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位孔大人……送的这个东西,不正是在说,周秀才可能是京城来的大官……
天爷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周秀才,你的户籍到底怎么回事?”钟知县之前查看过周自言的户籍,虽然修改过,可并没有什么问题。
从京而来,定居马鸣沟。
周自言合上木匣,作揖致歉,“钟大人,学生并非刻意隐瞒,只是实在有一些难言之隐,现在还不能说出来。待到哪一天,能讲了,学生一定一五一十地告知大人。”
“现在此刻,学生只能保证,学生是个好人,而且对本县绝无祸心。”
陆明学跟着周自言作保证,“钟大人,放心吧,周秀才绝对不是一个坏人,你放心便是。”
钟知县:“……”
何德何能,他何德何能!
陆大人竟然向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做保证!
不过,他倒也没有要抓人的意思。
“周秀才,本县……下官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方县令,但活了这么多年,自认也有些看人的本事。”钟知县按下周自言表歉意的双手,轻轻拍拍,“其他的无需多说,正如你信任衙门一样,下官也愿给你一份信任。”
“多谢大人。”钟知县的手并不光滑,上面还有许多老茧,可周自言就觉得这双手,粗糙,且温暖有力量。
陆明学完成自己的任务,提刀准备回去,“钟大人,周秀才,在下已经完成学政大人交代的事情,这就要回去了。”
“不再多坐一会?”周自言起身留陆明学。
“不了,营里还有好些事情。”陆明学抱拳告别两位大人,“在下先走一步,切勿相送。”
“若是休沐了,欢迎随时来玩。”周自言以前和陆明学不熟,现在倒是可以交个朋友。
陆明学笑出一排白牙,“记得了。”
陆明学离开后,宋卫风像是掐着时机一样,带着娃娃们从后厨走出来。
脏兮兮的小娃娃们,现在变得白白嫩嫩,就是衣裳看着还有些破损。
这些衣裳看来是非补不可了。
钟知县一看到走在最后面的钟窍一,立刻火上心头,“钟窍一,跪下!”
“是。”钟窍一刚拍干净膝盖上的土渣,现在重新跪下,又脏了。
钟知县记着周自言说过的话,应当给钟窍一一个机会。
他拍下水碗,震慑钟窍一,“你说说,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是窍一错了。”钟窍一什么都不说,只低着头认错。
周自言心里却觉得奇怪。
钟知县的外孙,怎的姓钟呢?
难不成钟知县的女儿所嫁之人也姓钟么……这也太巧合了。
“窍一啊窍一,你到底要做什么?”钟知县长叹一声,“你是不是还在记恨,你娘把你从岳南府送到这小小的县城?
“……没有。”钟窍一死死咬着下唇,摇摇头,
钟知县一看就知道钟窍一没说实话,可钟窍一一旦打定主意不松口,那他一定什么都问不出来。
这孩子都来钟家三年多了,性子还是没扭过来。
“钟窍一,你若是不说,那我可就说了?”周自言淡淡道,“想跟着我读书,最重要的是品性。至于家世和聪慧与否,都不算什么,你可明白。”
“……”钟窍一飞快地抬头,看周自言一眼,又低下头,还是不说话。
周自言微叹,这个叫钟窍一的小孩,防备心似乎很重。
听钟知县所说,似乎是从府城来的,想来应该也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从府城来到小小的马鸣沟吧。
但……这不是他随意欺负别人的理由。
周自言小声将钟窍一和豆丁他们的矛盾告诉钟知县。
不出所料,钟知县勃然大怒,指着钟窍一,声音都被气地发抖,“钟窍一,钟窍一……行,你行。你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钟窍……陆窍一!陆府的人就是这样教育你的吗?看不起小宋学子的秀才功名,你又读几个书了!”
“小妞是个女娃娃,你可知道你说的那些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懂吗?!”
瞧不起宋豆丁,钟知县还能当钟窍一是孩子心性,不服输,所以有些自大傲慢。
可他竟然拿王小妞的清白当谈资,这是品性有问题啊!
这是一个孩子能有的心思吗?这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心思吗?
若是他说的话流传出去,稍有不慎,就能让流言蜚语缠到王小妞身上。
钟窍一几句话,是要毁了王小妞的名声啊!
