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半年里,一切仿佛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但裴放知道,只有他自己回不去了。
新的主控所里有紫藤在,他几乎不用操什么心,而且里面的人全部更换,都是他跟紫藤选上来的自己人。
而他不同于颜束,裴放无法直接链接系统,也无法直接跟那个只有意识形态的基因物对话,那东西似乎在罂粟手上栽了之后,已经学聪明了,没有人知道再知道系统的真实状况,每次任务或者通知,只会直接下达到主控所。
裴放也不会例外。
他曾经试图寻找过系统后来的核心程序位置,但也许是修复期的能量波动过于薄弱,如今以他的能力仍然是一无所获。
一场纷争和□□平息之后,系统在裴放近乎全权的控制下,生存率逐步上升,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最适宜的样子。
对别人来说这确实是件好事情,但对于裴放,那些在忙碌中被他可以遗忘的东西渐渐循着他的心绪,不断地把人推到了无法忍受的悬崖边。
紫藤也发现了,荼蘼这人开始魂不守舍,接着便是行踪成谜,有时候系统下达任务都找不到人在哪。
直到他大着胆子查了荼蘼的定位记录,才发现这个疯子一次一次地往惩罚区跑。
那破地方连个就是一推空间的合成体,连个违章建筑都没有,到底有什么吸引他的?
可是裴放显然乐此不疲,后面干脆把惩罚区当自个家了。
直到在某个空间,跟那里的NPC学了什么身乱七八糟的画魂术,玩得乐不思蜀。
那把匕首上有颜束的血,基因构造能幻化出一个虚影,但这也只限定于惩罚区的特定空间内,所以裴放以蛊入体,让自己浑浑噩噩之中,就好像那人还在跟前。
可是惩罚区内NPC的精神反噬不是开玩笑的,他只是在饮鸩止渴。
紫藤没办法看这人继续把自己搞死,赶过来就看到这疯子弄出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荼蘼,你想干什么,不想活了,我倒是能给你个痛快!”
裴放嘴角弯了弯,没有生气,无神地望着周身的一切:“我......也想忘了。”
这时候,他终于发现,原来人是很难靠回忆去过完一生的,尤其是还参杂着并不美好的事情。
颜束连恨意都不会保留,只会永远地忘了他。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因为失去记忆的人在外面的世界同样不好过。
颜束的人生是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有,可好像这些东西都不属于他,每个人每件事情都牵动着神经,他被这种找不到来源的精神刺激快折磨疯了。
一个敏感多疑的人找不到自己的过往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跟这个世界失去了牵连,这让他渐渐失去了生存的欲望。
所以到头来,记得的人想忘记,忘了的人却活不下去。
对于荼蘼的事情,紫藤知道的很少,唯一存疑的,也许跟排行榜首位上那个灰掉的名字脱不了干系。
因为荼蘼身边总带着两样东西,一把匕首、一个打火机,上面的字母昭示这一切,无法让人不浮想联翩。
虽然荼蘼说罂粟已死,但是系统内的死亡都是通过手环检测到人体机能才会确认,然而罂粟一直保持着第一的战力值,显然系统没有查询到他的具体死亡信息。
只是人消失在了系统,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怀疑,这位大佬早就通过所有囚笼空间,逃出了这个地方。
别人的事情,紫藤并不想管太多,对于裴放也只是提醒一二,系统对他近期已经很不满了。
本以为事情能就此作罢,但如今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的系统显然不允许存在第二个“罂粟”这样的定时炸弹。
在裴放进入的一级惩罚区,崩碎了整个空间,趁机封锁了裴放的记忆,上了基因锁,只是没料到这个空间里裴放弄出来的一些产物,都是带有颜束基因的程序。
罂粟早就不知死活,所以封锁程序没有解决办法,随着崩碎的空间,一些NPC受到冲击,被主控所定位安装到了各区的囚笼空间。
那个封锁程序跟着不知所踪。
裴放再醒来的时候,只知道自己在受到惩罚区崩裂的冲击,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再无其他,连惩罚区忽然裂变的原因也察觉不到了。
他终于成了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荼蘼,跟主控所内每个为系统做事的人没有差别,就连裴放这个名字都成了只是每次任务时,系统下发的代名。
让人觉得陌生又奇怪......
