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他疑惑道:“曲复在那个破地方养了千年的虫子,为何天道没有半点作为?”
“污秽之地里发生的事,天道看不见,不然也不会隔三差五就用生死劫把仙君派过去清剿执念。曲复本人没有坏规矩,天道自然察觉不到异样,即便察觉了,也不能惩戒他。”方九鹤解释罢,顺道公报私仇地骂了一句,“不过确实无用。”
冥冥之中,明尘察觉天道往这里看了一眼,好像还有点儿委屈。
明尘:“……”
明尘头痛地揉了揉额角,须臾,正色道:“事出突然,恐怕也召集不到什么帮手。既然天道无所作为,那便只有我们了。”
“一起吧。”方九鹤起身,“沈微明渡劫十次都被曲复害了,我怕你也中招。多个人同行,总比没有的好。”
上仙之间的争斗,仙君基本掺和不进去,瞎掺和进去,缺胳膊断腿都算轻的。
山殷很有自知之明地道:“我去找其他上仙帮忙。你们千万小心,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别和曲复硬碰硬。反正这烂摊子也不是咱们的错。”
“他一个医仙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棘手的是那只怪物,不知有什么阴招,得多提防着点。”方九鹤笑起来,又取出一枚青色的玉环,看起来有些年头,流苏都旧了,“喏,拿着。”
“干嘛?”山殷接过,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发现这只玉环既不是防身的宝物,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解道,“拿着这个找人帮忙会顺利些吗?”
“……”方九鹤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咽下了可能会把某人骂得哭唧唧的话,恨铁不成钢道,“是定情信物,蠢货。”
说罢又看向明尘:“若是这次解决了曲复,天道还是这么叽叽歪歪不愿承认我俩的情劫,你记得把祂宰了,不用太客气。”
明尘不由失笑:“好。”
容昭在一旁听了半天,都没听到分给自己的活儿,觉得有些被看轻了,拽住明尘的袖子问道:“那我呢?”
“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守着仙府。”明尘拨开他脸颊旁边的碎发,又俯身在他的唇上轻轻贴了一下,“等我回来给你做宵夜吃。想吃什么?”
堂堂尊者是不会被这样的贴贴糊弄过去的。
容昭皱起眉,思忖片刻,发现确实找不到什么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稍觉失落,松开了明尘的袖子,道:“那块会出声的玉佩给我。还有,本命剑你带走。”
“你独自留在府里,没有本命剑傍身,我不放心。”
容昭坚持:“带走。”
明尘摸了摸他的头发,最后还是没有取走本命剑。
-
为了能够及时救回时望秋,早在前两日,明尘就在仙府设下了千里阵,阵法的出口就设置在离污秽之地不远的地方。
一阵光芒闪过,两人出现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朝着污秽之地深处的方向望去,那里山势奇特,怪石嶙峋,隐没在稀薄的雾气当中,似有鬼影幢幢。
明明没有风,却阴寒森冷,寒意直透冷到了骨子里。
“许久没来,这鬼地方还是这么的不讨喜。”方九鹤拢紧了外衣,评价道,“真冷。”
“藏污纳垢之地阴煞气颇重,你身体不好,要多加小心。”明尘顺手给他加了道护心咒,“时望秋的位置在哪个方向?”
