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车在明月锋的碎碎念中抵达医院,打开车门,入眼是焦急的楚悠和印诚久。印寒扶明月锋下车,和父母描述情况:“明月不小心被捅了一刀,需要缝针。”
“不小心被捅?!”印诚久不可思议地抬高声音,“这都什么治安水平啊。”
“先缝针。”楚悠说,“凶手抓住了吗?”
“走之前警察抓住人了,我爸见过,上次在派出所发疯的那个女孩。”印寒说。
“那个花二十万进实验的女孩?”印诚久回忆,他点头,面色阴沉,“我想想办法。”脾气好的人生起气来不亚于火山爆发,印诚久向来宽厚待人,但事关家人,他必须要给敢当街捅人的汪晨莉一个深刻的教训。
医生给明月锋的左胳膊打麻药,他本就感冒,打了麻药目光呆滞,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像座雕像。
“小伙子长得挺帅。”头发花白的医生笑呵呵地说,“在学校是不是可受小姑娘欢迎了?”
“别了吧。”明月锋接茬,“我这伤就是被小姑娘捅的。”
医生被他逗得直乐,手下的针平稳穿梭,将两块皮肉完美缝合,他说:“这线比较细,痊愈后拆线,胳膊上只留一道浅浅的疤,美观好看。”
“谢谢您。”明月锋说。
“小伙子嘛,也不在乎留疤。”医生劝慰道。
明月锋低头,看着手臂上被划开的伤口,深深叹气,觉得自己倒霉极了。
女生真可怕,暗恋不成给自己一刀,要是谈恋爱吵架,不得把自己捅死。
印寒踏进科室,便听到明月锋委屈至极地说:“寒寒,我再也不要谈恋爱了。”
“怎么?”印寒不明白明月锋七拐八拐的心路历程,但听到这句话心下欢喜,眼中弥漫着温和的笑意。
“她喜欢我,还要捅我,这是哪门子喜欢。”明月锋说。
“你怎么不提你骗她。”印寒说。
“她喜欢我,我骗她一回怎么了?”明月锋振振有词,“呵,小气。”就这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惹得印寒搂住他的肩膀,顺手摸一把细窄的腰杆,说:“爸妈去挂号拿药了,说是帮我们请两天假。”
“我们?你为什么要请假?”明月锋问。
“我明天要去派出所做笔录。”印寒说,“爸妈白天上班,我照顾你。”
明月锋想说自己伤的是手不是腿,但被人照顾实在舒服,他咽下疑问,欣然接受印寒的好意:“嗯。”
从医院回到家里已经晚上十一点,明月锋没胃口吃不下饭,草草喝了一碗粥对付对付,倚在床头吃药。楚悠坐在床边,心疼地摸摸孩子的脸颊,说:“这两天什么都别想,好好养病,叔叔阿姨不会让你吃亏的。”
“好。”明月锋仰头咽下药片,出溜进被窝,露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我很快就会好的。”
“身体健康最重要。”楚悠揉一把大男孩的头发,替他关上书房顶灯,关门离开。
印寒的照料无疑非常到位,有点过分到位了。
明月锋提着裤腰带,坚决拒绝印寒陪同他上厕所:“我伤的是手臂,是手臂!!!”他愤怒地甩上卫生间的门,站在马桶旁哆哆嗦嗦解决个人问题。胳膊疼、脑袋晕、鼻子不通气,他提上裤子,眼睛半眯,站在洗手池旁打开水龙头,低头洗把脸。
“咚咚。”
印寒敲门:“好了吗?”