钟知县胸膛起起伏伏,眼前阵阵发黑,不得已扶着额头,竟然朝后踉跄了两步。
宋卫风一直在旁边等着,最先发现钟知县的问题,一个箭步上前,用最快的速度扶住钟知县,“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有些头昏。”钟知县扶着桌角,缓了两口气,总算没晕过去。
钟窍一跪在地上,想去扶,又不敢随意起来,只能紧紧看着钟知县,不敢错一眼。
钟知县:“快……快向人家小宋学子和小妞道歉,快!”
钟窍一转头,面向宋豆丁,“窍一有罪。”
又看着王小妞,“实在抱歉。”
道歉很顺利,可钟窍一那双明亮黝黑的眼睛里,并没有多少歉意。
这一次他是道歉了,可他下一次,还会再犯。
周自言看清钟窍一眼中的无所谓,摇摇头。
钟窍一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也不明白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身为一方知县的外孙,钟窍一不应该如此没有教养。
怕不是那个陆府……故意养的钟窍一如此自负。
宋豆丁挡在王小妞身前,看了钟窍一一会。
就在钟窍一准备接受宋豆丁的和好时,宋豆丁突然说:“虽然你道歉了,但我不原谅你。”
“不原谅你。”王小妞躲在宋豆丁身后,重复这句话。
“你凭什么不原谅我!”钟窍一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以前他只要说了抱歉,不管对方和他有多大的仇,都会本着君子之风,乖乖和他和解。
这个小孩凭什么不和他和解!
“凭什么要原谅你。”宋豆丁拧拧鼻子,“不原谅你怎么了?你道歉是你的事,不原谅你是我的事情,又不矛盾。”
其他小孩
纷纷点头,“就是。”
他们才不要原谅钟窍一呢,这个小孩太不讨人喜欢了!
“你!”钟窍一想反驳,却发现这句话好像有几分道理。
可,可他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
钟窍一如此吃瘪,钟知县却摸着胡须大笑,“窍一,你终于发现,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惯着你了吧。”
“……”钟窍一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再不瞧宋豆丁等人。
“周秀才,银子你收好,衙门里还有许多事务,这就回去了。”钟知县抱起钟窍一,向周自言告别。
打扰周自言许久,不能再留下丢人了。
“至于窍一今天惹出来的乱子,周秀才,你想怎么处理?”
周自言摆摆手,“并非是我的事情,得问问豆丁他们。”
宋豆丁已经收到了道歉,现在只想和这个小孩离得远远的,“不想咋处理,让他别再来我们巷子里欺负人就行了!”
钟窍一立马大喊,“那不行,我还要跟着周秀才读书呢!我一定要来!我也要考秀才!”
钟知县一脸讶异,“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
“周秀才能教出一个七岁秀才,肯定能教出第二个。”钟窍一计划地非常好,“只要我跟着他读书,将来也能成秀才,到时候我就可以自立门户。”
“反正陆府不要我,你们也嫌我脾气差,我自己出去住总行了吧!”
钟知县皱起眉头,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谁说陆府不要你……谁又说我们嫌弃你。”
难不成是衙门里有人乱嚼舌根?
周自言背着手在后面闲闲道:“我可没说要留下你。”
这小孩一看就是个刺头,不好管教。
如非必要,最好不要留下。
“什么!”钟窍一一听不能做秀才,直接从钟知县身上蹦下来,目光与周自言相对,“凭什么不要我,他们都能跟着你学,我为什么不行!我就要跟着你,就要!”
周自言弯腰,平视钟窍一,淡淡道:“第一,他们心地善良,品性端正,与你是云泥之别。第二,他们尊师重道,教养有方,不会和你一样对着夫子大吼大叫。第三,他们通过了我的考验,自然可以跟着我。而你,不行。”
而你,不行。
这四个字,重重砸到钟窍一身上。
钟窍一慌乱之下抓住周自言的大袖,像找不到庇护的幼兽,“什、什么考验,我行的,我一定行的,他们都行,我肯定也可以。只要我通过了,你就要收下我。”
五个小孩互相看看对方,不明白。
什么考验,哪里有考验,他们咋不记得嘞。
“窍一!”钟知县也是第一次见钟窍一这么恳求一件事,“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做秀才啊!”