“西北。”方九鹤答道。
鸿雁玉佩其实是用山殷第一次破壳时留下的蛋壳雕的。
赤金鹰的蛋壳十分厚实,约莫四分之一指厚,色泽莹白,质地坚韧,又有通灵之能。当年方九鹤飞升仙都,就只带了这么一对玉佩。
相伴千年之久,日日用仙元养护,日久天长,就生出了一点奇妙的感应。
不过这感应十分模糊,只能分辨个大概,好处就是不会有寻踪阵法之类的波动,平白引人注意。
两人朝着西北方向赶去。
-
仙府内,容昭守在鸿雁玉佩旁边。
玉佩的联络还保持着,但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只有些意义不明的窸窣声,像拖拽发出的响动,或者风声。
明尘给他留了很多很多的点心和鲜果,一部分塞在储物戒里,放不下的就堆在桌上,堆得都冒尖了。
一只金瓜在桌边摇摇欲坠,坚持片刻,还是“咚”地滚到了地上。
容昭猛地抬起头,袖中绕指柔受惊似的炸开,险些将这间屋子戳成筛子。
须臾,他收起绕指柔,绕到桌子另一边,拾起那只金瓜,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啃了一口。过了会儿,又翻开杀戮道摘要。
容昭想证道。
他试图从中领悟点什么,但静不下心。摘要上的内容一会儿模糊,一会儿又碎成零零散散的字,东一块西一块的,就是看不进去。
他有点不安。
容尊者的直觉一向很准。
不知过了多久,鸿雁玉佩里终于有了动静。
容昭丢下金瓜,迅速凑过去,侧耳仔细地听。对话断断续续的,说话的人离玉佩有些远,大概是曲复。
“……晚了……可惜啊……无情道心破……又少一个……”
“二位竟都来了……太看得起我……送死……鹊桥……”
“……多说无益。”
好像打起来了。容昭微微眯起眼睛,通过玉佩里的声响,冷静地判断着形势。
一炷香后,他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曲复以一对二,竟然未落下风。
-
污秽之地。
时望秋神色萎靡地倒在地上,似乎受了伤,周围亮着一圈防御宝物散发出来的微光,暂时没有被异变执念撕碎分食的危险。
但也撑不了多久。
远处,一条金色的大虫正上蹿下跳摇头摆尾,弄得尘土飞扬。攻击看似毫无章法,却将曲复护得严严实实。
更为诡异的是,以明尘与方九鹤两人的合击之力,竟然无法伤大虫分毫。
“别白费力气了。”曲复嗤笑,用袖子微微掩着尘土,单手掐诀,随手一挥便操纵大虫挡下数道攻击,灵活得如臂使指,“这些魂魄为情所困,执念深重。尔等身负情劫之人,如何斩得了情?如何断得了执念?哈哈哈哈哈……上仙又怎样?给我杀!!”
又是一记遮天蔽日的甩尾轰然落下,地面震颤,碎石乱滚。
明尘疾退避开,退到方九鹤身边,低声道:“你能拖住这条大虫么?”
“难。”方九鹤也不逞强,仰面躲过袭来的劲风,拧身又是一枪迎上,“这东西还会吞噬仙元,当年沈微明死得不冤。”
此时此刻,已有不少徘徊在深处的凶残执念被剧烈的仙元波动吸引过来,虎视眈眈地潜伏在四周;再加上眼前这砍不动的金色大虫,前有狼后有虎,几乎可以称得上插翅难逃。
不过如今他们有两个人,脱身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找准机会救出时望秋就好。
明尘当机立断:“那我拖住大虫,你去救时望秋。”
方九鹤迅速环视了一圈,待看清形势,骂道:“周围这么多执念,我冲出去就是个活靶子,你安的什么心!”
嘴上虽这么说,动作却不含糊,干脆利落地借着明尘拦下的一个空当,灵活如鱼地冲了出去。
时望秋周身的微光已经快要破碎了,一只异变执念甚至已经将爪子伸了进去,掐住他的胳膊使劲往外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月般的光芒横扫而来,斩断了那只执念的爪子。
其他执念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嘶吼,忌惮地往后退了退。
“站得起来吗?”方九鹤半跪下来,将人扶起,给时望秋喂下一粒疗伤的丹药,“明尘拖不了多久,我们得赶紧离开。”
他自己的脸色也十分苍白,仙元亏空,伤病隐隐有发作的势头,全靠一口气硬撑。
时望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道心破损,是重得不能再重的伤,哪是一粒丹药就能治好的。
他正想让方九鹤先走,忽然不知瞧见了什么,瞳孔骤缩,用尽全身力气推了方九鹤一把,挤出一声嘶哑短促的气音:“快走——”
与此同时,远远地传来一声疾呼:“方九鹤——!!”
那条头尾不分的金色大虫一瞬变得极长,一端与明尘缠斗,另一端快如闪电地窜到方九鹤身后,紧接着张开血盆大口——
方九鹤回头,眼前只有刺目的茫茫金色。
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69章 师兄
“鹊桥”确实有连通凡间与污秽之地的能力。
它不仅能吞噬仙元,随着成长,还会逐渐拥有吞噬其他东西的能力,像一条寄生于污秽之地的蛀虫,待到彻底长成那日,便会将上下两界的屏障啃得千疮百孔。
先前曲复只是用它笨拙的身躯进行简单的攻守,并未展现出什么特别之处,饶是两位上仙也没有察觉到任何端倪。
此番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方九鹤只来得及一枪挑飞时望秋,紧接着便被吞了进去。
明尘接住时望秋,又朝大虫喊了一声:“方九鹤!”
