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卫风倏地看向周自言,濯亮的双目里写满‘你怎么不告诉我’。
周自言第一次感觉到心虚, 无法面对宋卫风灼灼的目光,只能偏头移开。
宋豆丁啃着手指,“张学长,你在哪里啊。”
“我……”张家旺卡壳,重重叹息,“我在二乙班……周兄和我是同班。”
所以今天他们去看的,也是二乙班的上课情况。
书院的夫子们早就接到了文山长的通知,得知周家家塾全家都来书院做客。
当周自言等人来到一间课堂时,正在上课的夫子立马停下课,邀请众人进去。
屋内的学生们也收到了通知,看到这么多小孩子,瞬间便明白,这就是他们镇上那几位小秀才!
他们这个课的学生,全都是一介白身,一时之间,全都站起来,恭敬行礼。
“周解元。”
“诸位小秀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门口的那些人身上,眼中充着渴望和羡慕。
渴望能与他们进行学问上的交流,羡慕他们已经成为秀才和举人。
而自己还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才能正式踏上科举这条路。
人间无奈,万般正是‘我想要’而起。
夫子挥着手让大家坐下。
他们已经提前准备好座椅,一人一个位置,刚刚好。
张家旺就在他们旁边坐着,随时解答他们的疑惑。
如此安排,已经十分贴心。
所以哪怕位置有些拥挤,大家也能接受。
毕竟屋内就这么大的地方,突然多了他们几个人,有些拥挤也是可以理解的。
孩子们从未上过正儿八经的书院课,现在都直直地坐好,期待着堂上夫子。
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夫子竟然掏出了那本《考纲重点》。
所有孩子:“……”
周自言和宋卫风:“……”
林范集抚掌轻笑,“哈哈哈哈哈哈!”
张家旺解释道:“四书五经我们都已经学完,大家都是为着科举来的,这本书现在正适合我们,夫子早就在书刚上市的时候,就已经定为书院的材料,现在日日都在讲这些。”
“还要多谢周解元愿意将这些科举内容撰写成书,放到书铺售卖,这才让我们这些学子们有机会看到这些内容。”
说着,张家旺微微弯腰,表示感谢。
“大家同为考生,互帮互助是应该。”只是这种在课堂上,听着夫子讲解自己写出来的书,周自言觉得好别扭,还有一点小羞耻。
夫子翻开《考纲重点》,翻过七八页,停在某一道考题上,认真授课。
堂下学生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还要提笔做记录。
可这些题,周家家塾早就讲过了。
听了一小会,钟窍一那点好奇心直接消失殆尽,他开始犯困。
王小妞也偷偷打了个哈欠。
蒋庆庆其实也想打,但他觉得这样做有点不礼貌,于是努力强忍着。
庞大山和二棍虽然也觉得有点无聊,但他们还是认真听着,想看看书院夫子讲得会不会和周夫子讲得不一样。
堂上夫子正好讲到一道史论题目,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这道题讲问的就是对外强硬和对内□□,各有什么好处,要怎么做才能不偏不倚,共同发展。
这题不是周自言出的,而是他上辈子见过的清朝一道科举题,觉得很有意思,便写了下来。
因为大庆目前还没有清朝的迹象,所以他在书上著明了来源。
这道题考察的内容非常多,堂下学子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应该要强硬!”
“但大庆现在周边安稳,是时候维持内部稳定了!”
“可若是不加大兵力,如何能保证周边安稳?”
“……”
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夫子拱手,邀请周自言亲自为书中文章做解释。
周自言也不扭捏,整理好衣衫站起来,“书上文章是一位学子所写,他认为,夫立国之初、每鉴前代得失……”
这篇文章乃是清朝状元刘春霖所写,用词精妙,立意深远。
而这位状元刘春霖也很有意思,他能获得状元功名,除去文章写得好,还因为他的名字十分吉祥。
从而在科举历史上留下一道美名:第一个因为名字取得好而成为状元的状元。
说完刘春霖的文章,周自言又说了一些现代的理论知识。
有周自言做解读,学子们的视野宽阔许多,对这样一道题,了解的更加深刻。
甚至再回去看以前做过的题目,好像也都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豁然开朗,当真是豁然开朗!
