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剑寒不是个善心的人,不会没由来地体恤。
孙淼淼便是清楚这一点,才对他起了疑心。
她每每在陆剑寒面前提起陆怀信,无论大小,总是引得他不悦,陆怀信说到底也是他的孩子,到死都惹得他厌恶,让孙淼淼憋屈不已。
他既然厌恶至此,又如何会体恤她这个生母?
终在一晚与孟雁楼欢愉过后,情不自禁地说起了此事。
她说时颤颤巍巍,几乎落下泪来。
她从前执着爱着陆剑寒,以致偏执,忽略了儿子,等放下后,才觉得愧疚不已,痛失骨亲。
孟雁楼轻抚着她的背,眼中闪着光。
“淼淼,你终于察觉了。”
孙淼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孟雁楼那晚说的话,让她震惊失措。
“他会怜惜你,是因为他愧疚,他就是那个杀害陆怀信的真凶。”
孙淼淼颤抖地推开他:“你在说什么!那是他亲儿子!”
孟雁楼紧抓着孙淼淼的手:“是我亲眼所见!”
待孙淼淼平复一些,孟雁楼才接着说道:“武林大会之时,是我亲眼所见,陆剑寒将怀信一剑封喉,弃置于地窖之中,是我…将他的尸体搬回了他的房间。”
孙淼淼那时一片混乱:“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孟雁楼捧着她的脸,试图让她镇静:“淼淼,这个真相,只有你才能为怀信找到。”
……
孙淼淼端着刚做好的羹汤,一如往常进了陆剑寒的书房。
“门主,天热了,我做了清凉去火的羹汤,您尝一尝。”
“嗯,放着吧。”
孙淼淼扫了一眼,便要离开。刚走两步,便听陆剑寒道:“给夫人也送一份过去。”
孙淼淼回道:“来之前,我已经差人送去了。”
陆剑寒没再应声,孙淼淼却步头一转,悄然掀了帘子,靠近案前。
“听闻溪山近日在姐姐的照顾下,已身子大好了。可惜我的怀信,便没这么好的命。”孙淼淼低声掩面。
陆剑寒沉着声,听不出喜怒:“你怎么还在这儿?”
孙淼淼抵在案前,带着哭腔:“难道怀信就不是你的骨肉?为什么你从未伤心哪怕一点?!”
陆剑寒只微皱了下眉头,冷声说:“出去!”
孙淼淼不禁后退了半步,可又不曾真的离开,反是又追问道:“难道真如流言所说,怀信是你杀的?”
陆剑寒霎得抬眸:“你吃醉了吗?”
孙淼淼被陆剑寒的眼神一吓,却是越发坚定:“如若不是,你缘何不查明真相就草草命人入葬,武林大会结束后更是只字不提?怀信再如何,都是你的儿子!是这渊飞门的少主子!”
孙淼淼话头刚落,就被陆剑寒一巴掌打得头眼发黑,她单手撑着柱子,单手捂着自己发肿的脸,只听身后那恶狠狠的诅咒。
“不过对你说上两句话,便觉得自己是这里的主子了?你也好,你的儿子也罢,都不过是渊飞门的下人,我杀一个下人,也轮得到你在这儿说嘴?”
孙淼淼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眼眶发红含泪:“竟真的是你?你为什么……!”
不等孙淼淼说完话,陆剑寒便又是一巴掌打在孙淼淼的侧脸,扯过她的头发,发狠说着:“我警告你,别再胡言乱语,否则就送你,和你的儿子团聚!”
孙淼淼被一脚踢在地,陆剑寒拂了拂衣摆,看也不看一眼:“滚!”
孙淼淼却像是犯了病,发了疯,嘲笑起来。她不依不饶地吼道:“你杀我?我又算得了什么?怀信也算不得什么!就连陆溪山,你也未必放在心上!他究竟为何一病不起,你又岂会不知?不过是能为你所用之时便给些疼爱,无用了,也管不上死活。”
“找死!”
陆剑寒是真的起了杀心,他不喜欢有人攥着他的把柄,哪怕这个人,在他眼里如蝼蚁一般。
这时,魏晚突然闯入门来,将孙淼淼护在了身后。
“舅舅息怒!”
陆剑寒此时瞧着魏晚,屡次触他的逆鳞,早已如孙淼淼一般厌恶。
“你怎么会在这儿!”
