郁的黑色雾气,他们不甘的仇恨无法泯灭。
于是许词清晰地看到,那些沉重腐朽的躯体沉入池底烂成淤泥,被痛苦裹挟的灵魂彻底失去意识,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散成黑雾从池中升腾蔓延出去,重获另一个层面上的自由。
原来这竟然是黑雾形成的真相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在透过我看谁
水池底部。
分神的许词被那鲛人一把掐住下颔,强硬地迫使着怀里的人注视着自己,他那张与许词记忆中有些许出入的容貌更加冰冷锋利,成熟中带着无匹的压迫威慑。
不复许词之前在识海中看到的,那个黏黏糊糊纯情可爱的大鱼,如今将他搂在怀里的更像是鲛人完整的成年体。
鲛人直视着许词眼睛的目光森冷冰寒,不悦的的心情直接表现在脸庞上,整个人浑身竖起锐利的尖刺:“你在透过我看谁?”
许词丝毫不怀疑,如果现在他说出一个名字,这个人绝对会被面前低气压的鲛人抓住,然后彻底毁尸灭迹。
光线昏暗,水波荡漾。
汉白玉砌成的华丽池壁中,鲛人容貌昳丽,这个种族的容貌向来得天独厚没有人去质疑他们的美貌与歌喉,单论外表他们生来就是天道的宠儿。
这个让许词感到陌生又熟悉的成年鲛人模样邪气俊美,气质危险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他的双腕与尾部被细长的金色锁链刺穿进骨肉,将他牢牢地困在这静谧华美的莲花池中。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鲛人,但是许词看到他的那一刻心尖还是为之一颤,灵魂深处的悸动让他为之驻足停留。
浸泡在水池中的人类少年无法开口,他只是温柔的看着面前妖异邪气的鲛人,捧住他冰凉的脸颊,然后轻轻落在上面一个吻。
轻柔纯洁而不夹带一丝欲望。
是莲花池上,被惊落的纯白花瓣落入池水,轻柔芳香,不沾染任何世俗的尘埃与肮脏,这是任何生灵都无法拒绝的美丽。
鲛人瞳孔一缩,阴沉森冷的目光僵住,脸色都陷入短暂的茫然,他似乎未曾想到过怀中的少年会主动地去亲吻他。
他抓住少年腰腹的手臂不禁收紧用力,想要将人嵌进自己的怀中无法逃脱,可是那脆弱苍白的少年却如易碎的花瓣一样,在朝他微笑后便顷刻间于深水之中消散。
纯白的光点如莹莹星火,如梦似幻。
鲛人感觉自己似乎受到了戏耍,暴怒与阴沉的低气压充斥着整个水池底布,铁链连接的水池基底都发出轻颤。
整座城在那一瞬都发出了轻微的地震感。
少年的轻语像是情人间的呢喃私语,带着柔软甜蜜的诱哄,安抚着情绪失控的鲛人。
“不必来寻我,我还会找到你的。”
直到硝烟与战火在眼前透明消失,古老的城墙坍塌在岁月深处,时光的洪流席卷着世间万物,将一切都泯灭在时代更迭中。
许词只觉得心头生出钝痛,他的脑海中一直萦绕着一种淡淡的悲哀,那是在时光岁月面前,身为人类的无能为力。
力量渺小,如同沧海一粟。
日月更换,斗转星移间,世间万物都再寻觅不到,一切天翻地覆,再找不到往日的踪迹。
浓浓的窒息感如同潮水般袭来,许词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海水中,四肢都用不上力气挣脱,只能被迫着去挤压肺部稀少的空气。
“!”
猛地睁开眼睛,许词长长地睫毛甫一扫在对面人的脸上,给那人搞了个猝不及防,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放荡不羁的模样看起来像极了家中被惯坏的那种纨绔子弟。
夕阳昏黄,云层被晕染成灿烂柔和的橘黄色,天地间都是这种暖暖的黄色光晕,从窗户里照射进来,显得人的五官格外柔和。
起码,向来一身杀气的秦西故此时看起来都有几分和颜悦色,他抽出刚刚压在许词脸下的书本,泛黄的纸页被压得微微起皱,这人倒是一点也不心疼。
反正本来这个房间里多出来的东西,都是他拿来哄人开心的,不差这一星半点。
秦西故双手环胸,靠在门框上斜睨着他,神色中夹杂着调笑与戏谑:“你倒是睡得挺香,我看你在这里睡了一个下午,你也不觉得这本子硌得脸疼……”
那当然,这都是上课摸鱼的时候练出来的。
这话当然不能对秦西故说,于是许词故作正经,他撒起谎来面不改色:“还好,我睡觉一直都这样,不挑环境。”
卧室房间里,只有这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秦西故似乎是刚从外面的街道上回来,风尘仆仆,身上都带着一股子冰冷的潮气与凉意。
刚睡醒的许词浑身热乎乎的,又软又倦,他眉眼都带着倦怠与惺忪,完全一副被吵醒的模样,似乎如果不是秦西故拉着他在这里聊,他还能闭上眼睛就沉沉睡去。
“现在城中的情况怎么样了?”