下课钟声响了又响,可屋内的学生们仍像听不见似的,追着夫子和周自言询问。
夫子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夫子,和周自言齐齐被学生围住,这个回答完,另一个人的问题又怼到脸上。
一连说了几十番话都不能休息。
张家旺因为坐得太远,挤不到前面去,只能垫着脚使劲凑,能听一句是一句。
宋豆丁拽拽张家旺的裤脚,“张学长……”
“豆丁啊,学长现在有点忙,你先等一等。”张家旺急啊,别人都学到了,就他还没挤进去,这可怎么行!
宋豆丁又拽拽张家旺的裤脚,大声道:“夫子说的内容,我们也知道啊!你干嘛要去挤!”
这些内容,夫子早就讲过了,他们记得牢牢的呢!
宋豆丁这话一出,周围十几双眼睛全都看过来。
“什么?!”
“是了是了,这些孩子都是周解元的学生,学的自然都是周解元的东西,他们必定也知道周解元平时教了些什么!”
“况且他们还是秀才,定能帮助咱们!”
宋豆丁惊恐地看着周围的大哥哥大姐姐,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追着自己跑过来。
“小宋秀才,小宋秀才,你莫跑!哥哥这里有个小问题!”
“小宋秀才,姐姐这道题已经不解许久了,你能否帮忙看看啊——”
宋豆丁跑到宋卫风怀中,哇哇大叫:“豆丁要被吃了,要被吃了!”
“……”宋卫风拍拍宋豆丁的背,然后把人拎出去,“你是秀才,而且又是来治学的,跑什么?”
“还有你们几个!”
宋卫风叫住其他几个蹑手蹑脚要跑路的孩子,“你们迟早要长大,要与其他考生一同研究学识,现在可以跑,难不成以后要跑一辈子?”
正要偷偷离开的孩子们顿时停下脚步,王小妞揪着衣角糯糯道:“可是……害怕……”
他们平时虽然也在巷子里授课,可那时候周围还有许多长辈在,所以他们心里不怵。
现在不仅不在巷子里,周围也没有熟悉的大人,他们害怕哪里讲不好,会让别人讨厌。
“你们自己看看这些哥哥姐姐,他们像那些不讲理的人吗?”宋卫风让他们看看周围。
孩子们顺着周围看去,哥哥姐姐们都穿着干净的妃色学士服,虽然围着他们站,却始终保持一段距离,并没有靠近他们。
这些哥哥姐姐们,好像也知道自己年纪小,所以格外小心,生怕吓着他们。
……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嘛,而且有几个人,看着格外眼熟。
好像以前就去春六巷上过课。
二棍第一个站出来,“夫子讲过的内容,我都记着了,你们要问什么?”
紧接着,庞大山和蒋庆庆也开口说话。
剩下王小妞和宋豆丁,互相看一眼,鼓起勇气去做‘小夫子’。
只剩下钟窍一一个孩子,宋卫风推了他一下,“你不去?”
“不去。我才不愿意做别人的小老师。”钟窍一端起胳膊,十分高傲。
结果,旁边一个十几岁的女学生,握着书卷敲敲钟窍一的肩膀,用暖糯的声音叫他:“小秀才。”
“……”钟窍一回头看到这位大姐姐,抵抗了三个呼吸,还是接过女学生手里的书,不好意思道,“哪道题啊……”
林范集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欣慰点头,“有如此强盛的学习氛围,何愁不能出人才?”
“是啊。”宋卫风和林范集一起站在最后面,林范集看的是所有人,而宋卫风只看到人群里的周自言。
周大哥不论走到哪里,都是最瞩目的那个人。
只是周大哥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乡试之后可以去国子监这回事?
所谓的举荐信,他不相信周大哥拿不到……
欣阳书院上午只有一节课,由于学子们过分的热情,导致二乙班所有人,全都没赶上吃午膳。
书院的讲书先生听说一整个班都没去用膳,连忙过来查看情况。
结果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手握书卷,吵得热火朝天。
“不是,不是,这道题应该这么回答!”
“你让让,我听不到夫子在说什么了——”
“解元不是说了吗,要从大局入手,你怎的还是这么小家子气!”
