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现在在哪家医院?”
自从瑶里村和外面通路之后,村里的医疗卫生条件也好了很多,原来只有三层楼高的卫生院现在已经扩大成两层七层楼高的医院了。
温岁礼穿着一次性隔离衣站在icu病房透明的玻璃门外面,看着他劳作一生的爷爷正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他的背已经佝偻了,身上瘦得只剩一张皮,黝黑的皮肤,粗糙的手指,晒伤的皮肤,爷爷没有过过一天闲适安逸的生活,只要一睁眼他就要劳作,以前是为了父亲,后来是为了他,再后来是为了妹妹,他好像永远有担心不完的事情,永远不能停下来,可爷爷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他的人生都是为了他们……
温岁礼望着爷爷,他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从眼眶决堤,缓缓流下,浸湿了他的衣领。
要开始虐了
第58章 暴风雨(二)
“病人从昨天摔倒被人发现到现在一直是处于昏迷状态,磁共振结果显示脑内一直在出血,这可能是他醒不过来的原因,今早凌晨两点病人突发室颤,经过抢救人按回来了,现在在呼吸机辅助呼吸,药物维持下生命体征还算平稳,病人的情况你也差不多了解了,病人年纪大,加上自身又有基础毛病,如果手术的话风险较大,不过这还是需要你们家属自己考虑。”ICU医生用手指点了点电脑屏幕中温爷爷磁共振影像中的出血点语重心长地告知温岁礼。
温岁礼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ICU探班时间只有下午短短的半小时,在探望完爷爷之后温岁礼就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来之前还是充满喜悦的温岁礼,现在走在回家路上的温岁礼已经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阴影里。
明明一切都好起来了,妹妹的病也好了,钱也筹到了,自己也上大学了,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了,为什么?为什么爷爷就在这个时候出事了?!
上天是不是喜欢跟他开玩笑,总是让他在以为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跟他当头一棒。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温岁礼身边甚至能一起商量的人都没有,他不知道怎么办。
可他甚至都不能沉浸在悲伤里,因为他的爷爷还在等他。
苦了一辈子的爷爷,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
不,所以自己现在不能颓废,爷爷还躺在医院里还等着自己去救他,一定要振作起来。
温岁礼伸出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示意自己清醒一点,接下来的路就算难走他也不得走。
再次回到家门口,第二次的心境已经跟来时的完全不同,温岁礼推开木质大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声响,让他联想到爷爷心电监护仪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生命体征,让他总是产生一种风烛残年的错觉。
家里空荡得很,之前为了给妹妹凑医药费,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卖了,没想到爷爷苦了七十多年,晚年他的房间只剩下他这一张小小的不足一米五的木质小床。
爷爷甚至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瑶里村。
温岁礼坐在缺了一角的凳子上,缓缓弓起背,将自己的脸埋在腿上,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这是他治愈自己的方式。
他下了一个决定,温岁礼决定要让爷爷手术,至少……至少还有百分之三十的希望。
半夜突然下起了暴雨来,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子被大风吹得仿佛即将倒塌一样,温岁礼没有关门,他静静地坐在大厅看着屋檐下几乎连成线落下的雨滴一动不动,他突然没来由地想:这一天跟爸妈离去的那一天很像。
也是这样的暴雨天,也是这样的风雨交加。
十六岁的温岁礼半夜接到了一通来自梦江市人民医院抢救室的电话,他爸妈在盘山公路出了车祸当场死亡的消息。
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却让温岁礼消化了几分钟才理解对方想表达的含义。
温岁礼的第一反应是:爸妈没了。
第二反应是:家要塌了。
温岁礼出门的时候来鞋子都没穿,在风雨交加的暴雨夜晚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跑到了医院抢救室,在那里他看到了已经盖上白布的冷冰冰的父母,是再也不会拥抱他,再也不会跟他说话,再也不能看着他长大的他的爸爸妈妈……
“你们怎么就这样丢下了我和妹妹?你们说过会陪着我们长大的!会永远陪着我们的!”温岁礼几乎是歇斯底里得吼出了这句话,连带着这十几年的压抑,所有被藏在心里的委屈在这一刻都爆发了出来。