后来,系统逐渐扩张,D区、E区相继而生,系统各种降低生存率的政策层出不穷。
有些人天生长着反骨,即便没有从前的记忆,仿佛依着本能也不愿意循规蹈矩,荼蘼就是那个处处作对的人。
系统为了限制他的权限,挑了几个人进入主控所,却没想是为荼蘼做了嫁衣。
夜昙、水晶兰、钩吻,全部成了荼蘼的人,恰逢系统内各大组织横行,监管处由此诞生。
而那两个曾经差点颠覆系统的人,终于成了彼此的陌生人。
*
一道白光闪过,照得颜束头晕,费力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入眼的黑暗。
经过封锁程序这么一遭,他现在对这种空间已经产生了应激障碍,但所幸身后还有微弱的白光。
颜束转过身,看到了一面镜子,与进去之前相比,光芒已经暗淡。
他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任谁突然被灌入这么激荡起伏的过去,大概心里都无法抑制地想要咆哮。
这位向来傲慢惯了,没有那种发泄技能,于是一切都成了只存在于内心深处的风暴,搅动着过往的一切,久久无法平息。
导致颜束本人现在看起来像一座雕塑。
纵然自己进入封锁程序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现在的防线早就薄如蝉翼,轻轻一碰就能化作粉末。
四重梦境带来的灼烧过于热烈,让他现在身上还带着无法抽离的余烬。
封锁程序本身只是一个记忆的载体,但跟惩罚区融合之后,人身处其中,只要有过于强烈的情绪波动,便会触发机制。
如同第一重梦境里两人逃离前的兴奋和紧张,所以直接像是被一把手推到了第二重梦境,当时颜束直接站在了裴放的家门之外。
再然后,第二重梦境便是他跟裴放在外面世界的一切,颜束如今想起了一切,知道那些经历并不完整,因为惩罚机制检测到他的情绪,从而形成了循环。
打破循环则进入了第三重梦境,他们回到了系统,裴放被塞入了幻境之中,可那是时候的循环机制到底是幻境里的,不是他们所在主时间线的问题,所以幻境碎裂,裴放不知所踪。
自然而然,进入到了第四重梦境,他开始毁灭型的计划,临到头被突然出现的裴放打乱,再被那个自以为是的王八蛋用自己基因程序搞出来的生死门送出了系统,还顺便抹去了他的所有记忆。
如今颜束想起那些事情,仍然一阵火大。
不过现在还不是发火的时候——他是因为离开生死门后,梦境自动破解,回到了这里,按理说封锁程序结束,他应该直接离开惩罚区,但为什么却还是回到了这面镜子前?
难道......
与此同时,主控所内也并不平静。
紫藤和钩吻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合过眼了,夜昙和水晶兰忙着平息各区关于罂粟回来这则消息引起的大小纷乱。
甚至在不少囚笼空间内引起了骚动。
就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紫藤接到了一个通讯请求,定位来自于惩罚区,显示为颜束。
“怎么回事?”颜束依旧是不耐烦的语气,完全没有自己拿走封锁程序的抱歉,“我已经出来了,为什么这东西还在运行?”
看样子,大佬已经自己率先检查了封锁程序和惩罚区的融合后的实时进程。
对于聪明且武力值高于的自己的人,紫藤也不打算隐瞒:“在你进入之后,荼蘼跟着进去了。”
“什么?!” 这条消息对于此刻刚刚想起过往的颜束来说,属于火上浇油,但他早也不知道当年的那个一点就炸的罂粟,很快开始分析原因,“同样四重梦境,我出来了,他怎么可能还在里面?”
紫藤手指紧了紧,目光看着数据不断滚动的屏幕:“他可能触发机制了。”
颜束心头一颤,关掉通讯前听见紫藤的话。
“不用担心,荼蘼对惩罚区驾轻就熟,以他的能力,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出来。”
驾轻就熟......
颜束磨了磨后槽牙,他现在当然知道这人为什么对这地方熟悉了。
二级以上的惩罚区多属于精神攻击,在这种地方,空间设定和机制会不断地侵入进来者的精神世界,挖掘内心深处的渴望,形成将人困死的空间。
当时他在第二重梦境的循环就能看出来,自己对于在外面世界那段时间,是最难以磨灭的记忆,他的渴望显露无疑。
那么,裴放却被困在了第四重梦境。
所以呢?
那些能在精神空间中循环的大多是执念。
裴放放不下的,竟然是当初互为对立,迫不得已的欺骗和相杀的局面。
裴放把他逼上绝路,那些冷酷无情的对峙,狠心的一刀,以及把他推下去,是不是都曾经每一分每一刻地折磨着那个人。
还是说,对于抹去他记忆,裴放也无法放过自己。
对于那段往事,颜束只是稍微想想便觉得胸闷气短,何况裴放在其中进行一次又一次地循环往复。
那个人......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试着原谅过自己做的事情?