“姨娘的婢女给舅母送了羹汤去,我正好在那儿,舅母听闻姨娘来了舅舅这儿,特让我接了姨娘过去说说话。”
陆剑寒眼角抽搐,心头不悦,更没有马上决定放人。
魏晚暗暗瞧着他的眼色,又道:“姨娘纵使有些许忤逆,舅舅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不如就算了,姨娘身子弱,若是伤重了眼下也不好收场。”
陆剑寒心知这丫头是在敲点自己,魏歧冉不见了无人声张,是因为并无人证,可孙淼淼闹得动静大,只怕是连殷霓那头都闻讯了,才派了魏晚来。
不过区区一个孙淼淼,今日不杀,来日也可。
思及此,陆剑寒按下怒火,拂袖转身:“滚!”
魏晚深怕他反悔,连声道谢,便忙带着孙淼淼离开此地。
魏晚搀扶着孙淼淼,待走远了些,孙淼淼才低声问道:“怎么就你来了,殷霓没来?”
魏晚安抚着:“姨娘放心,舅母来了,只是不便露面。”
孙淼淼这才点了点头:“便只有叫她知道,陆剑寒也不曾善待她的儿子!她才会疼,才会慌,才会丢掉她那大家闺秀的假面子。”
魏晚从前看待孙淼淼,也同其他人一般避之不及,如今却有些刮目相看。
“姨娘不如去别处休养一阵子吧。”
孙淼淼何尝不知,可她这次偏偏不愿:“我若是活不过后日,往后也不必再活。”
——
月上中天,孟雁楼在房内,独自下棋。
他做的这个局并不复杂,但只要陆剑寒入了局,就再难脱身,因为欲壑难填。
傅星齐一个轻功落地,不情不愿地现身。倚在窗边,好个不爽。
孟雁楼自知他为何如此,却还要装作不知,故意低笑:“傅教主何故愁眉不展?”
傅星齐却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在这儿倒是松快地很,我可是忙前忙后几夜没合眼。”
孟雁楼笑道:“傅教主不是为我,是为了纪攸,不是吗?”
傅星齐眼一横:“你究竟什么时候才放人?”
孟雁楼看似只专注于眼前的棋局,轻描淡写道:“我说过,我不会动他一根头发的。他的病情已不能再拖,日落之前我便已亲自将他送到张明易的手上了。”
傅星齐惊了惊,将信将疑:“当真?”
“傅教主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不会失信于你的。”
傅星齐连忙要走,此时,孟雁楼又道:“倘若后日,纪攸醒了,不妨也带他来看看这场好戏。”
傅星齐并未立即应声,孟雁楼似也没想即刻得到答复。
“傅教主帮我,实则也是为了帮纪攸,你已相信纪攸就是陆思衡,自然也想为他讨回公道,对吗?”
刹那间,门口便不见影,只剩一地清白月光。
第八十四章 久别重逢
傅星齐马不停蹄地回到客栈时,纪攸正守在昏迷的元篱身边。
他从烛光中,看着纪攸瘦削的背,微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傅星齐控制着自己微颤的手,镇定地喊了一声:“阿攸。”
纪攸闻声,即刻回了头。
还未等他回声,傅星齐便上前抱住了他。
感受到纪攸的体温,不由地又加深了这个拥抱。
纪攸呆在了原地,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张开,却在即将碰到傅星齐之时,又缓缓放下。只轻声回应了一句:“教主,我没事。”
傅星齐愣了愣,他松开纪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瞧了一遍,才确信,这就是他的纪攸。
他慌乱地询问着:“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现下身体如何?有没有叫张叔瞧过了?”
纪攸露出浅浅的微笑,他看着眼前这只紧张的困兽,眼睛微微泛红。
他不发一语,只是定睛凝望着傅星齐,像是怎么都看不够的样子。
傅星齐握住纪攸的手,不解地问他:“这是怎么了?孟雁楼欺负你了?我去找他算账!”
纪攸抓着傅星齐,双手竟有些微微颤抖。正当他要说些什么时,元篱的房门开了。
桑泽漆捂着自己的眼睛还不够,连带着他师兄的眼睛也要捂起来。张明易扬手一摆:“干什么!”
桑泽漆的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张明易正经地咳了一声:“老夫要替元姑娘诊脉,其他人,都出去!”
桑泽漆来得正是时候,傅星齐拉着纪攸说道:“桑先生,赶紧给阿攸把脉!”
桑泽漆调笑一声:“那我们就不打扰师兄,去隔壁房去!”