讲书站在门外,立即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摇着头迈步离去,还不忘吩咐后厨多准备一份吃食,要是二乙班的人还不去,就直接送到班里去。
这帮人哟,平时只能趁着休沐的时候出去听小秀才们讲课,现在可算抓到周解元和小秀才们了,不把周家家塾那点学问榨干,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从二乙班离开时,所有人都饥肠辘辘。
几个孩子还在长身体,一顿不吃就饿得慌,追着跑着往食堂赶去。
整个欣阳书院都知道,书院里来了镇上的周家家塾。
所以他们在看到一群小孩子跑来跑去时,并不惊讶,反而扭扭捏捏,捏着手中书,上前作揖。
“小秀才。”
“小秀才你好啊。”
这样的声音从不间断,几个孩子也停下追打的脚步,与这些比自己大许多岁的学子们行礼。
一举一动,皆有风雅。
矮矮小小的孩子,与个高挺拔的书院学子一同作揖,反而是书院学子执低礼,画面有些许滑稽。
但谁让这几个孩子都已经是秀才了呢!
如此小的年纪就已经成为秀才,前途不可限量,这低礼,他们执得!
看着孩子们还略显稚嫩的脸庞,这些书院学子都在心中感慨:若是让他们也能在这个年纪成为秀才……不,哪怕再晚几年,只要能成为秀才,那该有多好啊!
为何他们当时,就没有一个大隐隐于市的周解元呢?
众人的目光顺着小秀才们,滑到他们身后的周解元身上。
清清素素的衣衫,温煦和蔼,看着年纪只比他们大几岁,却极有上位者和长辈的气质,让人不自觉在他面前变成晚辈。
怎么会有人这么有成熟态度?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行人里,最好相处的只有那位宋学子的叔公。
叔公好像没读过书,特别喜欢看他们读书的模样,还时不时会问问他们的学习成果。
老人家这般爱读书,学子们自然不吝啬,把叔公想知道的全都告诉他。
叔公听完,都会摸摸胡子,一脸满足和欣慰。
大概是因为他也跟着读过书了吧?
学子们是这样想的。
在欣阳书院的日子,他们过得平淡而忙碌。
整日不是在这间课堂,就是在另一间课堂,晚上还能遇见等候在小院门口的学子。
学子们从周家这里获取新的知识,周家的孩子们也在欣阳书院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体验。
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正规书院是这样运行的,还有了不同以往的上课体验。
周自言上课固然好,可周家始终只有他一个夫子。
现在孩子们每天都和不同的夫子上课,每天都能获得新的上课经历,十分快乐。
而且课堂上的同窗们,虽然年纪比他们大不少,可大家平时都是平等交流。
书院里的各项活动,学子们也会叫着小孩子们一起。
投壶,飞花令,还有蹴鞠,捶丸,曲水流觞……等等花样,都是这些孩子没有见过的。
除了正课外,书院还有武艺课,艺课等等,丰富的书院生活完完全全把握住孩子们的心。
每个孩子都在书院里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让他们过得乐不思蜀。
宋卫风一直在等,等着周自言说他要去国子监读书。
可日子缓缓而过,周自言始终没开口。
难道周大哥,不想去国子监吗?
宋卫风不知道答案,也不敢去问。
他不想去想象周大哥离开的日子,不如就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得过且过。
这天,宋卫风刚刚走到他们的住处,就听到屋内周自言和林老先生的对话。
宋卫风停下脚步,虽然心瞒住了,可他的行为还是瞒不住。
他悄悄走到门窗边,隐去身形,听着屋内两个人说话。
周自言正在收拾屋内的东西。
他们已经在欣阳书院住了月余,这小小一个客房,都快变成他的卧房了,堆积了好些学子送来的东西,得时不时收拾一下。
“这题不错。下次可以用这道题来问那些学生。”林范集坐在椅子上,翻动一本书,从中找取能考问学子的问题。
周自言放下手里东西,“我说,你居然说自己没读过书,你羞不羞耻?”
“我现在可是宋小哥的远房叔公,自然是没读过书的。”
林范集现在过得很快乐,每天都能和许多朝气蓬勃的学子一起看书,就好像回到读书那几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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