带着慵懒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软,许词半睁着眸子,看向秦西故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没睡醒的迷离。
秦西故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人的脸,只觉得心里像是被猫一样轻轻地挠着,泛着丝丝缕缕的痒意,叫人欲罢不能。
他一字一句地耐心回答着:“还是那副模样,没有药,所有人都被困在街道上,晚上找不到住处的就近住下,毕竟还不能随便放人进入城中来……”
沿海的祸端暂时被管控,可是这种长期封锁注定是困不住人的,人们早晚会情绪崩溃,公然反抗执法是早晚的事,他们会想方设法地逃离这座可怕的城市。
许词的眸子里盛着夕阳橘红艳丽的色泽,看起来绚烂漂亮的不似凡人,他唇片轻启:“所以,这次江城所有的人,都会死吗?”
这个问题问的格外悲观,其实并不像是许词能说出来的话,因为他一直看起来都笑眯眯地,所有的乐观积极都写在了脸上。
秦西故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什么会这么问?”
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年人身形清瘦单薄,如今的他坐在窗前的靠椅上,瘦削的脸庞上眸若璀璨的星辰夺目耀眼,可仍旧遮不住一身病气。
“那么多的人们,官府的人,又能压到何时呢?”
他抬手关住了窗子,将所有绚烂的晚霞微风、庭院长廊都关在了外面,困意涌上心头,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许词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打着哈欠,眼角都泛起泪花:“我好困,我应该又要睡很长时间了,不要担心我,我还会醒来的……”
心脏一沉的秦西故立马上前一步,他搂住少年的腰肢后,便发现这人已经又被拉进了黑甜的梦境,双眼紧闭,呼吸平稳而匀称。
第一百二十二章 许词的十九岁
许词不记得自己睡了多长时间,他像是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长途跋涉,看不到前方的终点与身后的来路。
眼前只有那一片亘古不变的漆黑长夜。
他只觉得自己好累,但脚步仍然是机械地抬动着向前走去。
一路上他看到了许多人,有专横的陈映兰,清风明月的陈庭樾,沉稳严肃的宋之杭,古灵精怪的萍儿,还有嚣张跋扈的秦西故……这些人的面容由清晰到模糊,浮现在许词面前又很快化成光点消散在漆黑中。
好孤寂。
漫长的漆黑与孤独几乎将他包围。
许词感到自己的心脏都格外的封闭冰冷。
他讨厌这样的漆黑环境,可是他没有办法走出去。
漆黑像是一个怪圈,将他牢牢地套在原地,无论许词朝哪个方向走,最终都会回到原点。
他觉得冰冷荒芜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整个人都几乎葬身这吃人的黑暗里。
“小词,等我成人礼后我来岸上找你好不好……”
“到时候你可不可以当我的新娘……”
“小词,我会永远跟在你身边的……”
“你要等我。”
会的,我一直在等你,那么你什么时候能够来找我呢?
蜷缩在漆黑角落深处的少年无比脆弱,他脆弱又强大,金色的神识震动,一切奇形怪状的魑魅魍魉再也不敢近身。
可是他同时又是那么般的脆弱,一点点孤寂与黑暗都能将他压垮。
于是,在这漫长的黑暗中,无数漆黑的黑雾鬼影张牙舞爪,他们如行尸走肉一般朝少年扑来,想要啃食他的血肉。
却一次次地又被打散毁灭。
彼此消磨,无止无休。
这样机械而冰冷的重复,一直持续了整整两年。
识海外的世界,早已在这漫长的两年中天翻地覆,而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他的时间却像是被定格在了鲜嫩的十七岁,毫无变化。
只有那一张如栀子般明净白嫩的脸颊,一如往常般明媚干净,透着洁净馥郁的芬芳,圣洁而不容染指。
他双手交叠,安静地躺在深宅大院中,外界一切的喧嚣都无法打扰到这个如同精灵一般的少年。
“秦大少爷,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您看,他都昏迷这么久了,让他醒来真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事情……”
一群大夫医师唯唯诺诺地站在门外,他们擦着额头的汗,颤颤巍巍地看着眼前这个性格暴戾阴晴不定的暴君。
如今江城所有官府体系全面崩塌,所有人都四处逃窜,乱成了一锅粥,所有的麻烦全都靠这个手段铁血的军阀少爷一人独撑着。
没有人不畏惧他。
众所周知,秦大少养在府中一位病患,身负绝症,经年未醒,这个人可不得了。
那可是如今江城里这几位风云人物都心系牵挂着的宝贝命根子,所有的医师大夫都被请进到府中给那人医治诊断过,可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的治愈这个病人。
而稍微医术高明一点的大夫,他们敏锐地察觉到这昏迷着的少年身上,背负着的病症似乎与城中疫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他们当即恳求秦西故,让他们能够每天从少年身上抽取一部分新鲜血液作为样本观察,来研发能够治疗城中疫病的药。
这个想法刚提出来没多久的时候,就遭到了秦西故的强烈反对,若不是顾大夫拿命相求,这个脑子轴的家伙估计能把这一堆大夫全拉出去枪毙掉。
“虽然城中的疫病在这个病患身上能够看到希望,但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你们也应该清楚,这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
顾大夫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这些看见了许词便眼冒精光的大夫,同为医师,她能够理解许词对于他们而言的特殊性,但是再怎么想要解决这流行的疫情,也要看时机好吧?
没看到人家相好的恨不得拿枪全给你们送走吗……
顾大夫一脸麻木,她现在几乎的工作就是为床榻上昏迷的少年针灸推拿,给他精心调理,呵护着这具早就应该腐败枯朽的身体。
丝毫不开玩笑,少年脉象如今几近消失停滞,跟尸体的差别微乎其微,但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一直维系着他的生命力,呵护着他的生命不至于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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