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舟抓狂,他完全想不起来先前在跟青毓争执什么,他只知道,青毓不过用了一个吻,他就心绪全乱……居然!
“不行!”苌舟捂着心口,“我得吹吹风冷静一下,什么都别想!”
苌舟口中默念了不知道多少遍“静心”,直到走出宫门,又在原地转了好几圈,任风吹了又吹。
他的心绪才平静不少。
……同时消去了异样。
宫门那头,青毓停在原地,也不好过,这是施术都无法平息的潮涌。
何况是他自己挑起的。
好半晌,青毓方才转身,施术去寻苌舟所在。
苌舟往远离宫门的方向走了走,过了片刻,见青毓跟了上来。
二人默契地安静了一会,谁都没有先开口。
青毓向来话少,苌舟则是因为窘迫。
不过这样的安静,反倒让苌舟不自在,愈发尴尬了。
苌舟不得不说些什么缓解一下。
“对了青毓,你适才在皇宫见到上官榆,不觉得他很可惜吗?以他的心性,如果能飞升就好了,一定会造福百姓,但他已经死了。”
至今,苌舟都不知道上官榆因何而死,若真要论的话,上仙界对上官榆的死也有疏忽的成分在。
分明两百多年前就能飞升,竟拖到前些时日,苌舟才知晓上官榆已死的消息。
若是那时苌舟收到奏报,能早些与青毓提及,兴许一切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苌舟的语气不甚舒缓,青毓脚步慢了下来,轻声道:“世间疾苦,不止他一个。”
这算是安慰吗?
苌舟听不出青毓话中的情绪,低落的心情好歹被这一句话岔开了,轻哼,“是啊,冥王大人见多识广,肯定见过不止一个上官榆,不像我,见不得这些。”
苌舟抿了抿唇,他现下总算体会到以前施詹说的那句,地府中人希望冥王冷清冷心了。
“不过你这样说并没有错,你如果对待凡人也像我一样心软,那今日一个上官榆,明日一个上官榆,说不准你会打破地府规则,创下先例将上官榆度化呢?”
地府的规则既然定下,便有他的道理,青毓一个人的灵力终究有限,度化一人能做到,那度化万人,甚至百万人,青毓如何做得到?
“世间悲苦,多是些我没见过的,兴许你谨守规则,能挽救更多的人。人间之事,辖管起来我不如你,就按照你的规则吧。”
苌舟忆起从前,他总是不能理解青毓,身在上仙界时,他听到冥王的传言,大多都嗤笑便算作罢,如今想想还有些忏愧。
“昔日我竟想强开轮回,全了王公子的心愿,不管我为了什么,因一己之私便想要改变凡人的命数,殊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是太天真了,我如今懂了,也能理解你的做法,就是……不知道这样的理解,你还需不需要?”
“苌舟。”青毓停了下来,“像你,并非不好。仁义,是大道。”
嗯?
苌舟的心绪豁然开朗,他歪着头,笑得明媚,“你是在夸我吗?”
苌舟沿着青毓转了一圈,惊奇道:“今日的太阳莫非是从西边升起的?冥王竟也会夸人了?”
青毓握住苌舟的手,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免得苌舟转晕了。
苌舟在青毓怀中趴了一会,忽然又开始想念被青毓抱着的感觉。
冥王现下,就算有内伤也该痊愈了吧?
要不抱一抱?
苌舟抬眼,眉眼一弯,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太阳……
这!
太阳还真是从西边升起的!
这么打脸吗?
等等……不对啊,他们出皇宫的时候都过了午时,太阳为何还会升起?难不成又是时间变化?
苌舟还没想明白,忽然——
古老而悠远的钟声传来,震得大地哀鸣,苍穹呜咽。
身后的皇宫祭出白帆,有宫人忍着哭声高喊:“国主,驾崩了!”
什么?
什么崩?
惊诧之事一桩桩砸了过来,苌舟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可置信地向青毓确认,“青毓,你听见了吗?宫人说的是什么话?我们适才见了上官榆,他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
苌舟话未说完,青毓的面色凝重起来。
眼前风云变幻,初生的太阳升起又快速落下,白日与黑夜交换,最终定在晴空万里。
却是一轮明月诡异地挂起,与太阳分处城内两端。
青毓来不及与苌舟解释什么,拦腰将苌舟抱起,往城门的方向跑去。
青毓没用灵力,甚至都没施术,跑得虽急,但始终顾及着苌舟和孩子。
怀抱一如既往地舒适。
苌舟心中却涌上浓浓的不安。
他能感觉到青毓此刻很紧张,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可既然如此紧张,又为何灵力和术法都不肯用?