“因为我要自立门户!”钟窍一急迫攻心,像被点燃的火折子一样,瞪着钟知县吼叫出声,“就算所有人都不要我,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你……你你你!”钟知县看着钟窍一仿佛冒火的眼睛,顿感心痛。
这孩子的心性,怕是在陆府养扭曲了。
“好了好了,不要叫唤。”周自言平静拍手,拉回钟窍一的注意力。
周自言如此平淡不在乎,反而让钟窍一冷静下来。
“到底是什么考验,通通放马过来。”钟窍一打定主意要跟着周自言考秀才,那就说什么都不会放弃。
周自言拢着袖子,突然笑道:“既然你如此用心,那你就试试吧。来,先去把旁边炉子里添点柴火,烧一壶热水。”
“然后再把豆丁他们脱下来的衣裳好好洗干净,晾好。”
“这算什么考验!”钟窍一做好了问答,或者别的准备,却没想到被派去做劳力!
“不愿意就走。”周自言也不惯着钟窍一,反正他教不教都无所谓。
“窍一……”钟知县想劝钟窍一先跟他回去。
要是真想跟着周秀才读书,那他们备好礼品束脩,再来正式拜访就是了!
钟窍一在陆府的时候是小少爷,在马鸣沟也没吃过苦,怎么可能愿意做这些事情。
谁知道钟窍一憋红一张小脸,狠狠跺脚,真的抹着脸去添柴火了。
他抓起一把柴火,用力塞到炉子中,眼中满是旁人看不到的坚韧。
他要跟着周秀才读书,就一定要跟着他!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都要成为秀才,让那些放弃他的人好好瞧瞧,他才不是什么不被人放在心上的小玩意!
第68章
钟窍一刚刚洗过脸, 现在又被炉子熏花。
钟知县劝了好几声,都被钟窍一无视。
周自言扶着钟知县到屋外,避开钟窍一, “钟大人, 我看那小孩今天是打定主意不走了,不如您先回去, 把孩子放我这儿,正好我晚上问问他和豆丁之间的事情。”
这件事看起来不算大事, 但他还是想和豆丁他们好好谈谈。
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总不能每次遇到事情都直接动手吧?
“周秀才,那就麻烦你了。”有些孩子仿佛天生就是来讨债的,短短几个起伏,钟知县眼角的皱纹又添上几道。
他握着中自言的手, 把钟窍一的身世说出来, “窍一这孩子, 亲爹是岳南府乡绅陆家的庶长子。当年我和夫人生了三个孩子,最小的是个女儿,取名曼娘。曼娘在书院读书的时候, 认识了来县里游玩的陆府庶长子。”
“陆家盘踞岳南府几十年,是本地响当当的乡绅之家, 而且家里还操持着岳南府最大的商行, 咱们这的帛衣客,便是陆家的产业。那人虽然是庶长子,却也是陆家明媒正娶的妾室,上了户籍的。所以哪怕我家那闺女有个县令爹, 也有点配不上陆家。”
“但是陆家人态度恳切,又多次带人登门, 曼娘更是愿意,我们就同意了。”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家闺女嫁过去没多久,陆家几个孩子陆续娶亲,慢慢地,内部就乱了。”钟知县说起岳南府陆家的事情,叹息声顿起,“陆家闹乱的时候,商行也动荡,直接导致岳南府几大商户跟着遭罪,最后还有一大部分老百姓吃不上米面粮油,差点出大事,还是岳南知府出面调和,这才让陆府稳定下来。”
这便是本地乡绅的能力,牵一发动全身。
有时候不是当地官员不愿动这些人,而是承担不起之后会发生的问题。
钟知县看了一眼屋内的钟窍一,接着说:“曼娘性格随我们,说一不二,那段时间一封信不寄,等到陆府事情了结,才送来一封信。我这才知道,当时曼娘已经生了窍一,却因为陆府的事情,无暇管教,就把窍一交给了自己的婆婆带。谁知道婆婆自己于读书一道并无兴趣,还溺爱窍一,把窍一养的大字不识一个,无法无天。等曼娘把窍一接回去时,窍一已经变得极其不像话。”
“曼娘也不是个会教养的人,她和窍一感情不深,不喜这样的窍一,自然谈不上有耐心。在身边带了几年,不仅没有扭正窍一的心性,母子俩还天天吵架。”
“曼娘干脆一狠心,把窍一送来这里,想让我们照看,磨磨窍一的性子。可她怎么不想想,我是窍一的亲外公,窍一变成现在这样子,我如何狠得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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