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里应该站着许词,跟他的骸骨。
可是那个人影依然没有出现。
鲛人心急地朝下俯冲,他眼里只有那个少年。
如果他不见了,那么这场胜利也就没有了意义。
坑底沉积着多年的淤泥,四周乌黑破败。
水流急速的从鲛人身体周围擦过。
白骨断剑处,似乎缓慢地凝出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好像是,许词。
是他的许词!
鲛人脸上浮现出笑容,他快速地想要跑过去拥抱他,告诉自己的小词以后将会永远安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在许词抬眼望过来的时候,却突生变故。
一只金黄色的手径直穿破鲛人的胸膛。
只瞬间,血液蔓延晕染开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最后的尖刺
这是那个浑身带毒的长发美人留下最后的尖刺,他慵懒的声音闲散,里面的恶毒完全不保留地袒露在阳光下。
“我才不会祝福你们呢。”
他那轻轻的笑无辜而魅惑:“作为故事中最大的反派,我当然要送给小朋友你一份大礼啦~”
“铛铛——那就是亲手帮你杀死他,这样世界就会在我们三个人之中选择你,你就能够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地成为神明了……”
“嘻嘻嘻嘻嘻……”
那金光在洞穿鲛人的胸口后,很快便消耗掉最后的力量,顷刻间便化作无数光点,彻底弥散在这深海之中。
他像是给这对恋人开了一个巨大的恶作剧玩笑,然后挥一挥衣袖便大笑着离场,尽可能地给棋盘添乱,临死前也不要让自己最讨厌的弟弟好过。
许词的眼瞳都明显地震颤,他疯狂地伸出手想要堵上那伤口,里面还在汩汩外冒着红意,周围的海水都染上腥甜。
不能死啊!绝对不能死……
为什么会倒下在这个地方呢,明明、明明那么凶险的战斗都熬过来了,怎么会轻易地就结束在黎明前最后的一场战争里呢?
一把握住许词的手,鲛人浑身的气血似乎都被抽干,他的脸庞俊美苍白,只是那双鎏金色的眼眸却明亮异常。
他安抚着许词的情绪:“你不要害怕,你要坚持……一个人也可以……”
似乎是在交代临终遗言一样,鲛人说话都断断续续,但是还在坚持着细细碎碎地说些叮嘱他的话。
他阴鸷暴戾,偏执而冰冷。
可是他真的好喜欢许词啊。
他的手抚摸到人类少年脆弱白皙的脖颈上,感受描摹着自己心爱人的温度,心里如山崩地裂般的情绪压过来。
这情绪逼迫着他做出选择。
杀死他……杀死他!
杀死这个你最爱的人,他将永远会陪伴着你长眠在海底,他会带着你深沉而浓烈的爱意闭上眼睛,永远陪伴你……
这样他永远就不会再有可能,去喜欢上其他的男人。
可是,那爆裂的情绪却终究止步。
鲛人将脑袋埋在许词的怀里,任凭胸膛中滚烫偏执的阴暗扭曲将他几乎撕裂成两半,他只是闷闷地开口,声音里带着诀别前的哑意。
“七百年过去了……我已经学会,什么是爱了。”
爱,是放手、是宽容。
爱是神明降下的恩赐,让无论多冷血的动物都能感知到世界的温度。
是看着他能够白衣不染,阳光灿烂的站在阳光下微笑就会觉得心脏轻盈。
“所以,我现在学会爱你了。你要亲我,你要爱我……你不能够再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起码在我死之前不要让我看到,好不好……”
接近卑微的乞求,声音低而哽咽。
许词心痛到无以复加,他张嘴就想要拒绝鲛人这临终遗言似的表白,“你、你不要走!我命令你不准离开我……”
两个孤独的灵魂在深海中相拥纠缠。
鲛人的身影一点点虚化,他珍重地吻上少年人的额头眼角,将他眼尾沁出的咸涩捕捉。
“我最后的力量会为你重塑肉身。”
“你现在拥有这世间最为强大的灵魂,人类会尊奉你为新的神明,你将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
鲛人微笑着,身体从那扇巨大漂亮的鱼尾开始弥散成光点,他最后又不舍得凝视了许词许久,直到彻底消散。
天雷在海岸砸落,轰然响起。
恍若开天辟地后的第一声洪钟响,荡开世间一切的陈腐混沌,烂泥沉入大地沼泽,轻盈的云气浮动升腾为天空。
天地间的气息都为之一清。
神明的继任者厮杀良久,这场战争在血与泪中终于落下了帷幕,剩下来了唯一一个胜利者,他年轻而懵懂,拿着自己爱人换来的神位无知而无觉。
许词喃喃道:“可是我想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啊,你明明也知道的……”
“我最想要的,明明就是你一直陪伴着我去做那些我想要做的事情,我一个人怎么能支撑得住呢?”