因为妹妹的病在村里根本治不了,爸爸妈妈为了方便温岁言治病,将温岁言接到了城里,温岁礼寒暑假也会来城里做兼职,这是他十几年都只偶尔拥有过的,家人团聚的日子,虽然辛苦,可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
可好景不长,他们才拥有了短短的相聚时光,温振安和秦素素就永远离开了他们,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为什么幸福总是这么短暂,短暂得像是镜花水月。
深夜风雨呼啸,闪电划破了天际,将深夜照得亮如白昼,抢救室惨白的灯光映得温岁礼脸色苍白,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脚上都是细小的伤口,少年单薄的身体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可在这一刻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个少年从此就要扛上家庭的重担,他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了。
一阵电话铃声在静默的夜里响起,温岁礼从刚刚沉重的回想中苏醒,他沉默得看着不远处桌上的手机,拨打电话的界面一直亮着,但他迟迟没有动作,他定格在怔怔望着手机屏幕的姿势,这一场景跟两年前的爸妈去世那天一模一样,温岁礼没来由得一阵害怕。
“喂。”温岁礼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沙哑。
对方的话让温岁礼的心如坠冰窟。
“温岁礼,你过来见你爷爷最后一面吧。”
温岁礼是凌晨三点到icu门口的,在他到的那一刻,冰冷而沉重的大门缓缓移开。
“快来。”
温岁礼依稀听到那个身穿绿色手术衣的医生这么跟他说了一句话,其实他已经有些听不清楚了,他只是靠嘴型和医生向他招手的姿势来判断医生的意思。
温岁礼走了进去,他在护士的帮助下穿上了一次性手术衣,其实才过去了不到十二个小时,他又再次踏上了icu病房。
爷爷已经醒了,原本黝黑的脸颊甚至都微微泛起了绯红,状态可以说是非常好,可是连接他身上的心电监护仪上持续不断的报警显示他现在情况已经十分危急,医生告诉温岁礼,他爷爷已经全身多器官衰竭,怕是撑不过今天了。
温爷爷插着气管,根本说不了话,他只是静静得看着温岁礼,眼里有重见的激动,有不舍,有难过,各种复杂的情绪包含在那一双浑浊的眼睛中。
寂静的病房里没有人说话,躺在icu病床上无意识病人的呼吸声也被冰冷的机器工作的声音替代,到处弥漫着腐朽而死亡的气息。
“爷爷,我带你回家。”
说完温岁礼和他爷爷眼角都控制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抱抱小礼。
第59章 暴风雨(三)
温岁礼看着爷爷身上的管子一一被拆除,他现在已经流不出眼泪来了,他的泪痕已经凝固在脸上,刻下一段深深的痕迹。
“我们已经联系好了120……”值班医生语气顿了顿,虽然他见惯了生死,但面对这种场面难免动容,他安慰地拍了拍温岁礼的肩膀。
温岁礼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其实他根本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最后发出的也只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气音。
温岁礼帮爷爷换下了病号服,没想到这次为爷爷穿上新衣服却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次,宽大的衣服下面是瘦骨嶙峋的身体,爷爷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他看到爷爷额头包着的纱布,尽管已经换过药,那纱布上还渗出了殷殷红血。
上天甚至都没有给温岁礼选择的机会,就已经擅自为他选择了结果。
“岁岁,我们回家吧。”刚刚还容光焕发的爷爷面色一下子就变得青灰黯淡,说完这几个字像是耗完了他所有的力气,整个人迅速地衰败下去,像是他即将结束的生命。
“好。”温岁礼将爷爷落在额前被汗濡湿的几缕头发拂到耳后,又坚定地说了一遍:“我们回家。”
120医生和担架员将瘦弱的爷爷抬上担架,其实爷爷根本轻得只剩下骨头了,放在担架上也只是浅浅得凹下去了一点,温岁礼跟着来到ICU门口,看着厚重的移门打开,外面新鲜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大概是有所感应,爷爷浑浊的眼睛明明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他还是因为呼吸到外面的空气而感到身心愉悦。
温岁礼对着来送别的值班医生和责任护士深深鞠了一躬,又转换了一点角度,对着正在护士台仍旧忙得不可开交的夜班医生和护士鞠了一躬:“谢谢大家。”随后他跟着120医生和担架员离开了大家的视线。
人的机遇真的是一场缘分,有些人见过一次面就产生了交集,而有些人却只是匆匆一面就永远消失在了人海里。
120的急救声响彻了山谷,伴随着红灯闪烁,也照亮了温岁礼和他爷爷回家的路。
“爷爷,我刚刚看到我们的地了,上面的庄稼长得很好。”大晚上的哪儿看得清,温岁礼只是想让爷爷知道,他这一生都没有离开的土地,在他的努力耕耘下,依然生机勃发,他的心血没有白费。
爷爷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脸也渐渐变得苍白枯槁。
