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着窗子的房间里,空气流通顺畅。
房屋洁净,地面一尘不染。
一身黑色大衣的男人翘着腿坐在书架附近,他眉眼锋利如刀,不羁的面容如今变得更加沉稳,骨子里的疯意如今已经被他掩埋得更深,让人无从探寻。
他漆黑的眼瞳森冷,里面的情绪深不可测,嘴里叼着根未燃的雪茄烟,周身气质松弛有度,却让小心谨慎地擦拭着少年手腕的顾大夫觉得脊背发凉。
秦西故这两年来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差到没有一个秦家人敢在他身边大声喘气。
自从他的长辈们相继离世后,他便成为了府中唯一的实际掌权人,于是那个曾经放荡不羁的秦大少爷变成了秦府里的顶梁柱。
秦家小辈们都惧怕他,平辈们都不如他。
硬生生地让这家伙在江城中横行霸道,无人能够制约他。
床上躺着的少年模样格外好看,苍白脆弱如同易碎的栀子花,只能生长在温室里,一点风吹雨打落上去,都能将这美丽的花朵从枝头打落,坠进风中飘零到地底尘埃中。
他身上萦绕着淡淡的神秘,眉眼温和又疏离,明明是青涩朝气的少年人面容,却带着深远的距离感与若有若无的荒芜衰败,仿佛这个人早就应该沉埋在地底深处。
“你说他还有机会醒来吗?”
似乎是怕一口气将这人的骨架都吹散,秦西故的声音放地格外低,轻轻地质问着忙前忙后的顾大夫,漆黑长密的眼睫抖动间,薄唇轻启。
这个人其实是相当有资本的,长得邪气俊美十分招惹小姑娘喜爱,而且军阀二代家中背景势力十分庞大,最重要的是这还不是一个绣花枕头。
可冥冥中有注定,人似乎越是接近完美,便越会在某一方面缺少什么,让他求之不得,心急如焚。
顾大夫看了一眼不敢上前的秦西故,顿时心中感慨万千,她摇了摇头诚实道:“我不知道。”
其实所有人都隐隐有预感,但是所有的大夫都不敢明说,许词会不会醒来倒是不知道,但是他绝对挺不过今年的夏天。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秦西故的失踪
安静的房间内,重新归于寂静无声。
压抑死寂的沉闷,重重地横亘在人的心头,没有人敢开口说话,去触这位脾气不好的少爷的眉头。
顾大夫照常为许词诊断疗理后,便默默地从房间里退下了,她心里很清楚,总得给这位留一点能够与许词独处的时间。
院子中,海棠花开,浓密灿烂的艳色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地飞在枝头上,胭脂色的花瓣被微风卷落,从树梢跌落。
静静地飘落在睡熟了的少年的指尖。
昨夜落了雨,温软轻薄的花瓣被雨水浸透打湿,几近透明,清晰地能够看见分布其间的脉络。
秦西故捻起那片白嫩中泛着娇艳粉色的花瓣,眸色沉沉,目光透过这柔软的湿意,仿佛看到昨日重现。
那个容貌绝艳、慵懒狡猾的少年仰着漂亮的面容,抬头望着他,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诱人的蛊惑,似乎在说着:“你怎么还在看着我,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你不是对我,动了真情吧?”