——那些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对颜束造成的伤害。
第97章 一腿
精神攻击之所以比普通囚笼空间或者物理惩罚要残酷,是因为其他空间最多也是别人的事情,他们进入打破其中诡谲的平衡,解决扭曲的事情,但是精神攻击是从进入者的精神世界触发,挖掘其内心深处的忧虑、恐惧、执念,从而形成画面、空间、事件,从那些让人放不下的东西上打击内心的防御机制,直至崩溃。
这就好比一个人害怕鬼,他的空间就会不断出现各种各样能够激发恐惧的画面,让人精神分裂;一个人喜欢花,他的空间就会被无数的非自然的花所包围,直到心里对这种喜爱之物产生抗拒,被埋没而死。
所以不是无畏无惧就能避免这种精神打击,除非人能活得像个冰冷的机器。
裴放是两天后才从那面镜子里出来的,这个时候,那个原本泛着白光的镜子已然如同一块透明的玻璃。
两人隔着这层阻碍看到了对方,脸色都不太好。
这次没有经历什么天塌地陷的逃生,只是意识回到了梦境之中的人身上,所以两人身上就像进来之前一样完好无损。
看着对方已然棱角锋利、神色平静的模样,连衣服都是平整无褶,就好像他们只是几天没有看见对方而已,但这一切映在眼睛里,却是恍如隔世。
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先出去吧。”颜束开口说道。
然而这面已经变成玻璃的镜子没法阻挡视线,隔音效果还是十分显著,另一边的裴放只看见颜束的嘴唇动了动,所幸他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立即联系了紫藤。
封锁程序只是一个承载其使命的程序,当初附在NPC身上被安装到了C区,而现在被发现被打开,里面的过往重新铺陈在它的主人面前——讲完故事便烟消云散。
两人从惩罚区回到A区的传送桩,是钩吻开车来接,他不比水晶兰的风风火火,一路上循规蹈矩地没吭声,只是从后视镜不断瞥着坐在后座的人。
没想到,他当初一心想要杀掉的追杀令上的人,居然是罂粟。
说起来,他曾经年少轻狂的时候,也是跟这位大佬有过一面之缘的,只是当时大佬站在阴影处,他没看清楚长相,也就是罂粟在各区发布通缉令那时候......
钩吻在心里千回百转了几圈,也没敢开口直接问,只能一眼又一眼地瞧着。
颜束自然是察觉到了这道跃跃欲试的目光,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副驾驶那位就先开口了。
裴放:“好好开你的车,再乱瞟眼珠子给你挖了。”
钩吻:“......”
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出来就这么大的火。
颜束的目光落在了裴放身上,没多久前被灌了一脑子往事的他还没能从中回过神来,隔着数年光阴的那个人,他好像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尤其在听到这么一句模棱两可又不清不楚的话之后......
后座的车窗是打开的,系统内的深冬的寒风被刻意制造出的冰冷打在颜束的脸上,仿佛能顺着皮肤渗进血里,带着裴放的声音传至心里。
这里比起从前大变了样,时过境亦迁,是不是物非人也非了。
当初年纪小,做什么事都是不计后果的,很多事情在还没有想明白的情况下就已经跨出了步子,被系统算计、被裴放算计......现在他又回来了这里,被磨得早没了当初的一腔热血,但想法却是一点没变,不知道能不能改变这一切,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护住这个人。
更不知道的是,裴放是否还跟自己想得一样。
万一呢?
他当初就阻止过自己,现在是不是依然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还有当年昙花一现没来得及有未来的感情就在那场混乱里,被刺进肩头的一刀叫停,他们之间戛然而止。
到现在,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也更是说不清楚了。
钩吻又悄悄放慢了车速,思来想去还是开口问:“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这话当然不可能是问坐在副驾驶上的裴放了,但颜束停留在窗外的视线也没转回来:“废话,我是去了惩罚区一趟,不是重新投胎。”
“不,不是。”钩吻把方向盘握得死紧,“是以前,我们见过一次。”
这话轮到让其他两人皱眉了,以前自然指的是颜束当初以“罂粟”的身份存在于系统的时候。
他那会儿比起现在更加眼高于顶,整天又心事重重,由于仇家众多,出门闲逛的时候都要把自己里三圈外三圈围个严实,即便与什么人打过交道,他也从没往心里去过。
颜束想,当年主控所里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该不会还留下一个余孽吧?
条件反射之下,他的手已经放到腰间的匕首卡扣上。
“有屁就放,别跟个要出嫁的姑娘似的。”裴放没好气。
钩吻转头看了一眼满脸严肃的颜束:“系统内没人不认识罂粟,也没人敢凑上去认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散财找人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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