桑泽漆取出药箱,诊脉时倒是难得正经,只是没一会儿又稀奇古怪地眉飞色舞起来。
“桑先生,如何?”傅星齐在一旁焦急询问。
桑泽漆又替纪攸看了看面色,五官,皱着眉看向傅星齐,似乎询问是不是要当场说出来。
傅星齐尚未来得及和纪攸解释,自然只好开小灶,于是让纪攸稍作休息,二人自去外头说话,纪攸竟也乖乖照做。
出了门,桑泽漆方道:“倒真是不能再拖了。”
傅星齐神色一凛:“此话何解?”
“我方才替他做了检查,他体内的蛊虫极不安生,似醒非醒,近来他嗜睡频繁,且几经失去知觉,倘若这蛊虫真的自己苏醒,这种情况会愈加频繁。”
傅星齐疑惑道:“先前先生不是说,以血喂蛊,便是将它唤醒,此蛊自解,如今它要自己醒了,难不成是好事?”
“若是好事,他岂能如此虚弱?你的血,是醒蛊的解药,也是杀蛊的毒药,自然可解蛊,可这蛊要是吃了别人的血,非但不会虚弱,还会越长越大,直到将这人蚕食殆尽。”
傅星齐心一惊:“你是说这蛊如今是在吸食阿攸的骨血?”
“按照如今的大小看,只是稍稍尝了些甜头,若等它真醒了,便不好说了……”
傅星齐不再多问,简明扼要地问:“解蛊何时能进行?”
桑泽漆略一算道:“再等一两日时间吧,一是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二是纪攸方才回来,还是再观察观察为好。”
傅星齐点了点头:“桑先生,那就烦请你定个日子。”
桑泽漆似乎有些压力,微乎其微地吸了口气,说时又好似极其自信:“三日后。”
“拜托了。”
傅星齐言毕,便要离开,桑泽漆此刻有些摸不着傅星齐的心绪,随即喊住了他:“傅教主,还有一件事,我想有必要和你确认。”
傅星齐停驻,转身。
桑泽漆上前一步,道:“究竟是要是让他恢复如常,还是彻底解蛊?”
“什么意思?”
“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他体内的“遵命”恢复到像以前一般沉睡,而不必醒来,也不危及他的性命。”
后话自不必说,傅星齐也瞬间便明白了。
“解蛊。”
傅星齐并未犹豫,留下简单的两个字后,便离开了。
桑泽漆玩味地看着他的背影,嘟囔了一句。
“可别后悔啊,傅教主。”
——
翌日,傅星齐早早来寻纪攸,却发现铺盖似乎都没打开的样子,他已经穿束整齐,正在照看元篱。
傅星齐笑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不多睡会儿?早饭都没好呢。”
纪攸只安静地笑。
傅星齐拉着他下楼,见那满桌丰盛的早餐,纪攸怪道:“会不会太浪费?”
“有什么,本教主心情好。”
“有好事?”
“你回来,我心情自然就好了。”
傅星齐给他盛了一碗粥,端在他面前:“尝尝。”
纪攸怔愣:“这该不会是教主自己做的?”
傅星齐意味深长地一笑,随即摇了摇头。
纪攸无所谓地扯了一抹笑,一勺接着一勺地喝起来。
傅星齐看他吃得欢,趁机说道:“一会儿吃完,陪我去个地方。”
“何处?”
傅星齐并未直言,只说着:“你去了便知。”
傅星齐既如此说,纪攸自然也不说其他,只跟着去。
两人刚一出了客栈,傅星齐便悄然牵住纪攸的手,纪攸惊吓的样子倒是把傅星齐也吓得不轻。
“怎么了?”
纪攸涨红了脸,只蹦出几个字:“牵手?街上?”
“这有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说着,又大大方方地将他重新牵起,十指相扣。纪攸感觉到自己的心,猛烈地就像要跳出胸腔。
当纪攸远远望见那一大片花田时,立即便明白了,傅星齐要带他来的地方。
陆逾明的安息之地。
“这里……”
傅星齐温柔笑道:“我们在石室不是约好了,要来看前辈的吗?”
纪攸没有反驳,只跟着他一步步地走,深入花丛,最后停在一座简易的墓前。
没有祭拜的酒食,只有几片落花相伴。
纪攸静静地看着陆逾明的墓,而此时,傅星齐也在静静地看着他。
微风拂过,傅星齐听他开口。
“孟雁楼同我说,陆逾明和元篱是我的父母,我从陆剑寒的手下死里逃生,逃到了苗疆,被寻夫人收留,这才得以遇见你。”纪攸平静地叙述,比傅星齐想象中的,还要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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