少年的手臂环住男人的脖子,压低着的声音戏谑亲密,仿若带着天真又无邪的纯真,慢慢地撩拨着他的心尖。
又一瓣花朵迎风坠落,从秦西故眼前倏忽飘过,黑影擦过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甫一睁开,所有的幻影化作泡沫,那个言笑晏晏的少年虚影瞬间消散,寻无踪迹,只留下床上安静地躺在那里的许词,面容上的表情静谧沉寂。
秦西故看着他,凝望了许久。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少年苍白的脸,手却止步于那肌肤的前一寸,定在了半空中,终于是没有再落下。
房梁上的阴影投射在男人的脸庞上,他睫毛浓密漆黑,鼻梁高挺英气,唇色薄而色淡看上去十分性感。
他周身气质疏离冰冷,眉宇间凝结着带着挥之不去的风霜与肃杀之气,拒人于千里之外,任何敌人匪寇看见,都忍不住为之胆寒。
而如今的秦西故却是低头看着许词,他尽力收敛了自己所有的尖锐与戾气, 声音里难得透露出罕见的温情与柔和。
甚至还带着一丝不舍。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许词。”
“你能不能,在我离开之前醒来看我一眼。”
沉眠的少年不语,阳光照射在他的脸颊上,将皮肤都衬得透明干净,像一块沉寂着的玉石经年不变,躺在那里静谧深远。
他自然是不能够回应秦西故的。
心头难免划过一丝失落。
秦西故掩下眸底黯淡的神色,他抬手将少年有些长的头发拨至耳后,自嘲地笑了一声,像是在同他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都不知道,这一次出去后,还能不能回来见到你……”
指尖染上他发间的香气,秦西故在这舒缓清淡的芬芳里精神都得到放松,他忍不住贪婪地多呼吸了几口那诱人的香气。
“如果在我回来之前,你还没有醒过来的话,我就把你从邵府中抢过来。”
“他们谁都无法靠近你,无论是你那个一起长大的表哥,还是入了门的宋二……你就算死了也要跟我埋在一起,休想摆脱我。”
他来看望许词的时候,顺手从枝头折下了一段开得正盛的海棠花,颜色绚烂娇艳,安静又热烈,带着勃勃生机与生气。
窗子前面的案上摆放着一只青瓷花瓶,素雅清净,秦西故其实不懂什么插花,他将这一枝海棠插进瓶中,又深深地看了少年几眼,便退出去了。
他其实只是不想让许词这么寂寞罢了。
留一枝海棠与他同眠,或许能够叫他在梦境里也没有那么孤单。
“吱呀——”
房门被推动开,又被悄无声息地合上。
房间里那股冰冷肃杀的压迫感彻底消散,一片温和平静,瓶中的海棠轻颤着花瓣,柔柔地垂着浓艳昳丽的美貌姿态。
长枕上,被褥下,少年指尖轻颤。
他睫毛微微抖动,像是振翅的蝴蝶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走似的,轻盈又脆弱。
许词的意识松动。
浑浑噩噩的识海里射入一缕天光,明亮炽热,于漆黑中无力疲惫的瘦弱少年抬头,他情绪早已被无尽的黑暗所折磨的麻木。
可是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亮,却让他察觉到有一丝怪异,带着发烫的温度,让他感到有些恍惚。
那是什么东西……
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那格格不入的光,羸弱的少年仰着头,任凭冰冷刺眼的白色直射进眼眶,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光。
“会是谁呢?”
他喃喃自语,在幻想中给自己构筑着美好的幻想,虚幻的朦胧光影里站着人影,伸出手朝他笑着。
那人逆光而立,看不清身影。
只是温柔地对着他说:“走啊,许词,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别在这里站着啊,跟我一起走吧……”
挥之不散的少年意气,带着无匹的清冽坚定,破开一切黑暗沉雾,他声音清亮,直击砸在许词心脏的最深处。
许词感受着自己那颗濒临平息死寂的心脏,突然又开始恢复生机,“咚咚”地跳动起来。
好想好想……
好想见到那个人的模样。
那个人是谁?
为什么感觉会这么熟悉……
手臂猛地抬起,剧烈如散架的疼痛感瞬间袭来,蔓延至四肢百骸,床榻上的少年突然睁开眼睛。
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这副快要腐朽的躯壳,激活濒临罢工的五脏六腑,许词扶着床头,他重重地咳嗽出声,单薄的脊背几乎要把衣服都划破。
刺眼的炫目阳光几乎要将他晃到失明,但是许词根本来不及管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他心头悬着浓浓的不详预感,仿佛兆示着什么厄运的降临。
“秦西故!秦西故,你在哪里!”
他环视四周,干净整洁的房间里精致好看,处处透露着主人的精心布置,通风透气、采光适宜。
窗台桌子前,青瓷瓶里海棠花上沾着的露水尚未凝干,晶莹透彻,提醒着他前来探望的人刚离开不久。
浓郁的血腥气从肺部上涌,疾速窜至喉管,许词过于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血色,一片绯红绝艳爬上面容,这才显得整个人不至于像行尸走肉。
只见从少年脖颈出往下延伸,大片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透着不正常的惨白,上面还交错盘旋着诡异的深青色淤积。
凭借着坚定到可怕的意志支撑着,许词颤颤巍巍地从床上爬下来,他扶着周围的墙壁与物件摆设,抬起瘫软在床上两年的废腿一步一瘸地往前走着。
他必须要见到秦西故!
不分他拖着病歪歪的身体走到门口,顾大夫便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快地窜了上来扶住这位病号。
她看着许词的目光既震惊又闪躲,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惊奇,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世界奇观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许词再三逼问。
顾大夫才含含糊糊地回答他的问题:“你说秦大少爷啊,他其实现在就是找不到人而已,他很忙,这种找不到人的现象可以理解,正常的不得了,根本不用操心……”
她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越描越黑,还在那里安慰着许词。
心思百转千回的许词一下子便反应过来。
他心下一沉,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秦西故失踪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灾的征兆
在昏迷之前,许词是个性格好说话,温和谦逊的好孩子。但是在榻上接连沉眠两年后,他如今的脾气变得越发急躁极端了起来。
“你在骗我,秦西故是失踪了,对吗?”