“我确实是自由了,可是你就不管我了吗?”
“你这次又要离开我多久呢……”
少年孩童懵懂之约,许词怀揣着那点纯真而美好的幻想,以少年人细腻温和的感情期待着,期待他能够与幼时友人的重逢。
他的想法很简单。
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们仍然在一起就好。
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
于是阴差阳错,鲛人灵魂碎裂,散成不同的几片流落人世间,可不论变成什么样还是每次都会被那样一个人吸引。
于是许词的朋友,妻子,甚至是商业对手,他都贪婪地占据了每一个出场的位置。
以至于,如今那么多人同时在许词生命中缺席,他一时间抽不出来思绪也很正常。
罪人坑坑底的黑色雾气,早已被金色的流光雨荡涤干净,如今里面只沉积着一层稀松平常的烂泥。
斗转星移,山河改观。
昔日精致奢靡的莲池倾塌毁坏,汉白玉不复,所有的往日岁月沉埋在深海中,不见天日。
许词颤颤巍巍地支撑着身子,他拼命地朝前游动,想要去再见到那熟悉的东西。
坑底的正中央,里面应存着白骨断剑。
可断剑犹在,白骨却了无踪迹。
它似乎是随着主人的彻底消亡,也失去了最后的光泽,无力地在淤泥中化成齑粉,追随着主人而去了。
“最后这点念想,竟是也不愿留给我吗?”
少年拿着那把残破不堪的断剑,他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变故,笑着哭着。
浓烈的情绪将脑海胸腔填满,他再也承受不住,径直晕倒过去,意识完全丧失之前还紧紧地抱着那把断剑。
这是鲛人给他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
海水层层叠叠翻涌,推着浪花潮汐拍打着海岸。
岸边堤坝几乎全都被冲垮,但那座在风雨中屹立百年而不倒的城市却是坚挺了下来,它脆弱而顽强,坚韧地寻找着自己的生机。
甘霖仙露不愧救苦救难之名,它不仅养活了大多枯死的植物,甚至令淋过这场雨的许多百姓不治而愈,长期流行的疫病直接在这雨水中灰飞烟灭。
激动的人们跪在地上,朝天磕头呢喃着菩萨显灵了。
许词是被渔民从水里打捞出来的。
他清醒后朝众人道谢,迅速地穿过长街巷陌,脚步匆匆。
想要去求证那些刻在心头、名为不可能的问题。
第一百五十五章 江城的重构
很奇怪。
鲛人所留下的所有切片的痕迹,都被这个时空抹除删减掉了。
邵府中门口负责看门的小厮一脸迷茫,对于自家少爷问出来的奇怪问题,他一时间有这么摸不出来头脑:“啊,府中还有第二个少爷?”
“夫人又有喜了吗?”
许词:“……没有!我问的是咱们府中,有没有来住过一个姓陈的少爷?”
“模样长得很清秀,学业上天赋异禀,脾气很温柔的那个陈……”
陈什么来着,许词摇摇头。
仿佛有什么东西慢慢模糊掉了他的记忆,让他现在有些想不起来自己要找的人到底是谁。
门口的小厮疑心他是这些天太累了,导致精神都出现幻觉,安慰他道:“少爷您也快去休息一下吧,这些天疫情也稳定下来了,你关心的那些流民也请了可靠的大夫,您就去歇歇吧……”
许词又想起什么,又发问道:“府中如今都住着几位主子?”
新来的小厮想着少爷可能是在敲打着他,让他记着府中的主子,便提心吊胆地一字一句回应着,生怕漏掉什么重要内容。
“府中现在有您,还有夫人,夫人卧病很长时间,不喜出门……”
“没了?”