“急什么,没掉马桶里。”明月锋说,他顾不上擦去手上的水珠,拉开卫生间的门,拱进印寒怀里,报复性地把水擦到对方身上,“我好像发烧了。”
印寒抬手,覆上明月锋的额头,温度微烫,他面色沉凝,说:“我去找温度计。”
屋漏偏逢连夜雨,明月锋这一病,像是把持续两年无病无灾的健康生活全数报应回来,他一度高烧到四十度,缓慢地降下来,又陷入漫长的感冒后遗症,鼻塞、咽炎、打喷嚏。
折腾五天,总算在周一下午舒服了一些,明月锋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翻看电视节目。印寒上周请假照顾他两天,今天必须要去上课。
晚上九点半,印寒推开家门,带回来一个消息——汪晨莉退学了。
听到这个消息,明月锋轻哼一声,冷漠地说:“早该开除了,非得捅我一刀才开,学校跟我有仇吧。”
印诚久打圆场:“事情都解决了,接下来好好考试。”
“我明天去学校。”明月锋说,“我觉得我好了。”他嗓音仍有些憋闷,感冒还未好全,左臂一道深红的伤口,身体虚弱导致恢复速度减慢,精神萎靡不振。
“再歇两天。”楚悠说,她将一盆母鸡汤端上桌,“阿姨多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
“不要,在家太无聊了。”明月锋说,他喜欢社交,把他一个人放在房间里,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我要去上学。”
“咱家锋锋就是爱学习。”印诚久调侃道。
年轻人身体素质好,明月锋这挨刀加感冒加发烧,硬是半个月好利索,一个月拆线,过完年又是一条好汉。
高三下学期压力骤增,印寒稳坐年级第一,明月锋有惊无险地保持在年级前十。日历一页页撕去,黑板上的倒计时天数从三位数到两位数到一位数,高三(十九)班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周。
全力复习一整年,最后一周的学生们心浮气躁,不想继续埋头课本,实验中学干脆让他们放假回家自行复习。班主任宋晖在班会课上询问要不要同学聚会,大部分学生举手,于是聚会被定在周三,地点是学校旁边的自助餐厅。
临近毕业,许多平时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通通发泄出来,平行班激情撕书,弄得教学楼下一层厚厚的纸张。两个实验班素来安静,可也暗潮涌动。
明月锋和印寒收到了许多表白,含蓄的女孩写信,奔放的女孩当面敞开心扉,印寒面无表情地果断拒绝,明月锋则拂过左臂上白色的疤痕,一脸后怕地摇头。
心碎和忧郁是青春的主旋律,随着高考脚步越来越近,再多的伤感也需让位给决定人生走向的重大考试。
高考前一晚,印寒躺在明月锋床上,死活不走。
“干嘛啊。”明月锋无奈地看向小伙伴,“睡不好明天怎么考试。”
“这床太窄了。”印寒说。
明月锋盯着印寒坦荡的面容,这家伙不怪自己无理取闹,反倒怪床铺窄小,真是没天理。
“寒寒,别闹锋锋。”楚悠看不下去,“多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非要挤着睡。”
“高考之后,我们就不是一个班了。”印寒说,他向来话少,黑漆漆的眼珠流露出几分不舍,“我也要考中传。”
“你考个屁。”明月锋抬手给印寒一个脑瓜崩,“考北大,我以后出门遇人就说我有个北大的兄弟。”
“中传在东五环。”印寒说,他塌下肩膀,“太远了。”
“说的好像我已经考上了一样。”明月锋说,“万一我考去外地呢?”
印寒明显没想过外地这个可能性,北京高校资源丰富,考什么分段都有能报的学校,完全没必要去外地上学,他皱眉:“别去外地。”他轻轻晃了晃明月锋的手臂,声音低弱柔软,宛若撒娇,“我不想你去外地。”
明月锋哪能挡得住这难得一见的糖心炮弹,立马投降:“不去不去,我死也要死在北京。”
第45章 奇怪的人(三)
六月七日下午五点,交卷铃打响,考生如潮水一波波涌出考场,印寒比明月锋早出来一会儿。楚悠和印诚久特意请假陪考,夫妻俩坐在树下的小马扎上,紧张又期待地问儿子:“怎么样?”
“一般。”印寒沉稳地说,“没有特别偏的题。”
“那就好。”楚悠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我和你爸正在商量带你们去哪玩。”
“都是大孩子了,自个儿出国应该没什么问题。”印诚久心大,“给你们租个全程作陪的导游。”
明月锋手提透明笔袋,冲出考场,笑嘻嘻地搂住印寒的肩膀,说:“叔叔阿姨,我觉得我考得不错。”
“哎呀,这么自信。”楚悠说,“说吧,暑假想去哪玩?”
“意大利!”明月锋说,“我想去威尼斯划船,寒寒想去哪?”
“我都可以。”印寒说,“随你。”
“出去玩出去玩!”明月锋像个弹簧蹦蹦跳跳,“是不是要先办护照?”