“还有啊,言言已经好多了,这次化疗副作用比以往的几次都要小,已经可以正常吃饭了,而且医生还说指标都不错,这个月就可以考虑手术了,我还捡到了一只猫,取名为‘新新’,它很喜欢言言,有它陪着言言,让她可以不那么寂寞。”温岁礼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还有……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叫李令。”
爷爷虽然看不见了,但他知道他的孙子现在很痛苦,他试着挪了几次手臂,枯瘦的手掌覆在了温岁礼冰凉的手上。
温岁礼知道,这是爷爷在安慰他。
孩子,别哭,爷爷在天上会永远看着你,你和言言一定要幸福。
“爷爷,我会的。”温岁礼紧紧握住爷爷的手,想要握住这最后一丝温暖。
“到了。”前面传来驾驶员的声音,车子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谢谢,接下来的路我来背爷爷走。”温岁礼制止了医生和担架员将爷爷抬进屋的好意,他希望这最后一程路是他陪着爷爷走的。
好奇怪,明明在印象中爷爷还是高达威猛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佝偻起了背,连小腿都弯了,现在背在身上一点分量都没有。
“爷爷,你还记得吗?以前小的时候你经常背着我,那时候我可调皮了吧,老是喜欢往山上跑。”记得小时候爸爸妈妈长年不在家,村里的小孩都嘲他是没人要的小孩,都是爷爷帮他骂那些小孩,说他是家里的宝贝,有爷爷疼。
现在是温岁礼背着爷爷,跨过已经被岁月打磨得破败的大门,走进这一座爷爷已经生活了七十多年的房子,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模样,只是物是人非。
“爷爷,我们到家了。”
身后没有回应。
“爷爷?”
其实温岁礼早就知道,在救护车的时候他就预感到爷爷的生命力在一点一点消失,他手下的皮温也渐渐冷却,他就像一个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无论他做了多少次心里建树,他还是无法面对这个结局,他无法接受爷爷离开了自己的事实。
温岁礼的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爷爷,我们到家了。”温岁礼再开口已经是泣不成声。
温岁礼将爷爷放在他房间的行军床上,将被子整齐得把他盖好,他就当爷爷是睡着了,等天亮了爷爷就该醒了。
温岁礼就静静得坐在地上,细想着跟爷爷之间的点点滴滴,忍不住泪如雨下。
可天为什么亮得这么快?第一缕阳光从窗外投射进屋里的时候,甚至刺痛了温岁礼的眼。
其实温岁礼心里明白,他爷爷已经没了。
温岁礼的手机开始一阵震动,他愣了一会儿才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温岁言。
“言言,怎么了?”
“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的声音好哑。”
温岁礼愣着,他不知道怎么跟温岁言开口。
显然兄妹之间有种莫名的感应,昨天梦江市也下了一整晚的雨,窗外狂风大作让温岁言一整晚都睡不安稳,她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天一亮她就立刻跟哥哥打电话了。
“昨天梦江市下了一整晚的雨,我心里十分的不安,我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爷爷还好吗?”
“爷爷……没了……”
说完温岁言明显愣住了,她花了几分钟才从这短短的四个字中理解哥哥的意思,妹妹原来对生死之事是没有具体的概念的,爸爸妈妈走的时候她只有六岁,一切都是模糊的情感,她只是感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永远失去了,可她经历了两年的患癌生活,看到了那么多病房里的生生死死,她才终于明白两年前的那种情感,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就在这一刻断掉了,是绝望的,是痛苦的,是无能为力的。
抱抱小礼言言。
第60章 暴风雨(四)
跨过今河就是望月山,上面葬着温岁礼的爸爸温满妈妈秦素素,现在还有爷爷温华。
温岁礼是三天之后接回温岁言的,妹妹这几天一直以泪洗面,等见到的时候眼睛都是红肿的。
“爷爷,不是说好要看着我把病治好,看着哥哥和我长大的嘛?!你怎么食言了?!你怎么能先走把我和哥哥留在这个世界上?”温岁言的声音都已经哭得沙哑了,看着墓碑后面躺着的是陪伴她十年的爷爷,是小时候会陪她数星星,草丛里抓蚂蚱,树上摘野果,用竹叶编各种生动的玩具……为这个家劳作一生的爷爷啊!
可最后这么爱她的爷爷她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温岁言恨自己,她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果不是因为她,爸爸妈妈也不会为了多挣点钱在暴风雨天冒险走盘山公路,爷爷也不用在本该安享晚年的年纪还辛苦劳作,而哥哥也不用这么辛苦……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哥哥,都是因为我,要不是因为我,爸爸妈妈也不会出车祸,爷爷也不会就这么早早离开,哥哥……哥哥……也不用带着我背井离乡……”温岁言瘦小的身体跪坐在爷爷的碑前痛哭流涕,她实在无法接受爷爷离开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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