“没了。”
许词觉得心头有些空,他隐约觉得这府邸中似乎不该这么冷清。
可再问下去,也没多大的意义。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离开了邵府门口。
河畔桥头,杨柳依依。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站在街头喧闹人群中的少年抬头,他看着刺眼的阳光,有些想要流下眼泪来。
心头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
他没有敲开回家的门,而是选择沿着熟悉的街道一路走,一路去寻找心头缺失的那块感情。
南海之战中,掀起的风浪极大。
泼天的海啸惊天动地,几乎把江城南岸沿海地区所有的房屋都冲垮,许多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拖家带口的北上。
饱经疫病海难折磨的流民们衣衫褴褛,他们蓬头垢面地挤在街道上的角落处,眼巴巴地看着这大晴的天、明丽的景。
街头一个素衣麻布的女人身形清瘦,她面容寡淡清秀,眉眼细长,抬手走路间动作麻利,浑身都被一种发苦的中药味道浸透。
许词经过的时候,这个女人正在给这些身上感染着疾病的流民们免费义诊,把脉的神情严肃而紧张。
她匆匆抬头,捏了把酸痛的脖子,准备招呼着下一个看病的病患,惊鸿一瞥间,看到了停驻在远处的少年。
许词停住脚,看着那草棚下这张让人毫无印象的脸,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这位女大夫的,江城的大夫本来就不多,更何况是这么一个显眼的女大夫,还经常抛头露面出来义诊。
可是,他从脑海里挖空三尺,也想不起来这个人的丝毫信息。
他与这个人相识的过程,全部遗忘。
两人间的距离有些远。
顾大夫眯着眼睛打量站在她正对面乌泱泱人群里的少年,对方神情恍惚,脸色苍白,满眼的震惊与不可置信,像是精神上遭受了极大的打击。
她心头不免浮现出恻隐之心。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是那应该也是个可怜人,只有掏不起药费的人才会来她这里看诊。
“喂,对面的那个!你是不是也是来看病的?”
“无论得什么病,记得排队,我会尽力给你诊治的……”
听到女子的声音,许词想了想,他摇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心提议,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记忆如沙漏,那些被世界存在强行抹除的东西慢慢地流逝掉,一粒一粒地滑落,缓慢地在脑海中变淡变薄。
许词努力地回想着,他脚步没有停。
脚步匆匆,擦过人群。
因此也就错过了那女子呢喃在唇间的一句话。
“这个人怎么看起来,这么像许词啊?”
经历了一次劫难后,江城看起来是有些萧条的。但是摆脱了疫病的困扰后,人们对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不再有那些天塌地陷似的恐慌。
街道上封闭着的店铺陆续开业,只是行人寥落,大多都脸色不佳,充满着劫后余生的紧绷感。
他们既庆幸灾难的离开,又害怕有新的未知灾难会降临。
冥冥中仿佛有模糊的直觉在指引,许词拖着有些疲惫的脚步慢慢走动,他走地很慢,而目的地也越来越偏僻。
直到面前一个宅子蓦然出现在眼前。
这似乎是某大户人家的私宅。
外型建造的很漂亮,只是许词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出来开门。
他又在周围仔细观察了许久,发现门口的石狮子上落了一层薄灰,看起来这儿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可是直觉告诉他不对,这里应该住着一个人,那个人性情桀骜不驯、冰冷暴戾,他的名字叫……
许词依旧想不起来。
于是少年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他选择直接翻墙而进。
反正这宅子里都没有人,他翻进去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大不了里面有人的话,他被里面的人赶出来喽。
庭院里种着一棵根深叶茂的海棠树,正值花期,繁密的粉色摇曳生姿,站在树下抬头去看,漫天都是深深浅浅的花瓣颜色,灿烂的阳光透射进来,温暖美好。
如同进了自家院子一样,许词推开门,看到里面的摆设,脑子只觉得熟悉。
西边的房间,窗户正对着这花树。
许词径直走了进去,屋子干燥而落满阳光。
“这里应该是有人住过的吧……”
“只是为什么现在一个人都不在了,也是被抹除掉痕迹了吗?”
这间屋子是整个庭院里看起来唯一一个在近期内住过人的房间,里面看起来明亮干燥,许词鼻尖一动,他闻到空气中还浮动着一股子几不可察的中药味道。
苦涩而厚重,几乎完全与这个房间融为一体。
“看起来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一位病人。”
这中药的味道有些熟悉,许词费力地想了想。
他在此前身体有些单薄孱弱,常喝中药,所以对这味道感到熟悉是很正常的。只是身体单薄的那两年,他是在哪里住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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