“护照很快,十五天办下来,再办签证。”印诚久说,“我找旅行社帮忙,不用咱们操心。”
“好耶。”明月锋欢呼。
二零一二年的高考尚需自己估分,填报志愿,印寒将北大法学作为第一志愿,明月锋填上了中国传媒大学传播学。两人又挑了几所学校作为保底校,提交志愿后好好庆祝了一番成人礼。
“我的宝贝们十八岁了。”楚悠抹眼泪,敞开手臂拥抱两个高大挺拔的青年,“我记忆里你们还是两个玩电报取消的小豆丁。”
“我们锋锋马上自己一个户口本了。”印诚久感叹,“真快啊。”
“你们是我永远的亲人。”明月锋低头,像小时候一样将脑袋埋进楚悠的肩膀,“世界上最好的叔叔阿姨。”
“要是室辉哥和子琳姐看得见就好了。”楚悠欣慰又感动,“他们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印诚久从地下室搬出来一个上锁的银色文件箱,横放在茶几上,掏出一把小钥匙,“咔哒”一声打开箱子,拿出一摞文件:“这是遗嘱和公证书,房本、存折、合同、保险存单,是时候交给你了。”
明月锋盘腿坐下,一样样翻看父母留下的遗产,细数金额,零零碎碎不加房产的情况下,共计三百来万。楚悠说:“这房本是北京的两套,一套在崇文门,一套在海淀黄庄。”
明月锋顺手把海淀黄庄那套递给印寒,说:“趁暑假一块儿装修。”
“还有这个。”楚悠指着合同,“这是无垠购买‘秋日青崖’的合同,里面写了分红比例,每年无垠给你分三十万左右,我单独放在一张卡里,作为养育开销。”她递给明月锋一张银行卡,“里面还剩二百二十万。”
瞬间变成百万富翁的明月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捏着银行卡,小声嘀咕:“怪不得我小舅着急忙慌地找我,这么多钱,要是我,我也找。”
“一分钱别给你小舅,不然你爸会气得托梦打你。”印诚久说,“你爸那个脾气,顶多愿意花钱给你小舅买花圈。”
明月锋拿着银行卡,思索片刻,又把卡还给楚悠:“阿姨,这钱继续做我和寒寒的养育基金吧。”
“你十八岁了,还要什么养育基金。”楚悠笑着推拒。
“我上大学也要花钱啊。”明月锋说,“剩下的钱给你们养老。”
“臭小子,是不是看不起我赚钱的能力。”印诚久开玩笑,“咱家怎么说也是小中产。”印诚久担任律所合伙人,轻松年薪百万,只是性格温和,行事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能力。
“这也是我的一片孝心嘛。”明月锋将银行卡往楚悠手里推了推,“帮我拿着,省得那些奇奇怪怪的亲戚找我要钱。”
“行吧。”楚悠收下银行卡,欣慰地拍拍明月锋的肩膀,“真是长大了,有主见。”
不出明月锋所言,高考出分那天,明月锋、印寒和楚悠在小区遛弯的时候,撞见了小舅林子利和另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明月锋!”林子利喊道,“我是你小舅啊,这是你小叔明平安。”
“我没有小叔。”明月锋回头,细细打量陌生的男人。
男人和明月锋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相貌平庸,身材矮胖,一双眼木讷呆愣,他喏喏道:“我不是你小叔,我是程太太的护工。”
“你就是他小叔,程太太已经收你为养子了!”林子利说,“还给你改了名字。”
“我是赵连华,我不是明平安。”男人说,他走向明月锋,傻呵呵地抓住他的手,“我替程太太来看看你。”
“程太太是谁?”明月锋警惕地看着男人,却没有抽出手,他察觉出男人眼中没有恶意。
“你奶奶。”楚悠说。
“程太太生病了,她想你。”赵连华说,“我帮她看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存折,递给明月锋,“她要我给你这个。”
明月锋看不也看,抬手推回去:“我不要,留着给她治病。”
林子利看到存折,眼睛登时亮起:“我要,给我,我要。”
赵连华脑子不大灵光,但不傻,他攥着存折连连后退:“我给过你钱了,你快走吧。”
明月锋似乎看明白两人为何凑在一起,他说:“你给他钱,让他领你来找我?”
“是的。”赵连华点头,他将存折放进外套里侧口袋,严密地保护,“看你挺好的,那我走了。”
“你知道回去的路吗?”明月锋问。
“他知道,我陪着他。”林子利连忙说,他对从明月锋这要到钱不抱希望,但知道赵连华这个傻子身上带着这么多钱,他找到了另一种生财之道。
赵连华说:“这不是我的钱,是程太太的。”
“等程太太死了,这都是你的钱。”林子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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