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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上的佛寺传来鸣钟的声音，聿儿跑回父亲身边，父子两人双手合十，微闭双眼虔诚地许愿。
“聿儿今年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聿儿眨眨眼，“反正和爹爹的愿望一样。”
裴言澈目光闪了闪，唇角溢出一丝苦笑。
是啊，这五年来的所有愿望，无一不是希望江席玉好起来。
可不知是他坏事做尽，老天从未理会过他的心愿。
守岁后裴言澈带聿儿去沐浴，浴桶里小孩端正坐着，父亲拿着木勺一下下往他身上舀着水。
“谁家小孩五岁了还缠着爹爹给洗澡？我真是把你惯得不像样了。”话虽这么说，裴言澈手上的动作没停，拿起皂荚打出细腻的泡沫涂在萧知聿身上。
“因为我是娘亲的孩子，爹爹爱娘亲，自然也爱聿儿。”
裴言澈陡然一愣，接着面上浮起一抹笑，“鬼精灵。”
白胖的小孩双手拢起泡沫，小嘴一吹，飞沫溅到了父亲脸上，正好落在下巴的位置，看起来像老人的胡子，逗得聿儿咯咯笑了起来。
裴言澈并未抹去那抹白，他拿起干净的毛巾擦拭孩子的身体，眼角眉梢都染上宠溺的笑意。
聿儿那双眼长得实在像江席玉，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出神。
病了的江席玉对聿儿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糟糕，那么聿儿会记恨娘亲吗？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竟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不会。”
裴言澈手上的动作停了。
萧知聿与他对视，眼神认真得不像个刚满五岁的孩子。
“若是不生我，娘亲也不会病。这不能怪他，我知道他其实是爱我的。”
“好孩子。”裴言澈道。
“就像爹爹没有因为母亲的病而厌弃我一样，如果我没有出生，此刻陪爹爹守岁的人该是娘亲。”
聿儿明事理，懂得实在多。他很爱他的母亲，即使他会无意中伤害他，可是他爱他。
每年除夕父子俩都会一起睡，今年也不例外。
裴言澈搂着儿子的小身体，睡意渐浓，迷迷糊糊中他想，聿儿被他养得这样乖巧可爱，江席玉若清醒了一定欢喜。
你豁出性命生下的孩子，我把他养得很好，可你一眼都未曾看过。
江席玉的生命停在了生产的那一日，裴言澈亦是。
裴言澈人生至此，身份尊崇，命比纸薄。
嫡长子已有，一出生就被立了太子。同父同母，哥哥是君，他是臣。萧禾晨天资聪颖，有君王之相，父母偏心，萧明霁天生就低人一等。
他表现得越出色，父母越忌惮。很小的时候他便想，早知投胎如此，倒不如托生个公主，至少不会如此压抑孤单。
八岁时宫变，为护兄长他被贼人掳走沦落街头，失忆后被江席玉捡走，从此在江府当了近十年的下人。
恢复记忆后他性情大变，糟蹋凌辱世上唯一爱他的人。
得到、失去、再得到——
终于他们有了生命的延续，可代价竟是江席玉记忆全失。
这五年来他一边养育萧知聿，一边伺候江席玉。
他承受着江席玉的谩骂殴打，有时连疼痛都感受不到就又去迎接下一场苦难。
他就像独自穿梭在黑暗布满荆棘的丛林，每天漫无目的的行走。
不知道哪里会蹿出一只野兽将他扑倒，他无法躲避，倒下去就陷进泥里。
他孤身一人，无法喘息。
回顾走过的三十四年，竟然只有在江府的那段日子才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可那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并不是属于裴言澈的。
那是小裴的。
高贵的身份属于萧明霁，
漠视属于裴言澈，苦痛属于裴言澈。
环顾半生，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可他又时常庆幸，因为小裴的存在他才拥有江席玉；因为萧明霁的存在他才能有如今的权利与地位。
他们是一个人，却又不是一个人
三十四岁的裴言澈，许愿想要一个家。
“——希望一睁眼就能看见清醒过来的玉玉，他过得很苦，我想好好爱他，哪怕让我以性命交换。”
可以成真吗？
谁知道呢，老天爷的想法，谁能猜透。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随着打更人的铜锣敲响，裴言澈惊悸出一身冷汗。
他骤然惊醒，下意识伸手向旁边摸去——原本聿儿睡觉的地方一片冰凉。
仿若被闷头敲了一棍，黑暗中裴言澈迅速起身，却在抬头的时候呆愣住了。
他看见床尾坐着一个人。
朦胧的月色下，男人文弱的背影更显突出，月光轻撒在少年额头，似乎是在爱惜的抚摸。他的眼眸异常清亮，宛若长眠的人终于苏醒，似高山之上澄然流淌的溪流。微微低头的姿势让他的侧脸显得异常柔和，欣长的侧影似是融进了月色深处，安静无声。
他的怀里抱着沉睡的幼儿，手掌有节奏地轻拍孩子的背部，生怕聿儿从梦中惊醒，缓慢地哄弄他。
裴言澈却不敢动，上一次他睡梦中惊醒见江席玉坐在他床头时，他手里拿了把刀。
似乎是听到身后人起床的声音，江席玉抱着孩子回头。
那双眸子像最深的湖水，被他看一眼就像被春风抚摸。
江席玉的目光温柔缱绻，与裴言澈对视，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王爷，好久不见。”
时间静止了几秒，裴言澈像是想要掐自己的腿看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可手是抖的，抬了几次都落不下。
他吞咽了下，耸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干哑着试探道：“……玉玉？”
他怔怔凝视着江席玉，慌乱无措地坐在床上，犹如一只困兽。
分别的时候流泪，重逢的时候没有。
江席玉的手摸上裴言澈的侧脸，轻轻在下巴上点了点他冒出来的胡茬。
“一个人坚持这么久，辛苦了。”
爱让裴言澈变成爱哭鬼。
好像属于江席玉的泪滴始终会落下，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裴言澈喉咙酸涩哽咽，双肩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视线一片模糊。
“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会等很久。”
滚烫的泪滑过脸颊，干涩颤抖的唇贴上江席玉的额头。
“其实更久我也可以等的。”
才五年你就回来了。
五年了，你怎么才回来。
床帐内，两道身影紧紧相拥。
冰雪消融，万籁俱寂。
新年第一天，他的愿望实现了。
——————完结
作者有话说：
又陪大家走完了一段旅途，再次对辛苦追更的小伙伴们表示感谢
番外是一定会写的，还有很多事情没有交代完全，没有番外的话故事不完整，只是正文结束这一幕很早之前就想好了。
此时我的电脑自动切到了《须尽欢》这首歌，望大家和老裴玉玉一样，接下来顺遂平安。
第二本书顺利完结，感谢大家对写文菜鸟的包容，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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