那团流光溢彩的金色身躯并不实,呈现出半透明的胶状质感,隐隐能瞧见里面方九鹤一动不动的身影。
或是无力挣扎,又或者被吞没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大虫吞完人,回到曲复身边,低头亲昵地蹭了蹭他。
“真乖。”曲复摸了一下它的脑袋,“如此,最后一条魂魄也齐了,那便……”
话未说完,一阵极其恐怖的浩荡仙元轰然荡开,携着毁天灭地的威能,四周执念刹那湮灭,连惨叫都没能发出。
曲复反应倒是迅速。
眼见避无可避,竟让大虫也将自己一口吞下,借着刀枪不入的躯壳勉强躲过一劫,不过还是受了些许余波的冲击,嘴角淌下来一缕血丝。
一击扫清周围的执念,明尘眼皮都没抬,轻轻将时望秋放下,又落了几道保护的阵法,五指在空中虚虚一握,便抓来一柄剑。
此乃本命剑的器灵所化,虽然威力不及本体,但也足够用了。
明尘抬眸,望向那条扭动着后退的金色大虫,嗓音冷然:“你想走?”
既已得手,曲复自然没有再和明尘硬拼的必要,只需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将方九鹤的一魂一魄炼化进“鹊桥”里,静候功成便可。
他倒是想逃。
然而明尘教他见识了什么叫作上仙的暴怒。
长剑骤然一化十十化百百又成千万,剑雨凌厉如狂风,遮天蔽日,无穷无尽,散发的光芒直冲云霄。
金色大虫像一团任人揉捏的面,在砸出来的巨大土坑里被打得找不着北,扬起的尘土几乎要将这一片地方埋没。
唯有方九鹤所在的那一段位置得以幸免,被剑雨小心地避开了。
曲复挨了好几下揍才想起来,跌跌撞撞地摸到方九鹤身边,这才免了连人带虫被捣成肉泥的下场。
见不奏效,剑雨很快停了下来。
曲复仰起头,望着半空中如银月般散着蒙蒙光辉的上仙,脸上再挂不住那温柔亲和的假面,撩了把凌乱的头发,啐了口血沫。
明尘的这副模样,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
-
当年曲复尚且年幼,颠沛流离,与野狗争食,最后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捡了回去。
门派很小,小到只有一间草庐,里面住着师父和师兄。
现在又多了个他。
师兄没什么本事,甚至没能摸着筑基的门槛,和凡人没两样,只会整天捧着本医书,偶尔挎个行医箱下山替附近的人看病。
曲复一度瞧不上自己的这个师兄。
师兄却待他很好,会给他做饭补衣服,还会在他生病的时候,用冰冰的湿毛巾捂着额头,问他想听什么故事。
药煎好了,曲复尝了尝,觉得苦,抬手便打翻了师兄的药碗,抗拒地骂道:“滚!”
师兄也不生气,收拾掉碎瓷片,又去煎了一碗。不过这回是捏着下巴给他灌进去的,灌完顺手塞了一粒香香甜甜的松子糖,还回敬道:“兔崽子。”
后来想想,彼时师兄也不过十五六岁,却要照顾一个倔驴似的七八岁的孩子,没红过脸没急过眼,真是顶顶好的脾气。
师父修的医道,师兄也修医道,曲复却找了本无情道秘籍过来,死活要修无情道。
他觉得医道不顶用,会遭人欺负。
师兄听说他修了无情道,接下来五天的饭菜咸得跟盐巴似的,还半夜三更溜进他房间里,伤心欲绝地问他:“你修无情道,是打算斩师兄还是斩师父?”
小小的曲复翻了个白眼,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来:“你还用得着斩?等我长大了,下山一年就把你忘了。”
师兄:“……”
师兄轻轻掐住他的脸:“兔崽子。”
如此过了五年。
那本无情道秘籍渐渐被搁置起来,上面的灰越积越厚,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翻开了。
书架上又多了几本不知哪里搜罗来的其他道派的心得详解,每本都有不少注释,似乎这些书的主人内心犹豫不定,不知该修什么好。
师兄则专心钻研医术,又时常下山行医,成了远近皆知的“神仙”。
“不能筑基又如何?”师兄笑眯眯地对他炫耀道,“我还不是比你快成了‘神仙’。”
对于这样自欺欺人的说法,曲复表示嗤之以鼻。
“看,这是什么?”师兄也不恼,掏出一包松子糖,献宝似的在他跟前打开来,“是小曲最喜欢的松子糖。”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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