察觉到瞒不住少年后,顾大夫彻底摆烂了,她抓了抓日渐稀少的头发,整个人也十分痛苦:“我不知道啊,你为什么逼问我啊……”
“都说了我只是一个看病的,不是街头那能掐会算的算卦的,你问我我上哪儿去给你找人?你这不难为我吗……而且你现在昏迷那么长时间突然醒来,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先躺好,别出来吹风!”
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许词,顾大夫给自己说得口干舌燥,但是面前的少年依旧无动于衷,倔强得跟头驴似的,死活不听劝。
“你出去你出去!你现在出去有什么用啊!”
“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来江城里死了多少人?那么多人盼望着能从你身上取血,好研究有效的药抵抗疫病,你就这么糟蹋你自己的身体?”
顾大夫被气的想死,一时之间口无遮拦什么事情都往外说,她指着许词的鼻子就是破口大骂,丝毫不顾忌自己有一点形象。
唾沫星子都在空中自由的飞舞。
“你那两个好哥哥多次来找你,想带你走又怕你在路上颠簸受委屈,一个不小心彻底睡着便是永别……你倒是也想想他们啊,如今脑子里只有一个秦西故吗……”
顾大夫一场酣畅淋漓的怒骂后,许词郁结在心头的惊慌感慢慢平复下来,他抬手抚了一下眉心,目光渐渐沉寂。
对,他还没有跟陈庭樾两人说一声。
但是他总是觉得,在自己刚刚苏醒过来的,秦西故就消失不见,这次的失踪一定事有蹊跷,可若是他这么去跟那两人说,指定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
看着眼前照顾自己这么长时间的顾大夫,许词朝她深深地鞠躬,单薄的身体几乎要折断,看得顾大夫心惊肉跳的,他眼睛里的神色格外正经严肃。
“是我的疏忽,我该先去找他们打声招呼的,还是顾大夫想的周到。”
说完他就要动身出门,顾大夫连忙哀哀地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急得整个人跳脚。
不开玩笑,身为一个绝望的大夫,她真想把这个不听话的患者一锤子砸下去直接送走往生。
如果不是秦西故给的太多了,而且这个人她还惹不起,否则她根本不会管这家伙的死活。
气的她胸口闷疼。
长久躺在床上的许词身体格外虚弱,只是一个女子便能轻易地拦住他,让他没有翻越出门的机会。
衣袖被紧拽在对方手里,许词漆黑的眼瞳里透出冰冷淡漠的视线,他幽幽的目光落在人身上,教人皮肤被盯着的地方都生出凉意。
顾大夫叹了一口气,她劝慰道:“你如今既然已经醒来,我便通知下去,让一些小仆丫鬟们跑腿儿通知你那两位哥哥了。”
“他们来见你,总比你去见他们两个安全的多吧?”
她的目光落在两人拉扯在一起的衣袖,声音里尽数是无可奈何:“你看,你现在连我都挣脱不了,现在外面那么乱,你若是被那些觊觎你身上病情秘密的无良大夫捉住……”
顾大夫落在许词身上的目光变了又变,格外的晦暗,手指在他的肩膀处按了按。
“那你的性命,可就很难保住了。”
“毕竟有不少权贵大人物想要活命,对你可是很感兴趣。”
许词脑子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这两年来之所以他会被放在秦府休养,原因大概就在此处,没有秦西故的暴力镇压,让一些宵小鼠辈胆怯,不敢妄动。
很难说他在独自面对这些人的时候,能够全身而退。
窗子外面,宅院中的阳光非常灿烂,浓烈而绚烂,泼泼洒洒,仿佛要倾尽全部的热意与光亮,将这个世界所有黑暗都照彻,强烈的光线刺眼又聒噪。
昨夜落了雨,但在太阳出来后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地面上湿漉漉的痕迹,发白的石砖干燥,空气中只带着一丝稀薄的潮湿意味。
瓦蓝的天空被这暴烈而直白的阳光照射的失了颜色,抬头仰望时只能看到天际单调的白,一片云都没有,晒得人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浸透着滚烫的太阳光。
如今堪堪四月,海棠花期未尽。
可江城竟然已经到了如此炎热的程度了!
许词这十多年来都没见到过这等景象,毕竟这是一座温婉诗意的雨城,一年四季都缠绵着挥之不去的水汽,朦朦胧胧中带着拉扯不清的哀怨感,断断续续的雨就从没有下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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