他想问清楚原因,又怕青毓分心,不得不将话全都咽了下去。
很快,青毓抱着他跑到了城门。
“苌舟……”青毓将人放下,张了张口,好似要交代什么。
破城而入的大军打断了青毓的话。
在苌舟身后,从未开启过的城门此刻突然打开了。
可那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只因城门打开后,数万名敌军铁骑自城门踏了进来。
苌舟听到了敌军的呐喊。
他转过身,靳国的旗帜从他面上飘扬而过。
眼前是成片的铁骑。
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分外明显,苌舟来不及反应,还以为那些铁骑要从他身上踏过。
而下一瞬……
数万敌军铁骑穿过了苌舟和青毓的身体!
苌舟能听到声音,却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他和青毓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像是个名副其实的观望者,那既不是幻象,也不是亡魂。
是场景重现。
这是在重演昔年,羟国被灭的悲剧!
苌舟此刻才意识到,两百多年前,并没有他和青毓存在,羟国那时,根本没有查出来所谓的奸细。
于是国主驾崩,同一日,靳国得到消息,敌军铁骑踏入,羟国无法应对如此紧急的情况,没了上官榆,部署全乱,百姓遭屠。
旦夕之间,羟国被灭,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可苌舟依旧不明白,这些是两百多年前的事,如今的亡灵城,苌舟和青毓已经改变了历史,他们二人被困亡灵城,为何梓狐还要重演当年的悲剧?
梓狐这种人,极端偏执,他要做一件事,一定有他的目的……
耳边响起兵刃交接的声音,苌舟心底浮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但他完全不敢验证,他指尖开始发抖,几乎是咬着牙,才压下自己心中的慌乱,勉强维持镇定,转身向青毓伸出手。
“青毓,城门开了,我们可以离开亡灵城了,你跟我走吧。”
青毓没有动作。
他安静地站在原处,也不出声,就这么看着苌舟,好似要将此刻苌舟的模样记下来,刻在脑子里。
一笔一画地描摹着。
苌舟心间抖了抖,很疼,升腾起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他步子很缓,走了许久才走到青毓面前,分明二人只隔了很短的距离。
他无法抑制地发抖,抓住青毓的手就要往外拉,“青毓,你别这样,城门好不容易打开了,你不要愣在这里,你跟我走吧……”
说到最后,苌舟眼眶通红,已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落下泪来。
青毓很想替苌舟擦一擦眼泪,但他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苌舟,你一直问我,如何离开亡灵城,其实有一个办法。”
“亡灵城终会迎来转折,转折那一日,城门就会打开。”
代表着亡灵城转折的,就是亡灵城中时间流速的变化,一旦时间加速,便预示着转折将要来临。
“今日,你可以出城了。”
“我不要一个人出城,我要你跟我一起走!”苌舟试图去掰青毓的手,可是不管他怎么掰,青毓始终纹丝不动,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缠住了。
苌舟用尽了力气,掰不动青毓的手,他就开始扯青毓的衣襟,可是没有用。
一点用都没有!
苌舟终于崩溃,掩面哭了起来。
“苌舟,你说过,不会为我哭的。”
青毓被亡灵城牵制,浑身灵力都被束缚,在血脉中炸开,疼得细密,却比不得他看着苌舟哭更为心疼。
他费力地挪动指尖,调出一丝灵力,幻出结界包裹住了苌舟,将那个他想永远记住的人驱离他的身边。
“苌舟,走吧。”
“我不要!”苌舟放下手,看清眼前的结界后忍不住摇了摇头,“青毓你这个混蛋!你说过不骗我的,你骗我!”
苌舟拍打着结界,却无法阻止结界移动,“你早就知道你无法离开亡灵城,所以你不告诉我,你想自己承受这一切……青毓,你身为冥王,却连这么简单的利弊都分不清,你枉为君王!”
在亡灵城这件事上,苌舟太相信青毓,他觉着青毓如此淡然一定是有破城的方法,再不济,就算毁了亡灵城,青毓也不至于将自己困在里面。
可是苌舟想错了。
他低估了青毓对他的喜欢。
任由苌舟怎么骂,青毓都无动于衷,他淡淡地看着苌舟,或许是想开口,可施展灵力过后,他被亡灵城牵制得更严重了。
耳畔城内百姓哭嚎声不断,顷刻间又转为铺天盖地的怨气,怨气自天际而来,如同枷锁,一道接着一道将青毓往亡灵城深处拉。
青毓徒手劈开一道怨气,却不防数道怨气同时袭击,缠住了他的手脚。
青毓叹了口气,没有多少抵抗的力气,就连此前已经掩盖,掌心的伤痕,和背后的血痕,也一一浮现了出来。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骗你,苌舟,抱歉。”
青毓的声音很疲惫,他在亡灵城中撑了这么久,如今见到苌舟即将出城,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他垂下了双手,放弃了抵抗。
“等一下!停下!”苌舟被结界驱离至城门处,一只脚已经踏出了城门,很快,半个身躯也出了城门。
他疯狂捶打着结界,眼中的亡灵城再次发生变化,那些怨气成倍增加,雾气越来越浓,一时间亡魂与鬼魂痛哭,那些怨气竟然快速转化为了阴气。
这一座昔日在苌舟看来安宁祥和的亡灵城,被阴气笼罩,终于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鬼城。
而身处大量阴气之间的青毓……
他突然狠狠地皱着眉,咬紧了牙关。
“我可以告诉仙尊一个秘密……仙尊知道,地府为什么不接纳亡魂吗……阴气若是急剧增加,他们反而会很痛苦,冥王,也是一样的……”
梓狐的话浮上心头,苌舟捶打结界的动作顿住了,他忽然明白了。
困住亦或是牵制冥王并不是梓狐最终目的。
梓狐想要青毓死。
只有冥王死去,地府没有冥王坐镇,那些亡魂依托鬼魂之身,才能确保不被发现,也只有冥王死去,大量的灵力散开,才能在瞬间完成亡魂与鬼魂的融合。
地府不愿意接纳亡魂。
没关系,梓狐会逼着地府接纳亡魂。
只有这样,上官榆才能活过来。
而青毓……又是在什么时候明白这一切的呢?
“在进入亡灵城之前?”苌舟苦涩地笑了笑,思绪变得无比清晰,他不再做无谓的挣扎,抹了抹脸上的泪,取下自己发间的发簪,往结界上狠狠戳了上去。
青毓早就做好了坦然赴死的准备,只希望苌舟能在他最后的庇佑下平安回到上仙界。
可苌舟偏不!
发簪刺入结界的瞬间,发簪的灵力与结界碰撞,下一瞬,发簪的结界碎了,驱离苌舟的结界也同时碎裂开来。
苌舟踏过结界碎片,毅然决然地往阴气最中央的青毓走去。
他主动拥住了青毓,这一次,跟以往任何时候的心境都不一样。
“只是为了万中之一的可能性,你就要进入亡灵城中赴死,梓狐说我是你的弱点,这话果然没错。”
“苌舟……”青毓艰难出声,“你不能……”
“我不能怎样?”苌舟拥紧了青毓,“就允许你为我赴死,不允许我为了你留在亡灵城吗?”
“我现下没有发簪的结界了,梓狐立下的誓言,护的是我,即便不用灵力,我也可以单方面解除,所以青毓,如今我跟你一样,也会被这些阴气所伤。”
苌舟将头埋在青毓肩上,这一刻拥着青毓,他前所未有地心安。
不管前路如何,死也好活也罢,他愿意与青毓共同面对。
“你说过的,会护着我,我如今就在此处,我跟孩子都在你身边,你如果死了,我和孩子也会死,生死关头,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要不要救我?”
从容赴死又怎样?
没关系的,大不了一起死。
青毓不敢赌的,苌舟来赌,苌舟来赌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苌舟承认自己是青毓的弱点,但谁说弱点无法变成坚不可摧的盔甲?
“苌舟……”青毓痛苦地皱着眉,眼前视线不清,却已依稀看见苌舟的衣物被阴气割裂了一角,再这么下去……
青毓猛然攥紧了指尖,拼着一丝力气,伸手自虚空中执来一把纸伞。
风铃声响起,纸伞被青毓推开,大张着笼罩在他和苌舟之上。
凭借着纸伞的灵力,他终于挣脱手腕的束缚,将苌舟拥在身下。
这样的反抗,引起了亡魂怨气的不满,转换为阴气的速度愈发快了,陡然增加的阴气将青毓背脊压得微弯。
他却坚持着没有倒下去。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倒了,苌舟和孩子也会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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